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鵪鶉最近一段日子過得相當舒坦。
東面森林成了巴岩部落的禁地,他卻依然能自由出入,當然都是偷偷瞞著族人前往,不敢讓他們察覺。
這些天,巴岩部落最熱門的話題便是獸潮,他們想不明白那些野獸為何要聯起手來攻擊獸人,而且只攻擊巴岩部落的獸人。他們想從祖巫那裡得到答案,但祖巫卻支支吾吾,自己也說不清楚,於是大家全都很絕望,認為是獸神的懲罰。
小鵪鶉暗搓搓地笑了,因為他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那哪兒是獸神的懲罰,而是獸王的懲罰。他們得罪了金毛獅子,自然不能在他的地盤狩獵。
沒錯,越過小溪便是金毛獅子的領地,小鵪鶉經常看見他沿著小溪撒尿,把自己霸道的氣味留在領地邊緣。森林裡所有的野獸都不敢在他的地盤放肆,更何況區區一個獸人部落。
暗爽歸暗爽,但看見餓得嗚嗚直哭的獸人孩童,他依然會心軟,想著改天求求男神,讓他通融一下。
但這個念頭剛興起,部落裡就發生一件大事,轉移了他的注意力。
幾名勇士前往北面森林與達達部落談判,回來遭遇一群箭豬的攻擊,死了幾個人,還有很多人受了重傷,需要族人去抬回來。
受傷的勇士中便有當初把小鵪鶉救回部落的雄性,名叫坤,與首嶺一樣屬於蒼狼族,他實力很強,現在已是五級勇士,在部落裡排名第二,一直想成為艾迪的裙下之臣。艾迪對他也很有好感,曾暗示過會選擇他成為自己的伴侶之一,兩人之間只差一個正式的結契儀式。
或許因為雛鳥情節,小鵪鶉對坤很不一樣,談不上愛慕,但好感卻有很多,得知他欲與艾迪結契,還獨自生了幾天悶氣。
絕壁高達萬丈,老人和身體強壯的勇士住在底層,便於行動與防衛。膝下育有孩童的雌性居住在第二層,往上走便是單身雌性的住所。小鵪鶉「吭吭哧哧」地爬了五層絕壁,終於下到地面,發現每個受傷雄性的洞穴前都圍著一圈人。
他擠進去,正好看見艾迪把一種黑褐色的泥塗抹在坤露出森森白骨的腿上。他左腿被箭豬的利齒撕開一條長達一尺的傷口,骨頭都裂開了,好在沒斷,也沒錯位。
小鵪鶉看看艾迪捧在手裡的黑褐色泥團,又看看坤血肉模糊的傷口,頓時臉都綠了。
圍在門口的雌性羨慕地說道:「還好有艾迪在,否則坤死定了。」
有人附和:「是啊,神藥可不是誰都能享用的,而且還一次性用這麼多。」
「艾迪人真好,怪不得那麼多勇士喜歡。」
各種溢美之詞鑽入耳膜,令小鵪鶉微微反胃。
艾迪卻很得意,用泥巴蓋住傷口,又留下剩餘的那部份,這才在坤依依不捨的目光中離開。
小鵪鶉等看熱鬧的人全散了才悄悄走進洞穴。
坤躺在冰冷的石床上,即便陷入昏迷,眉頭也緊緊皺著,像是很不舒服。
能舒服嗎?受了那麼重的外傷,還敷這種泥巴,純粹是找死。
小鵪鶉將聖盛放黑褐色泥團的龜殼遠遠挪開,鼻端依然殘留著它散發出來的腐臭味。
在獸人看來,這團泥是神藥,在他看來卻是比糞便更污穢的垃圾。
部落裡供奉著一尊獸神雕像,每當部落穫得豐收,祖巫就會把第一頭獵物的血液傾倒在雕像上,請獸神與他們一同享用豐收的果實。
巴岩部落建立之至今已過了幾百年,每年都要往雕像上倒血,一層乾透又倒一層,久而久之,雕像表面竟覆蓋了一層厚厚的,腥臭難聞的血泥。裡面繁衍了多少細菌,小鵪鶉一點兒也不敢去想,打掃供奉獸神的洞穴時,他甚至要用絲絨草堵住鼻孔才能抵禦那股熏人的惡臭,更不敢靠近雕像三米之內。
但祖巫卻覺得這層血泥蘊含著神力,最喜歡將它賜給族人,以達到籠絡人心的目的。誰若是得了重病,最嚮往的東西並定是祖巫賜下的混合著一小粒血泥的黑褐色「聖水」。
他們堅定地相信,飲下「聖水」,便是瀕死的人也能活過來。
小鵪鶉不知道這種流言是怎麼傳出去的,那種髒水別喝死人都算是好的了。所幸他在部落裡地位卑微,從未得到過祖巫的恩賜,否則真想當場死一死。
現在,艾迪把滿是細菌的血泥塗在坤的傷口裡,被感染幾乎是註定的。小鵪鶉非常著急,他不想眼睜睜地看著坤死掉,於是掀開坤用樹葉包裹的傷口,想把那層泥清理乾淨。
他用薄薄的沸水煮過的木片一點一點刨除泥層,劇烈的疼痛致使昏迷中的坤醒過來,虛弱開口:「你在幹什麼?」
「我、我想看看你的傷口。」小鵪鶉結結巴巴說道。
坤覺得自己的大腦像一座火山,快要噴發了。他扶住額頭,交代道:「不用看了,沒什麼大不了,艾迪已經為我求來神血,過幾天就能恢復了。」
能恢復才怪!小鵪鶉暗暗反駁,面上卻不顯。見坤冷汗淋漓、臉頰潮紅,像是在發燒,連忙讓他躺好,
腐敗的血液是各種致命細菌的溫床,這種血泥的毒性遠遠超出了小鵪鶉的預料。這才過了幾十分鐘,坤的傷口已經感染了,若是不盡快要毒上藥,將面臨截肢的危險。然而部落從不供養雄性,一旦他們失去狩獵能力,就會被扔進叢林自生自滅,這對坤來說同樣是死路一條。
小鵪鶉急得眼淚都出來了,見坤徹底失去意識,連忙打來沸水將他傷口清洗乾淨,用含有止血功能的樹葉層層裹住,然後跑出去採藥。
他倒是想找一個人為坤做冷敷,免得坤燒死,但誰會聽從他的請求?在族人們看來,小鵪鶉除了胡言亂語、神神叨叨,沒有別的本事。說不定他們看見坤處理乾淨的傷口,還會把血泥重新塗回去,並且責罵他恩將仇報,不知輕重。
小鵪鶉沒有辦法,只能扔下昏迷中的坤,獨自進入森林深處。好在他常常與男神一起行動,身上沾滿了金毛獅子的氣味,叢林裡的野獸不敢攻擊他。
尋找了整整一天才把所需藥材找齊,他匆忙回到族地,看見的卻是賭在門口、面沉如水的艾迪。他掐著腰,厲聲詰問:「誰讓你把坤傷口上的神血洗掉的?你知不知道坤差點被你害死?」
媽的,惡人先告狀,你還來勁兒了是吧?
小鵪鶉心底裡暗藏的對艾迪的反感,此時此刻全面爆發。他在心裡狠狠咒罵艾迪是蠢貨,卻不想與他過多糾纏,以免耽誤救治坤的時間。他繞開對方往洞穴裡走,看見傷口重新裹滿血泥的坤,差點氣暈過去。
「這東西有毒,不能敷在傷口上。」他徹底失去理智,走過去飛快把坤的傷口清理乾淨,還把刮下來的血泥遠遠扔掉。
這種行為等同於褻瀆獸神,艾迪也氣炸了,立時怒罵開來,說小鵪鶉是異端,必須拉出去燒死,還奪過他採來的草藥,一腳一腳採爛。
「你竟然敢拿這些雜草與神血相比,獸神在上,難怪他要拋棄巴岩部落,不允許我們的勇士在森林裡打獵,因為我們收留了一個背棄信仰的逆徒!快來人啊,把他抓起來!」艾迪尖利的嗓門把附近的獸人全都引來。
坤已經醒了,靠坐在石床上,表情也帶著憤怒。他對小鵪鶉趁自己昏迷時洗掉神血的行為很不滿。誰都知道要得到一粒神血有多難,艾迪為他求來這麼多,等同於給了他第二次生命。但為什麼被他救過一次的小鵪鶉卻不知感恩,反倒想要害死他?
小鵪鶉完全沒把艾迪的誤解放在心上。在他看來,對方就是個空有美貌的蠢貨,但坤憤怒的目光卻深深刺痛了他。他的隱忍、堅強、樂觀,在這一刻全都被擊碎。他拽住艾迪半長不短的頭髮,將他的腦袋狠狠朝石壁撞去,趁他暈頭轉向的時候又用力踢踹他胯部。
艾迪足足有一百九十多公分,個頭很大,身體也遍佈肌肉,不使這些陰招,他根本打不贏他。說老實話,他忍艾迪很久了,若非他整天煽風點火、沒事找事,他在巴岩部落的日子不會那樣艱難。
艾迪捂住襠部在地上打滾嚎叫,額頭破了一層皮往外冒血,模樣很淒慘。
坤出於憤怒想跳下床幫助心上人,身體的每一塊肌肉卻像是在慢慢融化,根本使不出半點力氣,他只能用赤紅的眼珠瞪著小鵪鶉,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小鵪鶉自嘲一笑,走上前用木片把血泥刮乾淨,低聲道:「不管你信不信,我是在救你,這種血泥不是神物,而是汙物,塗抹在傷口上會導致發炎,然後死掉。」
他頓了頓,詳細解釋道:「知道什麼叫發炎嗎?就是紅色的肉變成黃色的膿,一點一點溶解擴散,直至你腿上的肉全爛光,只剩下白骨。到那個時候,唯一能救你的辦法便是把腐爛的部份鉅掉。但還有更可怕的情況發生,那就是鉅掉也無法阻止膿血的擴散,你整個人都會慢慢腐爛成白骨,直至受盡痛苦死去。」
坤顯然認為他在危言聳聽,目中流露出嘲諷和恨意。
小鵪鶉忽然覺得很累、非常累,於是當部落裡的人趕到,將他捆綁起來時,他竟然一點也不想反抗。他脖子上掛著一枚哨子,那是男神送給他的禮物,說只要吹響它,他們就會來救他。
認識才兩個多月的朋友,卻給了他全心全意的關懷和無與倫比的安全感,而巴岩部落這些人,兩年了,還把他當作可疑的外人看待。
他不知道是自己錯了,還是他們錯了,但追問這些於他而言沒有任何意義。只要想到自己還有男神那樣可靠的朋友,他便什麼都不怕。
他手腳被綁得緊緊的,關押在最底層的一個洞穴裡,竹管削成的哨子掛在脖子上,只要低頭用牙齒一咬,就能含進嘴裡。
小鵪鶉正艱難地去叼哨子,又有一名五花大綁的雌性被扔進來。那是住在他隔壁洞穴的穆,長相非常漂亮,尤其是一頭順滑的金髮,在陽光的照射下彷彿能發光。他與部落的一名勇士是情侶,感情非常深厚,聽說再過不久便要結契。
「你怎麼也被抓了?」小鵪鶉感到很驚訝。
他毀掉了神血,還把祖巫的兒子暴打一頓,祖巫判他瀆神罪,想來明天就會被燒死。但穆可是出了名的老實人,怎麼跟他一個待遇?
穆低著頭,齒縫不斷逸出悲憤的低吼。他掙扎了許久,直到累得一根手指都無法動彈才恢復平靜,低聲說道:「我們明天要被當成貨物送給達達部落,以換取在他們領地打獵的資格。」
小鵪鶉沒想到自己還有這個價值,頓時放棄了現在就吹響哨子的打算。明天半路上吹應該更隱蔽、更安全。他像隻毛毛蟲在地上蠕動,終於使自己靠著岩壁半坐起來,問道:「送誰也不應該送你啊,你和蛑是情侶啊,你們下個月不是要結契嗎?」
穆冷笑起來:「艾迪喜歡蛑,當然會送我去。巴岩部落不屬於獸神,屬於祖巫和艾迪,他們要誰死,誰就得死。」這句話充滿了憤怒和諷刺。他以前並不覺得艾迪排擠欺辱小鵪鶉有什麼不對,但現在輪到自己,才知道那種感覺有多麼糟糕。
小鵪鶉點點頭,又問:「蛑呢?他不救你嗎?」
穆笑得更冷了:「他答應成為艾迪的伴侶,下個月結契,和坤一起,三個人。」話落深深看了一眼小鵪鶉。部落裡的人都知道,小鵪鶉很迷戀坤,部落裡那麼多雄性,他只願意跟坤說話。
想起坤的傷口,小鵪鶉沉默了,半晌後嘆息道:「不會的,坤等不到那個時候了。艾迪會害死他的。」他很想救坤,但坤卻不相信他,他現在也無能為力。
穆只以為他因愛生恨,在詛咒坤,於是頗為暫同地點頭。
兩人一個躺著一個坐著,雙雙發起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