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情形的發展,相當複雜,不過,那群見習神官除了在村內翻箱倒櫃之外,似乎也把他們的搜尋範圍擴展到村外。
由於沒怎麼花時間與村民接觸,所以他們得到的情報不是很齊全,只曉得村子是靠著高僧的結界,暫時保住了平安,而他們在搜尋時,意外地發現了奇妙的氣息,光明魔法的感應,引導他們發現了一張殘破的符紙。
彼此所學出於同源,他們一廂情願地認為,是由於封印的殘破不全,導致鬼物能夠突破封鎖出現,如果在舊有封印之上,另外覆蓋上新的封印,那就可以把鬼物完全鎮壓,永除後患。
無知的本身就是一種罪惡,不自量力的後果,實在是很嚴重,在他們撕毀舊封印,還沒來得及重新施咒的瞬間,異變就發生了。
與人類相約的契約被撕毀了,感應到這一點的鬼物群,自沉睡中覺醒,由附近的山林中迅速地群眾過來,發出尖銳的鳴嘯,朝附近的生者撲殺過去,首當其衝的犧牲者,就是那群破壞契約的人們了。
在過去的修業裡,他們多少都曾經跟隨慈航靜殿的僧侶,進行驅魔、淨靈的工作,對於死靈應該是早就看習慣了。可是,在導師的庇護下見習,與獨力承受鬼物們的攻擊,這是完全不同的事。
用沒有接受過祝福、祈禱的兵器,去斬急虛體的鬼物,那根本沒有效果;而三名見習神官唱頌咒語的速度,也全然跟不上鬼物的進攻,特別是在顫抖聲音說出的情形下,被敵人殺得落花流水,就是理所當然的事。幾乎只是才一接觸,在尖嘯中成形的鬼物群,就用鋒銳的爪子,撕殺了兩名劍士。
生物死後變成鬼,並不一定會保有生前的記憶與靈識,很多時候,只會渾渾噩噩,淪為只懂得追逐生人氣息的邪物。最富含生人精氣的東西,就是剛撕下的血與肉,所以幽魂的攻擊都是根據這個模式來行動,理所當然,看在人類的眼裡,那種殘肢碎屍,就是一種足以令人戰意崩潰的恐怖。
僅餘的生還者,發瘋似的朝村子裡奔逃,一路上大呼大叫,後頭跟著一群嗜血如狂的鬼物,如果不是因為他們及時跑回村子,得到庇護,恐怕即使逃脫,也全都變成一堆瘋子。
村子似乎被一層結界所包圍,型態上來看應該是光明魔法,但我卻感覺不到應有的神聖氣息,不過,所有的鬼物都被擋在村子外頭,張牙舞爪,變化著可怕的形象,發出悲慘的尖嘯,卻無法突入進來。
「好、好險啊,幸好他們進不來。」
「你神經病啊,大叔,這樣子我們也出不去了。」
我不是黑暗魔法師,但是對於亡靈、鬼物、黑暗魔法的理解,只會比這些見習神官更多。幽靈平時都處於遊蕩狀態,但若是有了一個特別的吸引源,就會像飛蛾撲火一樣,本能地朝那邊移動,現在霧谷村就等若是成了吸引源,整個山區的所有幽魂、邪物,都會朝這邊過來,單是現在往外頭看,那數量就已經不只是百餘道幽魂了。
「趁著幽魂還沒有完全聚合,我們還有機會殺出去,紫羅蘭的雷火比騎士刀劍管用得多,現在……」
我的主張才一提出,就宣告仆街,因為某個多事的中年大叔,回答了笨蛋阿雪的爛問題:「什麼?我們走了這裡會怎麼樣?大概會被屠村吧,那些怨靈的樣子你也看到了,都已經怨成那個樣子了,如果突破結界,總不會進來和這裡的人拍拍手吃果果吧?」
就為了這麼一番話,阿雪又拉著我,要我留下。我沒有辦法不答應,因為任何人如果被一雙神力手腕勒住脖子哀求,都會立刻妥協的。
不僅是那群見習神宮,整個霧谷村的村人,精神都處於崩潰邊緣。在發現鬼物將村子團團包圍住之後,每一個村人都像發了瘋一樣,抱著頭發出哀嚎。
「鬼、鬼又來了……」
「鬼又要殺死我們的親人了,不,不要殺我的兒子啊……」
「日子還沒到啊,為什麼這麼早就來了……」
眼神渙散,口中淌著唾沫,村人們的意識在聽見鬼重臨那一刻,就宣告潰散了,多年前鬼物第一次出現,襲擊村子的那一天,看來造成了很慘重的死傷,讓村人們留下深沉的打擊。
補給一時間不成問題,但情形卻未有因此好轉。被數百怨魂包圍狂嘯,和置身十萬敵軍之中,究竟哪一種經驗比較恐怖,這一點就很難比較了,不過,被迫留在霧谷村的我們,所能做的事情其實很少。
驅魔不屬於我們的能力範圍,鬼物之所以進不來,那也是因為村子的結界,與我們無關。換言之,在鬼物正式入村來討秘寶的契約之日前,我們只能這樣子乾耗下去。
當然也有不信邪的,有一名見習神官帶著兩名劍亡,不願意坐在這裡等死,試著唸咒衝殺出去,才一眨眼功夫,他們三人的身體,就成了像被貪人魚啃過的殘渣。
在所有村民中,金老頭一家還維持著起碼的理智,或許是每次都負責和鬼物交涉,次數多了,人也比較鎮定一些,還能夠協助我們去穩定秩序。
阿雪的表現有點怪,雖然她平常就傻里傻氣,但金家的那個小嬰兒似乎很討她喜歡,結果沒事就往那邊跑,去逗弄小孩,而且見到我的時候,還會莫名其妙地臉紅,逃躲起來,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麼。
而所有人當中最顯得礙眼的,則是茅延安。大叔好像完全看開了一樣,整天就是抱著琴,彈彈唱唱,好像包圍在外頭的那些鬼物完全與他無關一樣。
「人生就是這麼一回事,也不見得在你認為自己會死的時候,就剛好死掉,也常常會死在你意想不到的地方啊,這樣才有意思……」
有意思才怪,我敢打賭,大叔一定偷偷瞞著我們什麼,很有可能就是當鬼物突破結界衝殺進來時,逃命的密招,所以我暗中囑咐紫羅蘭,盯死大叔的一舉一動,省得被他偷偷開溜出去。
阿雪的個性太過單純善良,怎比得上大叔狡若老狐,比較起來,我寧願相信紫羅蘭的通人性,由它來盯,可收奇兵之效,讓茅延安沒得提防。在南蠻之行後,這頭豹子與我的關係改善不少,暫時是可以維持友好的。
這個打算還不壞,就在我委託紫羅蘭的隔天晚上,當我正要閉眼休息,紫羅蘭忽然出現,低聲咆哮,要我跟著它出去。
我的猜想果然沒有錯,因為在這種所有人都已經睡著的時刻,金老頭卻和茅延安偷偷地去了一個僻靜角落,竊竊私語著。為了不想被他們察覺,我不得不謹慎從事,隔著一段距離來偷聽,話聲模糊,但是大致上還是可以聽得見。
金老頭抽著一管旱煙,滿足皺紋的老臉上寫著不安,看著對面的人說道:「事情……都已經這麼多年了,其實我從來沒有忘記過那一天……」
「著個我看得出來,老朋友,你實在應該早點把這些事情忘掉的,記住這些,對你、對你的家人、對整個霧谷村都沒有好處啊。」茅延安淡淡地說著,語意悠閒,但不知道為什麼,他這時候的微笑表情,看在我眼中,除了「陰險」兩字,找不到別的形容詞。
「可是,老茅子,我不認為這麼做是對的啊……」
「如果老金你認為這麼說就可以改變什麼,你大可以把這些話對那些鬼魂說啊,我茅延安爛命一條,無所謂啊。」
兩人交談了一會兒,都是金老頭在反覆擔心一件事,大叔則是勸他早點把此事忘記,不能再提、不能再想,否則危及全村。坦白說,有些用詞聽起來根本就是威脅了,從金老頭一面說話,一面偷偷望向茅延安的膽怯表情,我可以肯定,大叔當年一定在霧谷村幹過什麼缺德事,最有可能的是……
「把……埋在那裡,我怕……」
「住口!我不是要你不可再提了嗎?」
金老頭的那一句話,被他藏起了最重要的名詞,跟著又被大叔面色嚴峻地喝斷下半截,兩人之間的氣氛緊繃,相互沉默下來。饒是這樣,我也已經能夠掌握事態,曉得霧谷村的鬼怪秘寶究竟落在誰手裡了。
(好你個茅延安,這筆帳我記下來了……)
還無法肯定整件事情的真相,但至少最重要的關鍵已經確認,我拍拍紫羅蘭以示獎勵,要它緊盯著金老頭和大叔,因為這兩個人很有可能跑去挖寶。假如鬼物們突破結界,我或許有必要用那件秘寶來換取生存。
村子周圍的結界,似乎不如我們預料得那麼堅固,特別是在那張契約被毀後,鬼物群以緩慢,但確實有在推進的速度,逐漸縮小了包圍圈。霧中的猙獰形影一刻比一刻更清晰,尖銳的哭嚎聲,更是無時不刻在耳邊迴響。
也許是錯覺,但我常常看到村口的怨魂,變化形象,隱隱約約顯出一張嚎哭中的女性面孔。極有可能……那就是怨魂聚集起來的源頭。
戰鬥發生時,紫羅蘭是我方目前的最大戰力,但阿雪的魔法如果能有點進步,對我們也有很大的幫助。這個女人最近總算有點自覺了,不用我催促,也會主動修習一些基礎的入門魔法。
大叔那邊的問題,還是早點讓她曉得比較好,雖然阿雪的個性質樸純真,但也不至於在聽了話後傻到跑去質問大叔,有個心理準備,也好有一點提防。
而且,有必要找阿雪談一談,這丫頭最近兩天不知道是不是玩小嬰兒玩瘋了,常常躲著我,偷偷摸摸不知道在做什麼。我不敢太低估這丫頭的鬧事能力,什麼事都要盯緊一點。
說來也是很想歎氣,我本身雖然算不上好色如命,但在**上的慾望卻足稱旺盛,有阿雪這麼標緻的一個美人兒在旁,紫羅蘭又不再礙事,理所當然地是夜夜**。
阿雪相貌既美,身材惹火豐滿,肌膚白皙幼嫩,敏感度又好,確實是個很好的床伴,只可惜身上的處子貞咒未破,玉戶緊閉不開,結果我就只能在她的肥白肉臀裡銷魂。
我的口味很廣,對肛菊沒有排斥,不過和阿雪頻繁的**加起來,恐怕也破了我之前所有類似經驗的總合,有時候想一想,還真是滿懊惱的。
「阿雪,開門,我……」
話說了出來,但我卻不給門裡人反應的時間,重重一推,就在裡頭的驚呼聲中強行入門。在可以掌握這女性身心的時候,我才不讓她保留秘密,一方面是怕她莫名其妙給我惹出麻煩;另一方面,我不想糊里糊塗看見煮熟的鴨子飛到別人嘴裡,很多男人就是對自己的女人大過放心,最後死得不明不白。
倉促破門,就有突襲戰的好處,我重重推門而入,第一眼看到的東西,就是阿雪坐在被褥凌亂的床上,懷裡抱著小嬰兒,錯愕驚惶地看著我。
「師……師父。」
「幹什麼?這麼奇怪的表情?當師父的不可以突襲檢查嗎?」我環目四顧,看不到什麼可疑的東西,當然也沒有看到不應存在的姦夫,隨口問道:「你一個人悶在屋裡頭作什麼?要你練的東西練了沒有?」
「小、小嬰兒的母親說有事要忙,托我幫她帶一下孩子,喂孩子吃一點東西。」阿雪好像很緊張,我順著她的視線往桌上一瞥,一個青花磁碗裡盛著乳白色的香濃液體,不待我出聲詢問,阿雪就已經紅著臉提出解釋。
「這是……小嬰兒的母親預先留下的,要我在孩子肚子餓的時候,餵給孩子吃。」
我對嬰兒這種生物很厭煩,不想浪費時間去接觸,也很不樂見阿雪把精神花在這種生物上頭。況且,連這嬰兒的母親都懶得照顧,別人在那邊多事,真是可笑。
「哦?餵給孩子的奶啊?份量不少啊,看不出那個婊……看不出那個女人還滿有產量的嘛,嘿,你該不會自己偷喝過了吧?」
被我問得滿面通紅,阿雪答不出話,只是一個勁地死命搖頭,我不想在這問題上多做僵持,趁著那個女嬰已經被哄睡,一時間不會醒來吵人,要阿雪把她放到一邊去,正起精神,問起她這幾天修練的進度。
「我、我有很專心的在練喔,從最基礎的咒語開始……」
與之前不同,這次阿雪在學習上的配合度很高,她的思慮雖然單純,但頭腦的聰敏卻一如昔日,學習起來的進度自然不錯,當修為進展到一定程度,能夠慢慢引導出深藏於體內的魔力,那時便一日千里,和眼下不可同日而語了。
只是,看她說得那麼興高采烈,這卻讓我感覺到異常。無疑她對修練黑魔法沒有抗拒,但也應該不至於態度驟變若此,特別是每日修練時必須要以生靈鮮血祭袒的規矩,她沒理由不向我抱怨的。
(說話說這麼快,她想隱藏什麼?該不會……)
心念一動,我忽然伸手,將阿雪的右臂抓過,袖子掀高,在燈光下,手腕地方橫七豎八的十幾道鮮紅傷痕登時暴露無遺,一看就知道,是匕首的割痕,最新的一道還尚未結疤,猶自淌著血絲。
「這是什麼東西?」
「……」
「大叔和我每天給你的那些雞鴨呢?那些是用來給你祭獻的貢品啊,你全都沒有用嗎?」
雖然沒有答話,但從阿雪緊抿著唇,眼中隱然泛著淚光的表情,就足夠讓我明白一切,當下一股怒氣直衝腦門,惱火之下,就想要一巴掌揮過去。
提起了手,這一下卻打不下去,眼角瞥見了那熟睡於床角的小東西,登時找到遷怒對象,一下重重打下去,但阿雪的動作快上一步,搶先把女嬰抱走,讓我一掌空擊在床板上。
「師父!」哀求的聲音裡,有著明顯的驚恐,我的怒氣並未因此消失,但卻在稍稍發洩後,有了讓頭腦冷靜的空間,進行幾下深呼吸,試著把心情平復過來。
「你……給我一個不用發脾氣的理由。」
「我……人家不想殺生,也不想犧牲掉什麼東西。」
「你白癡啊!你以為自己現在練的是什麼?黑魔法要求的就是犧牲與祭品,你把祭品全部放生,那練個屁東西?當初是你自己選擇要練黑魔法的,這麼快就反悔了?」
「我沒有後悔,黑魔法是我自己選擇要修練的,可是即使這樣,我還是想要守護生命。」把女嬰保護在懷內,阿雪仰起了頭,堅持而倔強地說道:「修練的時候要求祭品,但只是要求一定份量的生靈鮮血,並沒有說非殺生不可,不需要為了這樣就犧牲一條生命啊。」
受到反駁,剛才的怒氣再次急湧上來,我幾乎是氣急敗壞地罵出來:「所以你用自己的血代替?神經病,你這麼捨不得殺生,平常怎麼不看你吃素?就算吃素也一樣是殺生,那你從今天開始絕食好了,這樣的話,最後除了死你這個大奶怪之外,就不會有任何生命被犧牲了。」
「不是這樣的。」將女嬰放回床角,阿雪蹲跪在我身前,滿眼焦急地看著我:「阿雪也知道,自己選擇的……是一條怎樣的道路,在未來的某一天,或許我也不得不犧牲某些東西、某些……生命,來換取更多的東西,可是在那一天之前,如果能盡量多留下一個生命,為什麼不做呢?」
低聲說著,阿雪輕輕搖起我的手掌,懇求似的說道:「這個樣子……真的不可以嗎?」
或許是顧慮到我的喜惡,阿雪避免了「拯救」這個字眼,而用了比較現實的「換取」一詞,這樣的體貼,正是這丫頭不變的個性。
說來應該怪我自己沒有識人之明吧,既然知道她是這種個性,平常就應該盯著看她宰殺牲祭,或是直接弄碗生血給她,雖然不是修練者親自下手獻祭,效果打折,但也好過這樣自殘的修練方式。
回想到那一天,拿著萬靈血珠的她,嬌弱的身子一面發抖,一面卻是幾乎義無反顧地回刀自刺,任熱血灑在靈珠之上。看似柔弱的個性,卻有著永不改變的堅持,這樣的一個小女人,我能用什麼東西去迫她改變了?
這麼一想,登時覺得氣餒,再看看阿雪泫然欲泣的俏瞼,一股怒氣就此散了,臉上雖是還維持著嚴肅表情,心裡卻已經能夠平復過來。
「或許,你說的也沒錯,黑魔法也分很多種途徑,各有各自不同的修練方法,說不定有哪一門能夠讓你這種天真的傢伙生存也不一定。」
我並不是放棄了。好不容易讓阿雪走上了這條路,哪有退縮的道理?只是曉得強逼無用,只能使用循循善誘的方式。
在對於事物的喜好上,我是一個追逐黑暗美學的人,儘管還沒有狂熱到愛上毀滅美學的程度,但比起欣賞花朵盛放的絢麗,我更喜歡觀看鮮花繽落、被蹂躪於泥地的那一刻。
觀看一個人的墮落與其過程,會讓我感到愉悅,特別是一名高傲、聖潔的女神官,能夠在這條黑暗的墮落之路上,走到什麼程度?這一點光是想像就覺得興奮了。
我疼愛阿雪,但是這個基本的構想我不會放棄,並將會一直實施下去。
目前阿雪修練的方向,偏重於亡靈、陰魂的技巧。死靈魔法只是黑暗魔法中的一門分支,並非全貌,但在這個節骨眼上,或許是最具實用性的技巧,所以我也積極與阿雪討論、研修。
「每天晚上,我都還聽得見那些孩子們的聲音,如果我能夠在死靈魔法上有進展的話,就能夠撫慰她們的不安了……」
為著這個理由在修練,阿雪的話卻讓我有了異樣聯想。倘使說,那些羽族孩童的陰魂,現在仍圍繞在阿雪左右,依附著她,那麼,很有可能再藉由她們重現大日天鏡的恐怖威力,只要這個戰術能付諸實現,村子外頭幾百個鬼魅根本不算是什麼。
有了基本戰術方向,我想要與阿雪深談,但很不巧的是,那名女嬰開始大聲哭鬧起來。
「哎呀……」阿雪驚呼一聲,突然漲紅了臉,跟著就急切的哀求我離開,不要再嚇壞孩子;我覺得奇怪,但也知道不適合逼得太緊,依言退出。
從當晚起,我就讓阿雪致力專攻亡靈魔法的修練,儘管我們很努力,很希望作一點什麼,但是不幸的事情依舊是發生了。隔天一早,村子裡頭又多了新的犧牲者。
明明就已經被鬼物群包圍了,卻還是有人不信邪,想要往外頭闖。兩名剩下的見習神官,連同他們的夥伴,不願意繼續待在村子裡,在契約之日被怒湧而入的鬼物群吞噬,執意外闖求生。
他們還有一點起碼的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魔法不足以對抗數百鬼物合攻,貿然衝出去,只會與同伴一樣下場,所以改了新的戰術,先抓幾名村人當誘餌,去吸引鬼物群的注意,他們趁機突圍,而被抓的人裡頭……有著金漢良的妻子。
整個行動被半夜不睡的茅延安給撞破,呼叫聲引來了村人,兩邊形成對峙,雖然後來大叔的言語激怒奏效,令他們失神,被紫羅蘭閃電竄出,咬斷了一名見習神官的咽喉,場面大亂,可是我們仍然慢了一步,讓情緒陷入狂亂的剩餘幾人,拉著數名人質一起往村子外頭衝出去。
雖然只是見習的,但光之神宮的神官,還是有著一定素質。唱頌出來的聖歌與經文,形成了一道淺淺的光幕,庇護住他們。鬼物群對於這帶著神聖氣息的光幕,顯得有些畏懼,不敢太過靠近,生怕在屬性相剋的情形下,被聖光蒸發得魂靈俱散。
假若只需要面對三五陰靈,他們可說穩操勝卷,但當鬼物群的數目百倍於斯,就是另一種情形。
「撕啦~~」脆裂的聲響,一隻像是白骨一樣的枯手,刺破了脆弱的光幕,在霧氣中,我隱約見到那隻手臂的主人,是一個半邊骷髏臉的女人。將近中年左右的歲數,還有著肉的半邊臉,有幾分姿色,脖子上浮現一道深深的血痕;破爛衣裳是多年前流行過的時裝款式,頗為華貴,恐怕還是出自豪門,不是霧谷村附近山區該有的東西。
乍隱乍現,從鬼物們的騷動來看,這名婦人可能是鬼物群的核心,而村人們在目睹她現身剎那的驚惶表情,更讓我察覺事情的不尋常。
「啊~~」大量陰魂從光幕的破口急湧而入,腐肉蝕骨,在悲慘的哀嚎聲中,我們失去了最後的倖存者。從人們衝出村口,到化成一灘無法辨認的碎末血肉,只是幾下眨眼的功夫。我覺得有些惻然,但卻要忙著安慰趴在我肩頭啜泣的阿雪。
「怎麼會這個樣子……」茅延安重重一舉,擊向旁邊的屋牆,恨恨地歎著氣。表情看來非常沉重,但到底有多少真心,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相較於茅延安的反應,村民們就顯得渾渾噩噩,像一群行屍一樣,搖著頭、垂手歎氣,彷彿對眼前的悲劇已經木然,又好像有了自己不久後也將步其後塵的體認,慢慢地回到他們的屋子裡。
金老頭和兒子的樣子則正常得多,特別是金漢良,他慢慢地向前伸著手,像是想要拉回些什麼,顫抖著嘴唇,眼中閃著淚水,乾澀的喉間發不出一點聲音,那種驚恐與悲痛的表情,讓我久久不能忘記。
似乎是知道母親已經不在,嬰兒在祖父懷裡嚎啕大哭起來,在村外越來越尖銳的鬼物悲嘯中,顯得很微不足道,可是聽在我們的耳裡,卻比什麼東西都更深沉。
趴在我肩上,在聽見嬰兒哭聲後,阿雪的臉紅了起來,身體不自禁地有了反應。她好像很想抱起那嬰兒安慰,可是最後仍是看著金家父子把嬰兒抱回家去,對他們一家三口來說,今晚想必是個很難過的夜。
「師父,你可不可以……」
阿雪好像要拜託我什麼,可是卻馬上閉起嘴巴,從衣袋裡拿出我整理給她的咒語小冊子,快速跑回房裡去,看來是已經領悟到了求人不如求己,能夠搶在契約之日前,修成一點黑魔法,比什麼都要有用。
美麗的俏女徒能有這種自覺,為人師表的我非常榮幸,不過,這樣下去我就沒有立場了,為了把事情導往比較好的方向,我有我該做的事情。
「喂,大叔,我們兩個來談一談吧,不要用你那泡過洗腳水的臭劍指著我啊。」
「哦,賢侄,深夜不睡,也不和雪丫頭風流快活,你跑來我這裡做什麼?」當我在夜深人靜時,推開茅延安的房門,看到他坐在桌子旁邊,啜飲著粗茶,等待著我的到來。
「你當初在這裡到底藏起了什麼?鬼物們的秘寶到底是什麼?可別對我說你不知道啊。」我冷笑道:「我剛剛確認過一遍了,村子周圍根本沒有結界,怨魂群是因為遵守約定,所以才一直不進村子,但是契約今年已經被撕毀了,怨靈一衝進來,我們馬上就會完蛋。為了大家好,你最好把你藏起來不說的那些事,先告訴我。」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東西,我可沒有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喔。」
「少鬼扯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我只是不想在阿雪面前太丟你的臉,所以才給你保留一點顏面,如果你不肯說,我把霧谷村裡所有人都叫出來,一起聽聽看你怎麼說。」
兩人一時間陷入對峙,緊繃的氣氛,最後是由大叔自己打開了。
「我……不知道你到底在問些什麼,不過你如果真想知道這村子的往事,那麼,我可以告訴你一點別人的故事。」
語氣低沉,茅延安的表情十分凝重,再三告訴我,這是別人的事,絕不是發生在他自己身上的事之後,這才開始說話。
「我要先說明,這是別人的事,不是發生在我身上的事喔。」
「知道了,你要說幾遍啊?」
「這件事是我朋友的秘密,我答應過他不告訴別人的,現在告訴你,你不能告訴別人喔。」
「吵死了,你過去幹過什麼事,趕快全部招出來吧!」
大叔說的話,十句裡面恐怕有五句半都不能相信,特別是這樣的自我告白。不只是他,人們在牽涉到這種隱私事務時,常常會假托他人之名,來說出自己的事,什麼「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事」、「發生在我朋友身上的事」、「我朋友的朋友的事」,這類借口我早就聽厭了。
「從前有一個人,他飽讀詩書……」
「呵,真巧,我也認識一個飽讀詩書的人,還是一個男人。」
從大叔口中說出來的陳年往事,單純就告白而言,實在缺少一個為惡者的原創性。一個出身寒微的年輕人,苦讀出身,學得一手好畫技,也彈得一手好琴,立志要出人頭地,永遠不再過苦日子。
「為了離夢想近一點,那個英俊的男人離開家鄉,到金雀花聯邦發展,終於憑藉著出眾才華,嶄露頭角……」
「嗯?金雀花聯邦?那個人不就是大叔你嗎?」
對於沒出身、沒背景的年輕亡人,要改變讓會階層,除了考入公職之外,最快的發達捷徑,就是與貴族千金成婚。急於擺脫窮困的惡夢,男人選擇了一名伯爵千金為目標,在連番苦心經營後,用了種種不道德的手法,終於得到了伯爵千金的身心,入贅伯爵家。
「那個男人擁有了夢寐以求的財富,卻對入贅的恥辱不能忍受,雖然英俊的他對妻子有一點不捨,但最後他還是決定,要拐帶所有財寶,拋棄妻子出走。」
「大叔啊,那個英俊的男人就是你啊!是你啊!」
男人卷帶了大筆金銀珠寶私逃,拋下剛剛生產完的妻子,到遠地異國另起爐灶。
只是,事情沒有想像中的順利,對於商場交易全不熟悉的男人,手上的資產越來越少,在一次投機行為中,輸光了手邊所有的家當,再次變得一貧如洗。
為了躲避債主,男人不得不過著流浪的生活,但在他離開金雀花聯邦的十數年後,當他正在某個小鎮上販畫為生時,一個女子出現在他的面前。
結髮妻子千山萬水地追來,要他歸還最重要的珍寶,男人打從心裡不願,但為免驚動旁人,又見到妻子衣著華美,首飾昂貴,當下惡從膽邊生,借口要歸還她東西,把她帶到僻靜之處。
「……那天,就在樹林裡頭,一棵巨木的後面,那個男人冷下防地拿出手帕,搗住他妻子的口鼻,因為女人的反抗很激烈,所以他不禁越搗越緊,越搗越用力,直到那個男人發現妻子已經不再掙扎……」似乎因為說到了心中的隱痛,茅延安的表情極為陰沉,就連聲音裡也帶著一絲絲的鬼氣。
「……為什麼會這樣子呢?其實那個男人沒有打算殺她的,他只想把人弄昏,搶了她身上錢財之後就逃跑,為什麼她會這麼容易就斷氣了呢?」
「還在那個男人?我說那個男人就是你,你是聾了是不是?」我很努力地克制著耐性,不過事情都已經這麼明顯,這個男人還在遮遮掩掩,這麼不乾脆,看來實在是讓人很火大,要不是勉強克制,我真想掐著大叔的脖子,先把他掐死算了。
之後的故事也沒什麼特別,錯手殺人的男人,把女人身上的錢財拿光後,順手就和同夥將人給埋了,但想不到沒過幾天,大霧就開始降臨這個小鎮。
坦白說,不算是太驚心動魄的故事,以這作為大叔的過去,我甚至覺得還太過平淡了。大叔這樣的才華與性情,應該是干下更慘絕人寰的大案,牽涉千百人性命,這樣才夠身份啊。
只是,現在多說這個已經沒有意義,根據大叔告訴我的訊息,我也開始構思,該怎麼利用這些訊息,去面對契約之日的交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