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北平王趕到時,一輪酣戰剛剛結束,子玄還是那副得道高僧的聖潔模樣,周允晟卻滿頸都是吻痕,濡濕發紅的眼角更含著一抹春情,沒骨頭般斜倚在榻上,一隻腳自然彎曲,一隻腳擺放在和尚懷中,慵懶的姿態很是風流不羈。
北平王見了他眼眸發亮,顯見是動了心思,卻又急於得到藏寶圖,勉強按捺了下來。
他領著二人來到馬棚,指著已被砍掉手掌、腳掌,脖子上栓著疆繩,正撲在馬槽邊吞嚥汙水的湛晨陽和缪勁松說道:「你們可就近看看,他們落在本王手裡已有八日,尋常酷刑都用了一遍,就是專門施展在女子身上的木驢兒也已騎了兩回,若是不滿意,咱們還能坐下來慢慢談,本王有幾個手下很精於此道,這便招來見一見?」
周允晟不用走近就已聞到二人身上傳來的腥臭味。他們已經無法直立行走,像牲畜一般在地上爬,不但體表全是傷痕,就連後方也淌著屎尿和血水,顯見腸子已經爛了。
聽見北平王要把行刑者招來,二人抖得跟篩糠一樣,張著嘴嗚咽地求饒,露出半截焦黑的舌頭。
他們衝周允晟磕頭,極想磕死過去,卻因為渾身無力而癱軟,渾濁的眼睛流下兩行血淚。他們後悔了,悔不當初,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多希望余滄海看完他們慘狀後能大發慈悲,給他們一個痛快。
周允晟瞇眼看了片刻,擺手道:「王爺的手段,余某非常敬佩,煩請王爺儘量讓他們活久一點。」
北平王自然滿口答應,看也不看因為絕望而痛哭起來的兩人,指著不遠處的幾個破敗帳篷說道:「本王將缪瑞靈安置在軍妓營裡,每日必不讓她閒著,余教主請。」話落伸手相邀。
子玄卻忽然開口:「那處污穢,還是算了吧。」
周允晟笑睨他一眼,點頭附和。
北平王巴不得能省些事,命人趕緊置辦酒席招待貴客,上菜的間隙搓手向二人討要帛書,並當場置於火上烘烤,等藏寶圖全部顯現才放下心來,拊掌大笑。
「王爺可還滿意?」周允晟說道。
「滿意、太滿意了!余教主果然守信,本王敬你一杯。」把帛書交給幾名門客驗過真假,北平王這才端起酒杯致意,又命侍從給子玄倒了一杯熱茶,以茶代酒。
周允晟將琥珀色的酒液置於鼻端嗅聞,冷笑道:「余某信守承諾,王爺卻是個過河拆橋的小人,這杯酒,余某可不敢喝。」
來之前他已經料到北平王必不會讓自己安然離開。一是為了免除後患,二是為了保證帛書的真假。只有把人控制在手裡他才能徹底安心,等找到寶藏後便會乾脆俐落地殺掉。
上位者就是如此多疑,所以總喜歡沒是兒找事兒。周允晟搖頭嘆息,正要動手卻被子玄摟入懷中,衝破帳篷遠去,臨走不忘隔空將帛書吸入掌心。
他周身颳起一股罡風,將屋內的將士撞得東倒西歪,等眾人爬起來追趕時,卻見端坐在主位的北平王臉上緩緩出現幾條血痕,然後轟然裂成百十塊碎肉,腸子內臟淌了一地,竟是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王爺!」淒厲的叫喊聲在帳篷內炸響,已遠在千里之外的周允晟不忘傳音嘲諷:「若是北平王能信守承諾,何至於落到這種地步?自己嫌自己命長,便莫怪別人下狠手,此等背信棄義、暴虐無道之人,沒有資格坐擁天下!」
軍營裡亂成一團,哪裡還有功夫去追補兇手,等袁坤鵬得到消息時,北平王的藩地已經分裂成了幾塊,實力大大削弱,根本沒有能耐與他爭奪皇位,不由暢快地笑開了。
自此以後二人便失去的蹤影,《無極心經》和巨額財寶漸漸變成了一則傳說,少有人提及,子玄也得了個「嗜血魔僧」的稱號,可止小兒夜哭。
五年後,大夏國被大隆朝取代,飽受戰亂之苦的百姓們終於能夠安定下來。
京都最有名的一坐茶館內,當朝相爺魁斗正在招待賓客。他分明已位極人臣,此時卻站在一名玄衣男子身旁為他端茶倒水,態度十分恭敬。
玄衣男子鼻若懸膽,鬢如刀裁,一雙桃花眼似有情似無情,淡淡斜睨過來時令人頭腦發暈,心馳神蕩,模樣很是俊美不凡。
他擺手讓魁斗入座,淺飲一口熱茶後趴在窗邊朝外探看,嘴裡噙著一抹燦笑。
魁斗順著他目光看去,卻見子玄聖僧正站在街對面,被人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教主,您竟然讓聖僧去給您排隊買燒雞,可不是存心為難他嗎?他怕是會被百姓的唾沫子淹死。」魁斗拊掌而笑。
周允晟衝愛人勾了勾手指,示意他動作快點。子玄轉頭回望,目中滿是濃濃愛意,掏出一袋銀子發放給排在自己前面的百姓,終於搶到一隻燒雞,舉步朝茶館走去。身後幾個大娘立即朝他背影啐了一口,表情十分鄙夷。
子玄武功極高,如何不知道他們在幹些什麼,但見愛人似乎被取悅了,正趴在窗臺上笑得前俯後仰,自己也跟著低笑,寵溺之情溢於言表。
魁斗端起茶杯掩住面上的失落與羨慕,暗暗喟嘆套:光陰飛逝,歲月荏苒,很多人變得面目全非,卻有很多人一如往昔、此志不移,這樣真好。
周允晟安頓好了族人之後便跟隨子玄前往各國遊歷,等老得走不動了,便回到族人所建立的族地,雙雙躺進同一個墓穴,一起閉上眼睛。
子玄還是像以往那般,把心愛的人緊緊摟在懷中,嘴唇貼合在他耳垂,輸了最後一串代碼,一字一句慎重說道:「還記得你的誓言嗎?我們下輩子、下下輩子、永生永世都要在一起,等我。」
周允晟與愛人十指交扣,微笑點頭,再醒來時已經回到了修復艙,守在病房裡的兩名護士連忙為他排掉營養液,打開艙門,拿了兩套病服換穿。
「奧爾將軍怎麼樣了?」他完全忽略了正往自己身上貼各種檢測儀器的醫療人員,徑直走到隔壁並床,查看奧爾‧亞賽的情況。
腦域圖還是他離開時的模樣,除了一小部份橙色活躍區域,其它都是代表壞死的灰色,心臟還在跳動,雖然緩慢,卻很有力。
「奧爾將軍情況很穩定,但還是沒有甦醒的跡象。您放心,我們一定會信守承諾,只要這家醫院還存在,就一定會保持好他的生命體徵。」院長知道他與元帥所做的交易,一臉堅定地許諾。
「非常感謝。」周允晟用力握了握院長的手,等醫療人員得到自己的身體資料後就匆匆趕往工作室解析代碼,並把從上個世界獲得的能量提取出來。
不眠不休地工作了三天三夜,他頂著一頭亂髮和一雙遍佈紅色血絲的眼睛回到病房。
奧爾‧亞賽比上一次消瘦了些許,胸膛微弱地起伏著,不仔細看還以為是一具屍體。周允晟慢慢走過去,彎腰凝視他俊美陌生的臉龐,直到鼻尖快要抵住鼻尖才停下。
從這個角度看,像是他在偷吻對方,站在門口的士兵很識趣地轉過身去,頭頂的監視器也只能看見兩人交疊的後腦勺。
周允晟這才微微一笑,將008戴在奧爾耳垂上,注入能量。大約五分鐘過後,008發出只有他能聽見的「滴滴」聲,這表示能量還剩下最後的10%。
他按了終止鍵,取掉008後重新戴回自己耳垂。
虛擬世界非常危險,一不小心就會面臨魂飛魄散的局面,為防萬一,他不得不保留一些能量。
有了這股能量的滋養,奧爾的腦域圖又發生了變化,橘紅色的區域開始向外擴散,雖然速度緩慢,卻實實在在地改變了。
周允晟盯著螢幕看了一會兒,忽然盤起雙腿,合起雙手,模仿子玄的模樣開始唸經。那人在他耳邊念了一輩子的經,把所有最美好、最虔誠的祈願都加持在他身上。
他說要供養神佛那般供養他,也從未食言。每天夜晚,周允晟都是在嫋嫋梵音中入睡,翌日又在嫋嫋梵音中醒來,甫一睜眼總會看見子玄那雙愛意流轉的眼眸。
當他唸經的時候,他總喜歡趴在他背上,雙手從衣襟探入,撫摸他健碩的胸膛,看著他白皙的耳根一層一層染上緋紅,漆黑的雙目一點一滴蕩出柔情與慾念。他總是堅持不了多久,不過一時半刻就會反手將他撈入懷中,熱烈地親吻……
回憶戛然停止,周允晟放下雙手,眼裡緩緩沁出晶瑩的水光。他仰著頭,不讓眼淚凝結成水滴掉落,等眼眶徹底風乾了才一躍而起,按下床頭的通話鍵:「準備準備,我要再次進入星網。」
「可是您只休息了一個小時都不到,這樣沒問題嗎?」醫療小組很快趕至,對他大無畏的精神又是敬佩又是焦慮。要知道他還只是個十六歲的孩子,卻把自己逼到這個份上。
「時間就是生命,我能等,大家卻不能等。」周允晟面上說得大義凜然,實則對這個世界並無留戀。
沒有愛人的地方他一刻也待不下去。
醫療小組無法好調試好儀器,扶著他慢慢躺平。
看見逐漸浸泡在藍色液體中的瘦弱少年,大家心生肅然,齊齊向他彎腰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