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牧彎彎視綫模糊, 想要伸出另一隻手去摸摸她的龍,但那兒只傳來一陣陣疼痛。
她沒能做到的事情, 那龍幫她做了——
小心的把她抱在懷裡,拉著她原本抓著他衣衫的另一隻手, 放在自己的面頰上。
紅色的血液染了他半邊臉, 但龍先生却絲毫不嫌弃。
他彎著眉眼, 像牧彎彎無數次期待的那樣, 輕側著臉頰, 唇碰了碰她的指尖。
好像在說。
是真的。
牧彎彎努力睜開半闔著的眼,疼痛讓她近乎說不出話。
龍先生抱著她, 輕輕落在了地上, 他輕輕擦去牧彎彎額上的鮮血,看清她受傷樣子的時候, 那些彌漫上的愧疚和怒火, 快將他重新跳動的心臟撕裂了。
薄唇陡然勾起, 他一雙眼裡閃著可怕的弧光。
外界只過了不到三天, 他的夫人就被這幫追著咬的狗害成這樣, 若是他回來了的再晚些, 豈不是會徹底的失去她?
手上穿來輕輕的觸感,龍先生低頭看見她硬撑著快要崩潰的肉.體, 竭盡全力的說,「萌…萌……」
「交給我。」龍先生握著她快消失的右臂說。
牧彎彎只覺得從右臂上傳來一陣溫暖, 原本讓她近乎無法忍受的窒息感也减輕了很多, 疼痛也悉數消失, 只剩下了些許疲累感,只是身體瀕臨崩潰,暫時無法發聲。
她被某龍抱在懷裡,看他站起身,垂眸朝她彎了彎唇,那些原本即將落下的雨石,耳畔呼嘯著的驚雷也仿佛被消了音,只餘下漫天的金色微光。
她微微怔楞,細光落進眼裡。
龍先生神識略略震蕩,龐大的世界投影降臨,那些原本快要塌陷下來的石塊和地面便立刻停滯了,連帶著停滯的,還有正準備給予燃著火的毛團致命一擊的敖欽、和抱著胳膊看熱鬧的巫堯。
怎麽回事?
青龍長著巨大的嘴,鋒利的牙齒露在外面,原本微風的隨著風飄動的龍鬚也停在了半空之中,身體突然無法動彈,敖欽從心底彌漫上絲絲恐懼。
他碩大的如銅鈴一般的眼睛微微動了動,外放却無法收回的神識被龍先生龐大的世界投影按在地上,從識海傳來陣陣刺痛,敖欽驚駭的看見了那條本應該死去的龍。
他懷裡抱著意料中應當被砸死的牧彎彎,除了面上的血迹外周身不染纖塵。
那些纏鬥著想要殺死九傾他們的龍巫兩族戰士,也在這樣近乎無法抵抗的力量面前,完全無法動彈。
怎麽回事?!!
這下他心底那些簡單的恐懼完全具現了,那龍沒死,這怎麽可能!
他的斷角都碎了,他的斷角都碎了啊!
代表龍族生命的角已經完全碎了,他怎麽會沒死!
難道他成功了?
不、不可能。
這個念頭剛出現便被敖欽狠狠掐滅,他不可能成功的,已經數萬年沒有龍成功了,他一條孤兒龍怎麽會成功了呢?要成功的應該是他,只要他吃了白鳳,再血祭了這些有天賦的人,就能突破,就可以學習禁地核心裡的那些功法,就可以擁有實力,突破到至高境界!
即便是這麽想,但心底那絲猶如瘋長的雜草一般的嫉妒還是快速占據了敖欽的整個心臟,連同無孔不入的恐懼,交織成細密的足以絞殺一切的網,讓原本倨傲的張開大嘴的「君上」醜陋滑稽的像是一條青色的大蟲。
比敖欽更加震驚的,是原本在一邊看笑話的巫堯。
巫族修煉不講究神識,但他的神識却不弱小,甚至因爲吞噬了混沌靈魂的原因,比同階的敖欽還要强大,達到了逼近七階的地步。
可現在,他原本引以爲傲的神識,却被碾壓的絲毫沒有還手的餘力,原本厚重如山的神識在龍先生的神識壓迫之下,脆弱的如同可憐的細弱的紙張。
他不僅突破了,還達到了他巫堯夢寐以求的高度。
這個認知幾乎摧垮了巫堯所有的意志,在四肢和血蠱都動彈不得的情况下,他不得不認清現實——
那龍回來了,是他們無論如何都打不過的敵人。
他巫堯還是有骨氣的,想到之前他和敖欽對牧彎彎他們的所作所爲,巫堯感徹到了深刻的後悔,他一咬牙,轉動著眼睛。
他在計算,如果犧牲在場全部巫族的性命,他逃生的概率會有多大!
「啾……」
壞龍回來了。
鮮血滑落,羽絨也大片脫落的超大號毛團,發出了十分愉悅的啾啾聲。
太好了。
他想强撑著不要閉上眼睛來著,可是那些無法忽略的痛楚和快速流失的生命力和催命符一般,讓萌萌看起來好像在打瞌睡。
大大的眼睛半闔,又努力睜開。
他身上燃著越發强烈的火光,好像要將他燒成灰燼。
下一刻,這燃著的大毛團,便隨著龍先生的動作,一點點的飄到了牧彎彎兩人身邊。
牧彎彎的視綫落在已經看不清內部的火團上,滿滿的都是愧疚和自責。
若不是爲了保護她,萌萌也不至於受這麽嚴重的傷。
龍先生察覺到她的難過,輕輕把人放下,走到了萌萌身邊,伸手按在了火團上。
他看著萌萌望向自己的時候,閃著光亮快要徹底閉上的波浪眼,用神識交流的方式,給予了已經聽不見了的啾,最渴望的誇獎,「萌萌完成了約定,很棒。」
大毛團得到了寬慰——
萌萌已經完成了約定啦,是世界上最厲害最棒的啾≧w≦~
啾好累啦,要睡了,睡醒來就又能看見娘親了。
慢慢閉上眼睛之前,毛團努力裝作開心的樣子,但那些從眼眶裡蜿蜒下來的大團泪滴,和尚且幼小的靈魂一陣陣痙攣一般的不捨,一點都不拉的傳遞到了老父親心裡。
龍先生無奈的柔和下眉眼,掌間閃著光亮,輕輕的按在萌萌的大腦袋上,「睡吧。」
提前吸收了過多的能量,又被咬了一下,但好在因爲有著强烈的意志,提前進入了第一次涅槃的狀態,本是很危險的……
不過,他回來了,「不會有事的。」
龍先生說完,新長出的龍角閃了閃,形成一個和之前比起來更亮更大靈力罩,將還在燃著的大毛團裹了起來。
牧彎彎看見龍先生的動作,心裡也鬆了一口氣,他這個反應,萌萌應該是沒事了。
在龍先生做這些事的時候,九傾推開一頭巫族,心有餘悸的摸了摸差點被刺穿的脖子,看著那巫突然不能動彈的樣子,絲毫沒有手下留情,一道紫芒直接劃開了他的脖頸,紫綠色的血液飛濺出來,澆了她一臉。
「真噁心。」九傾抬手擦了擦臉,轉身望向整片寂靜下來的戰場,視綫觸碰抱著牧彎彎的龍先生時,眉頭不自覺得揚了揚。
還真讓他成功了。
一些原本瀕死的三階戰士,也得到了一口喘氣的機會,在牧彎彎製造出來的還沒消失的光液下,恢復了一些體力和精神,將那些快要咬死他們的不能動彈的巫和血蟲都反殺了。
陳叔等人也趁機翻身,對待那些巫族毫不手軟,花嬸也趕緊跑到了牧彎彎身邊,沒有看的龍先生,急急忙忙的查探了一下牧彎彎的情况,發現她的情况還算好,便才鬆了口氣。
「花嬸。」聽見旁邊被忽略的强者準確的叫出了她的名字,花嬸心頭一跳,這才正視一邊的龍。
牧彎彎朝他投去了贊許的目光,得到了某龍不好意思的回握。
陳叔一來,就看見他們交握的手。
「陳叔。」龍先生也叫了他一聲,解釋道,「之前夫人有和我說提起過你們,多謝你們了。」
他對待長輩的態度非常恭敬,儘管現在的地點和背景都那麽的不對勁。
敖欽依舊滑稽的張著嘴,因爲長時間不能閉合,口水流了下來,甚至滴落在地面上那些同樣不能動彈的青龍族侍衛身上,屈辱感讓他這個向來自詡血統高貴的龍族的自尊心近乎被撕裂。
他神識掃著面帶笑容和陳叔問好的龍先生,只覺得自己活像一個笑話!
難道他連做這條龍的對手都不配嗎!
巫堯也氣的目眦欲裂,他拼勁全力掙扎著動彈了一下神識,換回那龍輕描淡寫的一瞥。
龍先生微微睨了睨巫堯,在敖欽和巫堯仇恨的目光中,慢條斯理的從牧彎彎手上還可以使用的芥子空間中掏出了一張貝殼床,然後又掏出了幾套桌椅板凳。
接著小心翼翼的把牧彎彎抱到了床上,示意陳叔花嬸、和剛剛趕來的摩藤和遲烟坐。
牧彎彎:「……」
拖著傷尾巴趕來的九傾:「…………」
敖欽看的快吐血了,他這是在看不起誰?
看不起誰?
陳叔倒也沒客氣,坐下了。
龍先生動作小心的放下了牧彎彎的手,以她爲中心設置了一層靈力罩。
和之前牧彎彎熟悉的一樣,內層略有些黑暗,朦朦朧朧的,對外面看不太真切。
「夫人等我片刻。」他長睫卷起,語氣似是平靜,「還有一些蟲子沒有解决,別讓髒血污了眼。」
不遠處的楓聽到這話,却是結結實實的打了個寒顫。
他看著龍先生背過身沒看牧彎彎的那一刻,原本柔.軟的表情幾乎刹那轉成了厭惡和憎恨,那雙鳳眸微掃到他這兒的時候,好像是漫不經心般的殺意,讓他脊背冰凉,頭皮發麻。
那兩人完了。
楓汗毛倒立的想,却控制不住覺得心口很爽。
他和龍族,可是有著間接的血海深仇。
——敖欽看著那龍慢慢朝自己靠近,屈辱又不甘。
長達數十年的謀劃、無數個日夜噬心的嫉妒,原以爲終擺脫陰影的快意,一切的一切,都讓他不能接受這樣的結果。
青龍銅鈴般的眼裡還有著殺意和不甘,他看著甚至都沒變成半龍形的那龍,簡簡單單的伫立在他面前,眼裡閃著刀劍出鞘般尖利的恨意,刺在他眼底。
「敖欽。」
他聽見那龍叫了一聲他的名字,下一刻,便不可控制的變回了人形,跪伏在他脚下。
敖欽想要開口嘲諷,却發現自己一個字都沒辦法說出來。
一道白光倏然打入他的身體,敖欽頓時覺得原本毫無感覺得膝蓋像針扎入骨一般刺痛,周圍的環境也冷的要命,好像,好像他的痛覺被放大了數十倍。
那龍還沒動手,他就已經疼的冷汗直流,痛苦不堪了。
「你是這隻手碰到的我夫人?」冷冽的話音剛落下,左手便傳來無法言喻的劇痛,從骨髓深處一點一點的湮滅,好像無數螞蟻啃噬的麻癢伴隨著痙攣抽搐,敖欽一下癱軟在地,如同死狗一般爬不起來了。
龍先生看著從他嘴邊流下的鮮血,慢條斯理的挑了挑眉,拖長尾音,「哦,好像是這隻。」
又是一道哢擦的聲音,敖欽的左臂也廢了。
他疼的識海震蕩,靈魂不穩,恨不得當場自殺。
他也確實這樣做了,只可惜還沒來得及將體內那顆原核引爆,便感知清晰的察覺到一隻似乎纖長細弱的手,直接穿透了他的丹田,將那顆他苦苦修煉了數百年的原核輕鬆挖了出來。
「你的原核真漂亮,適合給萌萌當玩具。」他幾乎痛到昏死,却不得不被迫聽到他的聲音,在原核脫離身體的那一刻,肉身的疼痛達到了頂峰,連同著破碎的自尊,毀滅一般的挫敗感讓敖欽狂噴鮮血。
瀕死的時刻,身體也化成了青龍,在龍先生沒有任何波動的目光中,一點一點的化成了血沫。
牧彎彎能模模糊糊的看到一些,心中爽快之餘,看著半空中滿袖血雨,伫然長立的龍先生,却覺得他應該是有一些悲傷的。
畢竟,他也真的將敖欽當成過朋友。
等她好起來,一定要做一些好吃的投喂她的龍,安慰他。
如果被龍先生知道了她的想法,一定會笑。
若是曾經的他,或許會難過,但現在,他不僅不難過,還慢悠悠的把敖欽的靈魂抽了出來。
這樣就讓敖欽死了,也太便宜他了。
夫人斷臂的痛楚,他要他億萬倍償還。
做完這一切,他才將視綫轉到了一邊心如死灰,面色慘白的巫堯身上。
他一手捏著敖欽的原核,帶著月牙的指甲尖往下滴滴答答的流著敖欽的血。
他頗爲嫌弃的甩了甩手,那些血便濺到了眼球突出的巫堯面上。
比千萬把直接來的刀刃還讓他覺得恐懼和疼痛。
龍先生看著他恐懼的樣子,紅潤的唇彎起了好看的弧度,却是毫不留情將手放在了他的頭頂。
「我聽說,」他慢慢說著讓巫堯膽顫的話,「巫族是有母蟲這種東西的?」
早在之前打上門時,他便想對巫族首領搜魂,只可惜當時實力不足够。
神識像是被撕扯般疼,那些巫族隱瞞了數千年的秘密和噁心的勾當,悉數浮現在了龍先生眼前,包括混沌長達百年的痛楚和消失前蒼老瀕死的模樣。
唇角落下,等他回過神來,巫堯的身體,包括他體內的母蟲,已經在他手下化成了湮粉。
大批巫族族人也隨著母蟲的死亡,當場去世。
「呵。」龍先生冷笑一聲,將企圖自爆的巫堯靈魂捏在了手裡。
混沌經受了百年被吸食的痛苦,全都是巫族的過錯。
他閉上眼,强大的力量輻散開,在衆人面前,這一次,不再自卑的化成了原型——
傳承考驗通過的那一刻,他便接受了龐大的傳承知識,也能讀懂那些牢記在腦海裡的,混沌刻在石壁上的字。
他知道,他不是雜種龍,他不是沒人要的孤兒。
他知道,自己也曾經被人這樣的喜愛過。
他啊,是彎彎和混沌眼裡,最好看的龍。
天地間唯一一條五爪金龍。
那些龍和巫在他的眼裡,渺小至極。
被禁錮靈魂的敖欽,發現他一身金燦的鱗片,比金龍族大上數倍的軀體,自己做夢都想要擁有的龍角,臨近七階的靈魂都無法接受這樣的結局,開始從最深處一點點潰散。
他不接受!
他不相信!!
這是假的!都是假的!他才應該是龍族血脉最高貴的龍!!
悠悠的龍吟響徹,牧彎彎聽懂了他的情緒,笑了起來。
而那些原本還維持著原型撕咬的龍族和巫,便隨著這聲龍吟,在震驚和後悔中,一點一點的化成了粉末。
金龍族大長老臨死之前,望著那條他妄想血祭的龍,在湮滅之前,看見了他藏在腹下,傳說中才會有的第五爪,闔上了巨大的眼。
原來他真的不是雜種龍,早知道,他就不欺辱他了。
白幻臨死之前,懊惱的想。
幾百條龍和上千個巫族一齊消失的場景很是壯觀,將原本潔白的冰原都染成了血色,只有牧彎彎所在的那一小片地方才是乾乾淨淨的。
好像龍先生那顆心裡,藏著的最後一處柔.軟。
……
等一切都塵埃落定,衆人收拾妥當,回了伊法城。
那些爲了丹藥趕來幫忙的戰士,大部分都還活著,被遲烟和摩藤安排在伊法暫時休整。
他們其中許多人的詛咒因爲大半巫族的死亡直接消失了,還有一些還需要等牧彎彎換好身體後煉製丹藥。
陳叔將這些人的名單全都記了下來,摩藤以閒情閣的名義和他們定下了契約。
海玖等人也還沒急著走,九傾聽那個任性的小公主咬牙切齒的說,要看看牧彎彎原本的身體長得是什麽樣子,不然實在不甘心。
她只是笑笑,海玖的心思不算壞,就算牧彎彎本身長得不怎麽樣,她估計也不可能真的對她口中「又變成了最强伴侶」的龍先生做些什麽。
不過,彎彎本來的樣子啊,她也還有些期待呢。
至於萌萌——
萌萌還在涅槃,據龍先生的話說,沒個三五月出不來,說不定還要重新孵化,只是不會有生命威脅,牧彎彎只要安靜的等待便好。
不會感知到疼痛,但身體已經到了極限,需要轉生的牧彎彎,半躺在龍先生的懷裡,看著一屋子人,頗有些無奈。
「我要開始了。」花嬸握著她的手,「你不要怕。」
花嬸話音落下,牧彎彎便覺得眼前視綫花了一瞬,她用力眨了眨眼,對上龍先生濕潤的眼,那睫毛上還挂著泪花。
「夫人。」
他聲音啞的不像話,聽的牧彎彎一陣心酸無奈——
唉,真是的。
都已經是一條那麽强大的龍了,怎麽還喜歡掉眼泪。
她又不是活不過來了,花嬸都說了,木靈轉生最多一周,就能再和他見面了啊。
九傾有點嫌弃的看著龍先生,半響又失笑,或許愈是珍惜,便越是不捨分別,哪怕是一刻,也不願意。
「開始了。」實在有點受不了的花嬸打斷了哭唧唧的龍,開始將木靈從體內取出。
牧彎彎努力朝哭包龍笑了笑,看見自己被握著的右手一點點的消失,慢慢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