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 遲萻悠悠地轉醒。
醒來時, 第一個感覺是腰酸背痛,那股子滋味,就像一個從來不運動的人突然跑了一天的馬拉松, 簡直想去死一死。
遲萻已經很久沒有體會到這種純粹疲勞的滋味,自從她修煉《混元心經》以來,就算每個世界初來乍到時是個普通人, 很快也能引天地靈氣入體來進行煆體,有靈氣修復身體,很快就能生龍活虎。
而且除了累外,體內還有一股陰冷的氣息, 讓她的身體又冷又沉, 十分難受。
遲萻下意識地運轉《混元心經》, 引天地靈氣入體, 直到那微弱的靈氣在身體運轉一周天, 方才感覺好一些。
門外響起輕輕的敲門聲, 仿佛害怕吵醒她一樣。
“九太太, 您醒了麼?”外面的丫鬟小聲地道。
遲萻睜開眼睛,開口道:“醒了。”
一開口, 就聽到自己嘶啞的聲音,喉嚨乾澀,仿佛勞累了一個晚上, 讓她忍不住嘴角微抽, 難不成生魂離體去幽冥城成個親, 還會作用在身體裡?
想著,遲萻扒開衣襟,當看到肌膚是若隱若現的痕跡,她猛地呆了下。
兩個丫鬟推門走進來,下意識地看一眼窗臺上兩根燃得差不多的龍鳳喜燭,還有更裡面一個神翕,雖然她們進來的角度看不到神翕裡的牌位,卻總覺得這間充滿喜慶的新房裡無處不在的陰氣,陰冷陰冷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們的錯覺,此時只覺得腳底上一股陰氣躥起,讓她們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
兩個丫鬟不敢再多看,走到婚床前,也不敢伸手掀開那掩得嚴實的床幔,小心翼翼地道:“九太太,奴婢過來了,您要起身麼?”
床裡頭的遲萻回過神,將衣襟掩好,並且檢查了一下身上有沒有不妥的,以免被人誤會。
哪有新郎官不在,新娘子還和人滾床單的?那不是給新郎官戴綠帽子麼?
就算是和一隻鬼滾床單,估計那些講究的人家也不會樂意。
遲萻一個人從床上醒來,身上的嫁衣依然裹得嚴嚴實實,便明白昨日這新房沒有人進來過。
那麼新郎官呢?新郎官去哪裡了?難不成這樁婚事,其實從頭到尾沒有新郎官參與的,不然怎麼可能讓新娘子獨守新房?這種事情傳出去豈不是讓人笑話。
接著遲萻不免又想到生魂離體時參加的那樁冥婚,因為這事,所以直到現在她醒來,依然沒有接收到原主的記憶,沒有原主的記憶,她也無法瞭解原主身上到底發生什麼事情,而原主有什麼心願。
雖然情況有些糟糕,不過遲萻已經不是第一次經歷這種事,很快便淡定下來。
至少,現在她已經知道司昂在哪裡,倒不用太擔心。
“九太太?”
外面的丫鬟又小心地試探一聲,遲萻終於懶洋洋地應一聲。
丫鬟得到她的應允,伸著有些顫抖的手小心翼翼地將床幔掀開,就見裡面坐著一個穿著紅色嫁衣的女人,她披頭散髮,烏黑的頭髮襯得她臉蛋蒼白得像個鬼,嚇得兩個丫鬟驚喘一聲,猛地後退。
遲萻皺眉,喝斥道:“你們做什麼?”
兩個丫鬟聽到這聲音,又仔細看她一眼,終於確認她還活著,心裡也鬆口氣。
只是鬆口氣之餘,兩個丫鬟仍是戰戰兢兢的,伺候遲萻梳發時,幾次笨手笨腳地弄疼她,讓原本後腦勺的傷並沒有恢復的遲萻疼得直抽氣。
恰好這時,一陣陰風吹來,將那個弄疼遲萻的丫鬟掀出去。
丫鬟一屁股坐到地上,手裡還拿著一把象牙梳子,雙眼瞪得大大的,嚇得嘴唇直哆嗦。
遲萻轉頭看去,就見兩個丫鬟嚇得快要斷氣的模樣,終於意識到哪裡不對。
就在她想要詢問時,突然門口出現一個面容嚴厲的中年婦人,她穿著銀紅色盤扣襖子,頭髮梳得整整齊齊,插著一支赤金鑲蓮子米大小的珍珠的簪子,顯然是主子身邊極得用的下人。
這婦人是老太太身邊的徐嬤嬤,進來便用嚴厲的神色掃一眼兩個被嚇壞的丫鬟,目光這才轉向遲萻,臉上硬生生地扯出一個還算和氣的笑容,說道:“九太太昨晚可睡得好?老太太今兒一早就叨念著您,想叫您過去一起說說話呢。”
遲萻沒有記憶,也搞不清情況,便笑著應一聲,並未多說。
徐嬤嬤又朝兩個丫鬟喝斥一聲,在兩個丫鬟匆忙去伺候遲萻時,她便站在一旁,像是要等遲萻,實則一雙眼睛不著痕跡地打量著屋子裡的一切。
遲萻透過梳粧檯上的黃銅菱鏡,恰好能看到徐嬤嬤的模樣,心中的疑惑也越來越多。
如果她昨天來到這個世界時的記憶沒有出錯,那麼在被迎進門時,有一個男人抱著她進門的,那男人的氣息和司昂一樣,所以當時她以為自己是嫁給司昂的。
可是後來被送入新房後,因腦袋上的傷整個人昏昏沉沉的,根本等不到新郎官就倒在床上睡著。
接著便是生魂離體,成為冥婚的新娘。
昨晚的一切她肯定不是夢,那麼這個世界裡,司昂應該並不是人,或者說他生前是人,現在已經死了,變成幽冥城中的一個惡鬼。
遲萻想到這裡,不禁有些難受,難受之餘,又忍不住懷疑起來。
等她打扮好,便跟著徐嬤嬤出門,兩個依然一臉驚懼模樣的丫鬟隨行。
遲萻便扭頭小聲地問道:“昨天迎我進門的那位穿軍裝的少爺是……”
被問的丫鬟是一個臉圓圓的姑娘,看起來十三四歲的樣子,聽到遲萻的話,神色有些驚訝,馬上小聲地說:“是軒少。”
另一個尖臉的小姑娘蒼白的臉上浮現幾絲紅暈,用羞澀地語氣說:“軒少這次是被老太太叫回來的,因為家裡要舉辦婚事,老太太讓他代替九爺迎親……”
話還沒說完,突然前面的徐嬤嬤轉身看過來,嚴厲地道:“你們兩個小蹄子,說什麼呢?主子的事情哪由得你們說嘴?”
兩個小丫鬟嚇得臉色煞白,戰戰兢兢地看著她,不敢再吭聲。
徐嬤嬤喝斥完小丫鬟後,轉向遲萻,嚴厲地道:“九太太,您已經嫁到司家,以後您就是軒少的長輩,作長輩的要有長輩模樣,軒少是長房的嫡長子,以後可是要繼承司家的,將來他會娶一個門當戶對的姑娘,咱們老太太對他的期望非常大。”
遲萻聽得直皺眉,這話說得也太不客氣,嘴裡雖然恭敬地叫著“九太太”,神色和行為卻不是那麼回事,仿佛這個九太太只是可以隨便喝責的下人,甚至還暗諷她不知天高地厚,竟然肖想那什麼軒少。
遲萻不是個喜歡吃虧的,她微微笑道:“嬤嬤的話我記住了,您這麼說,就不怕晚上被鬼找上門麼?”
這個世界既然有鬼——遲萻昨晚還被鬼壓床大半個晚上,所以這話說得很理直氣壯。
哪知徐嬤嬤卻突然倒抽口氣,一雙眼睛瞪得極大,駭然地看著她,看得遲萻莫名其妙時,徐嬤嬤忽然轉身,用急促的語氣說:“老太太應該等久了,我們走吧。”
不說遲萻被徐嬤嬤的態度弄得莫名其妙,就連兩個丫鬟也糊裡糊塗的。
不過她們沒想到這個新上任的可憐九太太竟然有膽子頂撞徐嬤嬤,兩個小丫鬟對遲萻敬佩不已。
走在前面的徐嬤嬤步子越走越快,遲萻的身體還沒恢復,加上昨晚被鬼壓床,體內的陰氣過盛,早上又還來不及用靈氣驅除陰氣,使得她的身體疲憊得厲害,不得不叫一聲“徐嬤嬤”。
徐嬤嬤下意識地回頭,等看到遲萻臉上那抹不正常的嫵媚春-色,心裡又倒抽口氣。
昨晚楓林院全院被封鎖,新房裡除了一個新娘子外,根本沒有其他人,更不用說根本不存在的新郎官要和新娘子洞房。
先前在房裡,因光線較暗,她沒來得仔細看,現在才看清楚這個九太太眉間已開,眉稍眼角俱是女人初承歡的嫵媚春-情,顯然就是一個新婚的新嫁娘,縱使那蒼白的臉色也掩飾不住她的麗色。
想到這樁婚事舉辦的目的,徐嬤嬤哪裡不驚駭?
此時徐嬤嬤心頭亂糟糟的,也不敢像剛才那樣不客氣地喝斥,言辭間多了幾分小心:“九太太有什麼事?”
“能不能走慢點?我身體有些不舒服。”遲萻說道。
哪知道聽到她這話,就見徐嬤嬤臉皮抽搐得厲害,弄得遲萻有些無語。
徐嬤嬤不敢看她,含糊應一聲。
接下來,徐嬤嬤果然不敢走太快,甚至用一種龜速的速度前行,就生怕惹惱後面的人。
於是遲萻又接收到兩個小丫鬟崇拜的眼神。
直到她們終於來到正院的大廳,時間已經過去大半,大廳裡一群人都等得極不耐煩,礙於首位上的老太太,沒人敢表現出來。
司大太太時不時看向門口,終於看到徐嬤嬤領著一個穿著喜慶衣裙、瘦弱蒼白的姑娘過來,忙對老太太說:“娘,九弟妹來了。”
一群人紛紛看過來,面上的表情各異。
遲萻跟著徐嬤嬤跨進大廳,發現這大廳很大,但人也很多,擠了五六十口人,將整個大廳擠得滿滿當當,人多氣味也雜。
遲萻的目光在他們臉上滑過,將他們的神色看在眼裡,心裡頭的疑惑越來越大,同時也有幾分猜測。
突然,遲萻的目光落到坐在一個瞎眼的老太太身邊的男人身上。
那男人一身筆挺的軍裝,容貌極為俊美,面無表情地坐在那裡,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
最重要的是,他和司昂長得一模一樣。
遲萻有些怔忡,明白昨天將她抱進司家的男人就是他,要不是昨晚在幽冥城,她已經見到司昂,都以為這個就是司昂。
而且,當時他給她的感覺,也十分熟悉。
在場的人見她怔怔地看著軒少,臉上忍不住露出幾分鄙夷的神色,不過礙于老太太在,倒是沒人敢說什麼,只是覺得,這個從鄉下娶進門的九太太,果然是個沒見識的女人,見到一個長得好看的男人,就看得目不轉睛。真不知廉恥。
司大太太也有些不悅,這九太太今年才十八歲,還是一個青春美貌的姑娘,她可不希望自己兒子和年輕的小嬸嬸傳出什麼不好的事情。
於是司大太太忙扯起一張熱情的笑臉,拉著遲萻的手道:“哎喲,咱們這個新弟妹可真俊俏,看來是老太太的眼光極好的,你們說是不是?”
一群女眷嘴裡應一聲,臉上的輕蔑根本掩不住。
男人們低頭喝茶,不好摻和這種事情,心裡頭怎麼想,只有他們自己知道。
被遲萻盯著的軍裝男人眉眼冷厲,不苟言笑,像是沒有看到她。
倒是座位上的瞎眼老太太聽到這話,可喜歡了,忙不迭地道:“真的長得那麼俊俏?過來給我瞧瞧。”
司大太太二話不說,將遲萻扯過去,以免她繼續盯著自己兒子。
遲萻身體虛弱,哪裡抗得住她的力量,輕易地便被她推到那瞎眼的老太太面前。
老太太容貌瘦削,一雙眼睛泛著白,像是白內障,被這樣一雙眼睛近距離地盯著,心裡承受能力差點的指不定要害怕,不過遲萻適應良好。
這老太太明顯是這司家輩份最高的存在,屋子裡一干子孫都要看她臉色行事,雖然眼睛瞎了,仍是極有威望。
老太太伸出一雙略顯冰冷枯瘦的手摸向遲萻的臉,仔仔細細地撫摸著,臉上露出滿意的神色,說道:“確實是個十分俊俏的孩子,就是太瘦了,我的昂兒可不喜歡……”
在場的人聽到這話,紛紛忍不住撇下嘴。
老太太依然仔細地摸著遲萻,聲音還算和藹,笑著說:“孩子,以後你就安心在這裡住下,只要有我的一日,就沒人敢欺負你。”
遲萻抿嘴笑道:“謝謝老太太。”
“叫什麼老太太,要叫娘。”老太太說。
遲萻挑眉,嘴裡乖乖地叫一聲娘。
老太太摩挲著她的手,又問道:“昨晚可休息得好?”
“挺好的。”遲萻客氣地說,實際上被鬼壓床一夜,不怎麼好。
“那你見到昂兒了麼?”老太太一臉期盼地問。
遲萻:“…………”
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