這兩天, 有很多人來醫院探望謝隨,甚至包括程瀟。
她想不到謝隨居然會爲了救她的兒子,這樣不要命。
她在謝隨的床頭櫃上留下了一張卡,說是作爲感謝的費用。
連日來一直緊綳著神經的寂白,在看到那張卡的時候, 情緒終於爆發了。
她將擲在了程瀟的身上, 壓著憤怒的嗓子沉聲說:「你滾。」
程瀟訕訕道:「我…我也是表達一下心意。」
「滾!」寂白抄起水果籃裡的蘋果, 便要砸向她。
程瀟落魄地離開。
寂白怔怔地站在走廊邊,從兜裡摸出了那枚白玉觀音。
血迹深深地滲透進了紅繩裡, 顔色被暈染得越發深了,且無論怎麽洗都洗不乾淨了。
觀音慈眉善目地望著她。
寂白突然將它猛地拋擲了出去, 怒聲大喊:「這就是你給我的平平安安!」
她的眼泪順著眼眶滑落,無力地喘息著說:「你算什麽菩薩, 你的慈悲呢。」
「你爲什麽讓他受苦。」
白玉打在墻上, 一角殘缺碎裂, 有佝僂的老人經過,見碎裂的觀音像,連聲默念:「阿彌陀佛, 阿彌陀佛。」
寂白倚著墻, 聲嘶力竭地痛哭著,口中不住地重複:「你爲什麽讓他受苦?他那麽好,你爲什麽讓他受苦?」
碎裂的觀音慈悲地望著她。
愛別離, 求不得, 衆生皆苦。
病房裡, 昏迷的謝隨聽到走廊裡女孩的痛苦的質問,眼角無聲地滑下了一滴泪。
那幾天,寂白幾乎住在了醫院,不分白晝黑夜地陪著他。
醫生說謝隨身上其他的傷都沒有大礙,他身體好,能很快痊愈,最嚴重的地方是骨盆骨折合幷尿道外傷,可能會由此引起的bo起障礙,讓他喪失性功能。
經歷了上一世的事情,寂白早有心理準備,而幾個一直陪著謝隨的少年們,聽到醫生這樣說,驚得目瞪口呆,激動得要用腦袋哐哐錘墻了。
他們甚至想把寂白拉出去,不讓她聽。
這他媽要是當不了男人了,他還怎麽談戀愛,還怎麽娶老婆,以謝隨那麽驕傲的個性,他這輩子怎麽抬得起頭來。
當然,醫生也沒有把話說死,只說有可能會這樣,但還是要等他醒來之後,再進行具體的檢查。
幾個男孩避開了寂白,站在墻邊嘰嘰咕咕地商量此事,戴星冶表示無論出多少錢,他都一定得幫謝隨把病治好了。
蔣仲寧說:「要不咱們乾脆就先瞞著隨哥,不然他怎麽受得了。」
叢喻舟道:「你能瞞他多久,他醒了醫生就會給他進一步檢查,到時候他還不就知道了。」
蔣仲寧轉頭望向叢喻舟:「醫生會怎麽檢查,給隨哥放片嗎?看他能不能硬,這他媽隨哥要是不硬,一屋子醫生護士,這...太殘忍了。」
叢喻舟:「......」
你想像力能不能不要這麽豐富。
戴星冶偏頭望向寂白,她穿著夏天清凉的棉布白裙子,目光溫柔地凝望著病房裡沉睡的少年。
他想到那日謝隨聽到地震時候失魂落魄的模樣,就知道寂白對他來說有多重要。
他確信,這女孩不會嫌弃謝隨的。
謝隨清醒的那天,正好是放榜查分數的日子,寂白被奶奶叫回了家,一起守在電腦前面,等待著查詢網頁的開通。
中午十二點,網頁終於刷新出來,寂白查到了自己的分數,683。
這樣的高分,全國的所有高校她都可以任性挑選了。
奶奶非常高興,說要舉辦一次盛大的畢業宴,邀請所有的親朋好友和生意夥伴參加,一起爲寂白慶祝。
寂白微笑著說好啊,哄著奶奶離開以後,她重新坐到電腦前,哆哆嗦嗦輸入了另外一串身份證號,查詢謝隨的分數。
看到那串分數的時候,寂白喉嚨間有抑制不住的酸意上涌,她捂住了嘴,强忍著眼泪,不想哭出來讓奶奶聽見。
謝隨落下了一科,分數是498,沒上一本綫,但是超了二本綫十幾分。
寂白不敢去想,如果這一切都沒有發生,謝隨應當拿下一個怎樣的高分,應當迎來怎樣嶄新的人生,應該......
遺憾誰都會有,但是幷非誰都有重來一次的機會。
上一世寂白遇到謝隨的時候,他已經走出了最黑暗的那段時期,雖模樣仍是少年,但鬢間却泛了微霜。
無論哪一世,他都會愛上她,同樣,無論重來多少世,謝隨都會作出相同的選擇。
有些事情永遠無法改變,謝隨也不會改變。
他熱忱而深摯,善良且勇敢。
下午,寂白接到了戴星冶的電話,說謝隨醒過來了,想見她。
寂白一路上都在忐忑地籌措著安慰他的話語,而當她抵達醫院病房,在門邊聽見了幾個少年們笑鬧的聲音。
「戴星冶你太菜了吧。」
「求你換個角色,你每次玩祭司都死得特別快。」
「快跑,別讓隨哥抓住了。」
「哎操,你不是故意讓他的吧,把把都被抓。」
……
寂白輕輕推開房門,看到男孩們一排坐滿了沙發。
謝隨躺在潔白的病床上,面無表情地玩著手機游戲。
他鼻翼間還帶了些劃傷,不過已經結痂了。
聽見房門打開的聲音,他抬起淺咖色的眸子,輕描淡寫地瞥了她一眼,隨即視綫又落到了手機屏幕上,繼續和少年們通關游戲。
寂白走到謝隨身邊,伸手想要檢查他臉上的傷口。
謝隨本能地往後躲了一下,寂白落空的手在空中頓了頓,然後尷尬地收了回去。
「你先坐。」
謝隨的嗓音輕飄飄的,就像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指了指旁邊的椅子:「坐會兒,等我把這局通關了。」
叢喻舟推了推蔣仲寧,蔣仲寧拍著後腦勺說:「對了,今天不是放榜嗎,走走走,查分數去!」
「隨哥你先玩,我們去網吧查分數,要不要順便也幫你查一下啊。」
謝隨放下手機,淡淡道:「不用。」
少年們推推搡搡地離開了,熱鬧的病房頃刻靜了下來,溫煦的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將病房染上一層純白的光影。
兩人沉默無言地相視片刻,寂白起身朝謝隨走過來,她想撲到他懷裡,抱抱他。
然而謝隨却叫住了她,說:「你就站在那裡,聽我說。」
「你要說什麽。」
寂白已經察覺到不對勁了。
「你應該知道我要說什麽。」謝隨目光平和地望著她,眸子裡透出寡淡的神情:「小白,我已經做出了選擇。」
「你的選擇就是當一個傻瓜嗎。」
寂白脫了凉鞋坐到床上,伸出纖細的手臂攬住他的脖子,自然而然蜷縮到他的懷中。
謝隨閉上眼睛,鼻息間仍然能嗅到少女身體的淡淡馨香。她抱他抱得很緊,現在的謝隨沒有力氣推開他,也捨不得推開。
「在我開車駛上回虎山那條路的時候,我就已經做出了選擇。」
謝隨控制著情緒,語氣平淡的說:「踩著油門,我心裡在想,我現在多加速一公里,我就離小白遠一公里,可我還是沒有回頭,這就是我的選擇。」
他的嗓子幹幹的,最後那幾個字,透著絕望的氣息。
寂白坐起身,定定地望著面前的少年:「謝隨,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不要再說...」
她話音未落,却被謝隨打斷了:「分手吧。」
寂白垂著眸子,斂住悲傷的情緒,岔開話題:「對了,我查到你的分數,上二本了。」
「我說分手。」
寂白臉上挂起了和煦的笑意:「咱們接下來選一下學校吧,你想去哪個城市啊?還是就留在江城,我覺得留下來比較好,我也會留下來...」
謝隨攥住了她纖細白晰的手腕,將她拉近了自己,凝視著她的眼睛,一字一頓說:「老子說分手,你他媽是聾了嗎。」
寂白被他攥疼了,疼得眼泪都掉出來了。
她用手背擦掉滑出來的眼泪,摸出手機,故作無礙地說:「那我點個外賣哦,我還沒吃午飯。」
她的手機忽然被謝隨奪了扔向一邊。
少年神情嚴肅,牽扯斷眉越發顯得凶戾。
寂白眼泪更多了,順著眼眶滑出來根本止不住。
謝隨看著她被眼泪沾粘的睫毛,被單下的手緊緊攥著拳頭,心疼得快要無法呼吸。
「謝隨,我不分。」寂白垂著眸子,平復著顫栗的嗓音:「不管你怎麽說,我只有一個回答,不分。」
「我不需要得到你的同意。」謝隨閉上了眼睛,抑制著喉嚨裡上涌的酸澀:「你不用來醫院了。」
寂白將手伸進被窩裡,摸到了謝隨那緊握成拳頭的手,綳得像石頭一樣硬。
她軟軟的手掌就這樣輕輕地握著他,良久,啞著嗓子問:「謝隨,你能再叫我一聲小白嗎。」
謝隨的喉結滾了滾,艱難地咽下一口唾沫,喃了聲:「小白。」
她忽然抬頭吻住了他乾燥的唇。
謝隨本能地後仰,眼泪沾到了他的臉上,他望著女孩緊閉的濕潤眼睫,心疼得仿佛要炸裂了一般。
「那你還喜歡小白嗎。」她終於綳不住,捧著他的下頜哭了出聲,邊哭邊吻他的下唇:「如果你還喜歡小白,就不要分手,好不好。」
眼泪落進了他苦澀的唇裡,正如那個大雨天,他眼睜睜地看著母親拖著行李離開家,離開他,留他一個人站在大雨中,哭得像個找不到家的孩子。
或許他真的就像程瀟所說的那樣,是會傳播的病毒,任何遇到他的人,都不會好過。
他應該把自己封閉起來,永遠不要接觸任何人。
良久,謝隨伸手握住了寂白的肩膀,抑制著嗓音裡的顫栗,沉聲說:「小白,未來很長...」
但是他只說了這幾個字,就說不下去了,他要怎樣告訴她,你會遇到比我更好的人,他要怎樣說,我再給不了你任何東西了...
當初是他一定要將她留在身邊,當初是他信誓旦旦地說,跟我在一起你會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
現在他却要告訴她,未來很長,時間會改變一切…包括自以爲深刻和不能忘懷的愛。
「謝隨,未來很長,可我只想要你。」
她緊緊地抱著他的脖子,將臉貼著他硬邦邦的胸膛,說什麽也不肯鬆手:「你別推開我,行嗎。」
謝隨强忍著胸腔裡撕心裂肺的疼意,將她的手從自己身上扯下去:「寂白,我有點累了,你先走吧。」
寂白預料到讓他接受這一切有多難,但是她不會輕易放弃,她站起身,替他拈好了被單,低頭吻了吻他的額頭。
謝隨閉上眼睛,感受著印在額間的溫柔。
待她走出房門的那一刻,謝隨忽然開口問:「多少分?」
她知道,他問的是她的分數。
「能上S大。」
謝隨微垂了垂眸子,心裡的一塊石頭算是落地了。
只要她能好,一切都能好。
他只要默默地望著她,平平安安,得償所願,這個世界就算沒有薄待他。
**
晚上,寂白回到家,奶奶看到她紅彤彤的眼睛,預料到有事發生了。
庭院的花架邊,她對寂白招了招手:「白白,過來。」
寂白走到藤椅邊,奶奶牽著她的手,讓她坐下來:「小白,怎麽了?」
寂白緊緊咬著唇,低聲道:「謝隨,他說要分手了。」
奶奶沉沉地嘆息一聲:「未來的路上,還會遇到好多好多的苦難和挫折,但是那些都不值得你掉一滴眼泪,你努力攀上高峰,是爲了見證長風萬里,見證人生的另一番廣闊天地。再回首,你的青春歲月裡遭遇的失意,都不足挂齒。」
寂白抱住了奶奶軟軟的身子,終於痛痛快快地哭了出來。
「可是我還是很難受。」她抽泣著說:「我不想離開他,我應該好好照顧他,把全世界最好最好的一切都給他。」
就像…上一世他對我那樣。
「可你想給他的,或許幷不是他想要得。」
奶奶低頭,慈祥地看著寂白,用褶皺的手背替她擦掉眼泪:「或許他想要的...只是看見你幸福。」
寂白拼命搖頭:「我不會改變心意。」
奶奶輕拍著她的背:「愛是軟弱,愛也會讓人變勇敢,他是這樣,你也是。」
寂白抬頭,泪眼婆娑地用力點頭:「我會勇敢。」
**
晚上,叢喻舟打開了病房門,謝隨聽到響動,睜開了眼睛。
「沒想吵醒你。」
叢喻舟調暗墻上的壁燈:「再睡會兒吧。」
謝隨艱難地支撑著身子,坐起來,沉聲問:「你們幾個,考得怎麽樣?」
「也還行吧,上本科了。」叢喻舟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真行,少考一科都能上二本,你的英語成績三模的時候多少來著,129吧,你要是去考了英語,這還不是全國重點大學隨你挑啊。」
謝隨垂了垂眸子,沒有說話。
他已經作出了選擇,沒有必要再去想如果,這個冰冷殘酷的世界沒有如果...
「這幾天報志願,咱們好好商量商量,看報什麽學校比較穩妥。」
「我不報。」
叢喻舟詫异地看著他:「什麽?」
「當初我就說過,除了S大,我不會念別的學校。」
「謝隨,你別這樣固執...」
謝隨抬起漆黑的眸子,神情是一如既往的堅定,他决定了的事,從不改變。
叢喻舟換了個說法:「不念大學,你打算做什麽呢?」
「之前有車隊請過我,我準備試試賽車這條路,掙點錢。」
他頽然地冷笑一聲:「現在老子這樣子,除了錢,沒別的指望了。」
叢喻舟嘆了聲,又問:「那你真的要和小白分手?」
「嗯。」
「她這幾天一直在醫院照顧你,她對你真的好。」
謝隨頽然地揚了揚嘴角,還能不知道她對他好麽,可是他又能怎麽樣,他能給她最好的報答就是…放她走。
忍痛一時總比一輩子糾纏折磨要好。
山長水闊,任何傷痛都會有痊愈的那一天。
「她是我喜歡的第一個女孩。」謝隨抬頭看看叢喻舟,勉强地笑了笑:「我從來沒有這麽喜歡過誰。」
叢喻舟望著謝隨,眉宇間透著複雜的神情。
他壓抑地說:「她跟了現在的我,以後會變成什麽樣子,老子想都不敢想,只要一想到...」
他會嗅到死亡的氣息,來自他內心深處的...腐朽與死亡的氣息。
叢喻舟想到這兩天的謝隨,他很難想像,謝隨居然會這樣平靜地接受了這個殘酷的事實。
換了任何一個年不過十九的少年,聽到這樣的消息,恐怕都會瘋吧,更何况那人是謝隨。
可是幷沒有,他沉默隱忍著,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提及此事也絲毫沒有任何情緒的波瀾,就像是對待普通疾病一樣。
他一夜之間仿若變了一個人,或者說,一夜之間忽然長大了。
直到現在,叢喻舟才明白,謝隨一直忍著,壓抑著不發瘋。因爲他一旦崩潰,寂白肯定哭,肯定比現在難過十倍百倍。
他寧可一個人默默承受所有的一切,也不想讓她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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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下旬,謝隨出院了,而寂白也收到來自S大的錄取通知書。
這段時間,她平靜地接受了謝隨的所有决定,包括放弃填報志願,準備加入車隊,在賽車這塊搞點事情。
寂白都接受,因爲她知道,謝隨已經沒有什麽可以失去的了,寂白願意讓他去試著做任何自己喜歡的事情。
但寂白唯一沒有接受的...是謝隨說要和她分手。
謝隨一而再地提出來,被寂白一而再地拒絕,只要他稍稍態度强硬一點,她就會哭。
看到她哭,謝隨會難受得恨不得殺了自己。
後來,謝隨索性便不再見她了。
有整整一個月,寂白都無法聯繫到謝隨,而她又面臨著填報志願的事情,同時奶奶又讓她到公司裡來實習,她每天連軸轉,忙得昏天黑地。
忙碌似乎的確有幫助,可以讓她暫時忘却傷痛。
可是每每夜深人靜的時候,思念也會如浪潮般襲來。
奶奶不忍見她意志消沉,於是遣她去郊外雲水台看看樣板房,回來寫一份報告。
水雲台那一帶屬郊區湖畔,環境清幽寧靜,建的是高檔別墅區,奶奶的本意也是接著工作的名義,讓寂白過去散散心。
水雲台的負責經理帶著寂白去看了樣板房,介紹道:「北區還出於規劃建設中,但是南區的環湖別墅一開盤便已經全部建好出售,那邊的環境很好,綠植覆蓋率鋼彈百分之八十,二小姐要去看看嗎?」
秦助理事先已經跟經理打過電話說明了情况,不必要真的帶她去看樣板房,讓她一個人到湖邊走走,散散心。
「湖畔邊有俱樂部在開游艇party,都是年輕人,寂小姐也可以過去凑凑熱鬧。」
寂白淡淡地應了聲,也不知道聽進去了沒有。
經理見她一個人走上了湖畔的石徑小路,也沒有再跟上去。
微風和煦,湖面泛著宛如金色魚鱗般的波光,視野無比開闊,寂白的心情似乎也舒暢了不少。
遠處的確有人在開游艇party,能聽見年輕男女的歡笑聲。
寂白不想過去凑熱鬧,她走下了湖畔的草坪小道,準備從橋下繞行,草坪小道似乎幷未修繕妥當,看著是青青綠草,下面却掩著挺深的泥坑。
寂白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遲了,左邊整個小腿都已經踩了進去,提起來的時候,帶出了褐色的淤泥和草莖。
心情不好,做什麽都倒黴。
她穿的是高跟鞋配白裙子,現在可好了,左腿沾滿了泥濘污垢,髒得不忍直視。
寂白强忍著喉嚨裡的酸澀,用手背擦了擦眼睛,臉頰上也帶了點淤泥,看起來狼狽不堪。
好像全世界都不要她了似的。
寂白緊咬著下唇,起身離開,恰是這時,溫厚有力的手掌忽然拉住了她的小臂。
寂白回頭,看到了那個年輕男孩英俊的面容。
有那麽一瞬間,她甚至以爲自己在做夢。
謝隨著一件黑色夾克衫,身姿挺拔,五官俊逸精緻,狹長的桃花眼眨了眨,睫毛黑而濃密。
他將原本微長的頭髮剪短了,現在成了青茬平頭。
這麽多年了,他眉間的那道斷疤始終沒有消退,配著他的平頭,看上去男人味兒更重了些。
寂白感覺自己呼吸都要停滯了。
這段時間,她努力讓自己忙碌起來,哪怕有一秒的時間不想他,她便不會那麽難受,她便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努力生活,努力試著想奶奶說的那樣...長風萬里,找到另一番廣闊天地。
可是再見到他的這一瞬,寂白苦苦支撑的天地驟然轟塌。
她所有關於未來的夢裡都有他,她怎麽捨得下他...
謝隨視綫下移,看見寂白左脚滿是淤泥,他拉著她坐到旁邊的橫椅上,問道:「怎麽這樣不小心。」
他聲音平淡,仿佛他們之間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寂白垂著眸子,長而卷翹的睫毛覆住了眼瞼,髒兮兮的小手緊緊地攥成了拳頭,微微地顫栗著。
謝隨輕輕地握了握她的手背,柔聲道:「車隊的朋友在游艇上玩,我帶你過去洗一洗。」
「不用。」她冷淡地說:「我跟你不太熟。」
謝隨已經將她沾滿污泥的高跟鞋脫下來了:「你現在這樣走不了路,過去洗洗。」
寂白抬起頭,憤憤地望了他一眼,咬牙切齒道:「不要你管。」
「真的不用我管?」謝隨鬆開了她:「那你走吧。」
他淺咖色的眸子裡沒有任何情緒,他對她便宛如普通朋友般寡淡。
寂白心裡涌起了酸澀,她一個勁兒地揉眼睛,想把眼睛裡不小心滲出來的那點眼泪揉回去。
不想哭,不想在他面前哭,這讓她顯得好像很卑微。
她奪過自己的高跟鞋,鞋子沾著泥污,已經穿不了了。寂白只能光著脚丫子,一瘸一拐地往回走。
沒走幾步,她整個人仿佛失重了一般,被男孩攔腰一個公主抱,穩穩地抱了起來。
不顧她的掙扎,謝隨抱著她往游艇方向走去。
寂白懵了幾秒。
「謝隨,你...快放我下來。」
「我帶你去洗一下。」謝隨面無表情,但語氣相當固執。
寂白在他懷裡鬧了起來,使勁兒掙扎:「放手!」
謝隨的手用力地箍著她的脅下,將她抱得更緊了:「別鬧。」
「謝隨,分手是你說的,你現在管我做什麽。」
「分手了,但還認識,既然認識就不能不管。」
他知道,自己是在强詞奪理。
「在我這裡分手了就是陌生人,沒有中間地帶,如果我不喜歡你了,那我寧願討厭你。」
她緊緊地咬著下唇,嗓音微顫:「現在我討厭你了。」
謝隨的心瞬間失重,他抿著唇。一言未發,沉著臉將女孩抱上了游艇棧橋。
游艇上的年輕男女看到謝隨抱著一個陌生女孩走過來,紛紛停下笑鬧,詫异地望著他。
「臥槽...」
「隨哥居然抱女孩了,著什麽情况啊!」
「謝隨,這是...你女朋友?」
……
在謝隨正要說「不是」的時候,寂白攬住了他的脖子,將緋紅的臉蛋埋進了他的頸窩裡,閉上了眼睛。
謝隨抱著她,悶不吭聲去了背面的甲板,將她放在椅子上,然後找來水管給她衝洗淤泥。
寂白抬頭看見桌上的水果、香檳還有各式各樣的點心,平淡地說:「你過得很好嘛。」
謝隨單膝跪在她身邊,脫下她另一只高跟鞋,柔聲問:「你呢,過的好嗎...」
「不好。」
她過得不好,很不好。
謝隨喉結滾了滾,良久,才柔聲說:「小白,我們都要試著往前看...」
「我所有期盼過、夢想過的未來,都是有你的未來。」
寂白紅著眼睛質問他:「謝隨,你讓我往哪兒看?」
荒凉四野,無處逃遁。
謝隨不再吭聲,他脫掉了她的褲襪,捧著她白晰柔滑的脚丫子放到水下,讓清水衝走所有污泥。
他修長的手指骨節分明,輕輕地撫著她的小腿和脚踝,手背漫著青色的脉絡。
陽光下,他手上閃著水滴的光芒。
寂白將脚丫子伸到他領口處,輕輕踢了踢,潤濕了他的胸襟一片,他拿下了她的脚:「別鬧。」
她看著他,平靜地說:「謝隨,爲什麽要分手。」
謝隨用乾淨的毛巾擦乾了她的脚,沉聲說:「你知道我爲什麽和你分手。」
她忽然攥住了他的皮帶扣,將他拉近了自己,用報復一般的眼神望著他,咬牙切齒道:「謝隨,你真的以爲我在乎這個?」
「我在乎。」謝隨迎上她黑漆漆的瞳子:「我很在乎。」
寂白閉上眼睛,吻住了他乾燥的唇。
謝隨往後退了退,寂白按住他的後腦勺,逼著他張開了嘴,迎接她的到來。
她一點點溫柔地潤濕了他的唇,探入了他的口腔,熱情地吮吸著他柔軟的舌。
謝隨被她撩撥得有了反應,漸漸反客爲主,捧著她的腰,將她往上提了提,滾燙的身體緊緊地貼合這他。
這漫長的一個月,所有的思念化成了他深情而熱烈的親吻,他閉著眼睛,靈魂都在顫栗,那種快感已經遠遠超越了身體所能感受到的快樂的極限。
那一刻,他知道或許自己這輩子都離不開她了。
寂白被他吻得快要窒息了,她緊緊地抱著他的腰,將臉頰貼在他的胸膛,聽著他心臟熱烈地跳動著。
「謝隨,我真的好喜歡你。」
謝隨伸手環住了她,深深地呼吸著,嗅著她身體久違的馨香,感覺全世界都圓滿了。
他也好喜歡她,沒命的喜歡,哪怕明天就是末日,他緊緊擁抱著她,什麽都不在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