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惡臭薰天,就是前來的仵作也在旁嘔吐不休。
宣仲安站了一會就頭昏目眩,阿莫扶了他,被噁心得腸子在肚中翻滾的他也是一臉慘綠道:「公子,咱們走吧。」
宣仲安搖搖頭,朝仵作看去,見他胸前衣裳都被嘔物遍佈,人還在乾嘔著,他也知道問不出什麼來。
饒是如此,他還是在原地站了一會,看著那些在黑色污泥當中露出來的細小骨頭良久無聲。
僅是露出來的都已夠讓人側目了,不知底下埋的究竟是幾何。
這能不能讓天下知道?敢不敢讓天下知道?
這千瘡百孔的大韋,落到寶絡手裡,他都不知道是寶絡的幸,還是寶絡的不幸。
「公子?」阿莫的聲音都帶著哭聲了,他說罷,實在無法忍住,偏頭就在旁邊吐了個天翻地覆。
實在是太臭了,阿莫都覺得那臭味已經鑽入了他的肚腹,快要焚燒掉他的肚皮而出了……
宣仲安回頭,急步走了出去。
一行人當中,除了他,也只有隨他們而進的江姓校尉沒有吐出來。
「接著挖,多叫些人過來,每挖半個時辰換人挖,直到把這個地方挖到底為止,於蠶……」宣仲安回頭,見他的師爺蹲在地上乾嘔著,眼淚鼻涕流了一臉,臉上更是毫無血色,即便是蹲著也是奄奄一息搖搖欲墜的樣子,他又看向了他另一個師爺,見他那個上了年紀的師爺比年輕師爺更是沒好到哪去,他已倒下被阿參扶住了。
「江風,叫個人去扶下老於,阿參,你過來,去趟順天府,叫馮府尹把府裡的仵作和打下手的都派過來,人不夠,讓他去臨縣調。」
「是,屬下這就過去。」阿參等人接了手,他就匆匆去了。
「江風?」
「在!」
「陪我去陶大人那走一趟。」
「是。」
「你是郭大人的女婿?娶的他哪個女兒?」路上,宣仲安問了一句。
他走得極快,江風和他的手下還跟得上他,跟在他身後的師爺和跟班們沒幾下就被他們甩開了一大截。
「回左相大人,末將娶的是岳母大人膝下的小女兒。」
「嗯,有兒女了?」
「回大人,有了,一兒一女。」
「兒女雙全,好福氣。」
「多謝大人。」
他們嘴裡說著話,人卻走得極快,很快就到了郭統領帶隊羈押陶靖等人的地方。
「左相大人來了。」前方有人看到他們,很快朝裡面去報了一句。
一會,禦林軍的大統領郭井就出來了,「見過左相大人。」
「郭大人。」
郭井是老皇帝的人,先前宮變他被副統領戚方元壓制得動彈不得,讓戚方元帶著禦林軍與兩個軍州的都督扶持了新帝上位,他被放出來的時候大勢已去,但寶絡皇陸陸續續地在用他,左相也用他,郭井也一直無可無不可地當著他這大統領,直到今日,看見了陶府之況,他這才把那捍衛舊主的心思才算是真正放下了。
郭井出身貧寒,他是從軍伍當中爬上來的,腦子跟他的身手一樣的厲害,就是當了老皇帝殺人的左臂右膀,他也隻隱身黑暗,不喜出現在人的面前,更不喜出沒在縱情聲色的這等影響神智清明的場合,他是老皇帝的鄶子手,為人忠誠死心眼又不愛出聲,當著禦林軍的統貪,認識他的人卻沒幾個,皇帝喜歡的就是他這點。
只是郭井再對老皇帝忠誠,人再冷酷無情,他終歸也是人,握刀的手也是肉長的,他就是不貪生怕死,不怕報應,但他怕報應到他後代兒女子孫身上去——活到他這個歲數,膝下兒孫成群的時候,這命就不僅僅是他一個人的命了,他的命運也如是,不過他雖說想得明白,但先前他到底還是不甘心舊主死得不明不白,可看到陶府裡白骨無數後,一生殺人無數一身冷森的他背後都發涼不已,他這才也才明白,舊主的朝代還是過去的好。
要不,要死多少人才夠啊?
「您要進去?」
「嗯,裡面情況如何?」
郭井沉默了一會,才道:「回大人,陶靖已被制伏。」
宣仲安看他神色不對,停下了腳步,看向他。
「我剛帶隊進去時,陶大人他正在生飲童子血……」郭井偏頭,朝宣仲安拱了拱手,「不才進去的時候,那小童的心口已被挖了出來,已無可救。」
「呼……」宣仲安長吐了口氣,揉了揉被惡臭味薰得頭疼的腦袋,「郭大人,你說這些罪人可饒恕,還是不可饒恕?」
郭井不語。
他不知說什麼才好。
這朝廷上下,哪怕現在為左相大人做事的不少大人,稱過陶靖為老師的人不知幾何……
要是凡是沾上關係都要清算,這朝廷上下,除了那些新晉還沒來得及做什麼的官員,有哪個是乾淨的?
「進去吧。」
宣仲安率先大步往裡面走去。
「左相大人!」
「左相大人!」
宣仲安進去後,略過這些請安,掃了被綁在椅子上的陶靖一眼。
陶靖身穿白色道服,正閉眼躺在椅背上。
宣仲安看過去時,他睜開了眼,但宣仲安隻掃了他一眼,就朝那地上被遮了一張禁衛軍披風的突起走去。
他掀開了披風,看了那被放了血,挖出了心口,赤身裸*體的小兒一眼。
那小兒小小巧巧的臉孔一片死白,不看臉,不看那沒有了心的胸口,除了太過於死白,他那小身體圓圓潤潤的,就跟他家剛從沐浴的水桶裡撈出來的望康一樣。
只是他沒有望康那樣活蹦亂跳,往後也再也不能活蹦亂跳了。
宣仲安閉上眼,蓋上了披風,起身抱起了這個小兒,放到了郭井手裡。
郭井渾身一僵,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聽左相大人啞著嗓子道:「送去順天府的殮房,回頭與那密屋處的孩子一併安葬。」
「大……大人……」郭井也是長吐了一口氣,回身掠過過來接手的下屬的手,把人抱了出去。
宣仲安回頭,走到了陶靖身邊,拉了一張椅子過來,坐在了陶靖的對面。
陶靖已睜開了眼,紅韻細膩得不像個老人的臉上有著一抹笑,他看著宣仲安先開了口,「仲安啊,老夫倚老賣老,叫你一聲仲安,不知可行?」
宣仲安略彎了點腰,兩手在膝上交岔看著他點了點頭。
看著他這充滿攻擊性的姿態,陶靖臉上的笑更深了,「年輕人啊。」
年輕人就是血氣方剛,做事急轟轟的容易不帶腦子。
「等你到了我這個地位,這個年紀……」陶靖說著搖了搖頭,甩了甩因吃了仙丹妙藥有些飄飄然的腦袋,笑著道:「不,說錯了,你已經有了這個地位了,不用過幾十年你到老夫這個年紀,過幾年你就會發現這天下,這人間算得了什麼?我們這種人,追求的豈是人生短短數十載?那些凡夫俗子,豈是能與我們相比的?他們就是螻蟻,就是賤民,就跟那些塵土一樣,風一吹就會消掉的玩意東西,豈可與我們這些天人相比?」
「你要知道,這可是我連跟先帝都沒說過的話,今天說給你聽啊……」
「說給我聽,」宣仲安打斷了他,「是想讓我放了你?」
「哈哈哈哈哈……」陶靖大笑了起來,他看著宣仲安,就跟看著可憐蟲一樣,「你懂什麼?老夫的境界豈是你這種無知小兒能懂的?不過……」
他興味盎然地道:「你要是跟隨了老夫,當了老夫的門徒,這更裡面的事情,老夫也不介意為你指點一下迷津。」
「呵,是嗎?」宣仲安微笑,他伸出了手,握住了陶靖一隻被綁在椅臂旁的手。
陶靖還沒反應過來,就聽「哢嚓」一聲響,他痛聲大叫了起來。
「你還不如聽我說說,我之前是怎麼當的刑部尚書……」宣仲安笑著朝陶閣首擠了擠眼,很是輕鬆愜意。
同時,他朝外伸了伸手,跟著他的阿莫渾身就是一抖。
宣仲安斜眼看向笨僕,「手帕。」
阿莫一激靈,抽出帕子就撲了上去,「來了,來了。」
他們長公子往往只要露出這等模樣,他就會被嚇得不輕,全身就跟大冬天泡在冰水裡一樣冷。
宣仲安拿過手帕擦了擦手,跟陶靖微笑道:「陶大人,來,我們接著聊,剛才聊到哪了?」
陶靖咬著牙,頭上冷汗淋淋,他紅著眼盯著宣仲安,見到宣仲安嘴邊的笑,他也冷笑了起來,鬆開牙關道:「宣仲安,你尚還不知道……」
「嗯?」宣大人鼻孔輕吟了一聲,分外迷人。
「你尚還不知道後果!」
「後果?」宣仲安沒聽懂,他站了起來,朝陶靖身後站的人道:「來,把砍刀借我一用?」
訓練有素的禁衛軍解下腰間大刀,前行三步,躬身雙手奉上。
「你敢!」陶靖看宣仲安拿著大刀過來,他大叫了起來,沒有了之前的自以為是的神神叨叨,淡定從容。
「陶大人,你是天人,本官……」宣仲安舉了舉刀,往前揮了揮,試了試手感與力度,然後他走到了陶靖的面前,對著陶靖的腿又試了試方向,抬目就是朝陶靖一笑,「自歎不如。」
「如」字一落,他拿著刀背就向陶靖的腿砸去。
「啊……」陶靖瘋狂大叫了起來,骨頭破碎的聲音也在大堂當中輕脆地響了起來,隨著綁著陶靖的椅子擦著地板發出的尖銳的聲音,陶靖這時嗚咽了起來,他痛得連牙齒都被他咬得崩出了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