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的半夜,宣仲安也醒了過來。
他一睜開眼,就看到了倚著床頭,垂著眼看著他的妻子婉姬。
“怎麼沒睡?”他張了張口,發現自己的聲音乾澀無力。
許雙婉伸手拿過溫在旁邊桌上的銅壺,倒了半杯,放到嘴邊探了探溫度,見適宜,便放到了他嘴邊。
宣仲安太渴,一口氣喝了下去,又抬眼看她。
“想看看你。”她輕聲道,給他掖緊被子。
宣仲安嘴角翹起,微笑了起來:“還沒看夠?”
“看不夠。”
“哪天才看夠?”
“很長的以後罷。”
宣仲安嘴邊笑意加深,過了一會,笑意又慢慢地淡了。
“早晚有一天,你會陪著我死。”他把頭移到她的腿上,感受著她的溫暖怡人的體溫,道。
“是啊。”許雙婉也覺得是。
嫁給他的這兩年多,經的事,比她十幾年加起來的還要多,此生怎麼可能會平安無憂到老死?
她已不再作如此打算了。
“不後悔?”
“不悔,”許雙婉低頭輕撫著他的臉,“再問一百遍,也是不悔,此生不悔。”
“下輩子呢?”
許雙婉微笑了起來,還要下輩子啊?這也太貪心了。
“下輩子,要是再碰上你,再說。”她笑道,要是還那般命運多舛,按她的性子,左右無法了,還是會認的。
“哼。”宣仲安聽出了她的狡猾,哼笑了一聲。
“不要恨寶絡。”他的頭挨著她的小腹,又道。
他進家吃了藥就睡到現在,現在才跟她說起這件事來。
“為何?”
“他得讓人信他。”
許雙婉拉著因他的動彈又亂了的被子,給他蓋好,“那我信他。”
宣仲安不禁抬起了眼。
“他上次見我的時候,看著我的眼睛,歡喜得就跟孩子一樣,他有雙好眼睛。”許雙婉與他道。
宣仲安這下心中怪不是滋味了,“那是眯眯眼,瞪大了都找不著眼珠子在哪,哪好看了?”
許雙婉失笑,“我是說,他就像個孩子。”
“他比你大。”
許雙婉菀爾,“是。”
“胡大夫說你傷情沒有外露的那般嚴重,”她又道,“我想了想,那日見面,你對他的愛護之情作不得假,我心想當中可能另有內情,便沒有恨他。”
她頓了一下,又道:“只是我不喜有人傷你,夫君,你總是受傷,雙婉內心再堅固,也並不一定能受的住。”
她伸手攔著他的眼,道:“我的心也是肉長的。”
她生在許家,又並不真是認命的性子,夾縫當中渴求甚多的她要走出一條路來,也是磕磕碰碰不知撞破了多少次頭才學會了不去傷心,她是比很多人能承受得起更多,也比同年紀的女子懂的更多,但這並不是說,她承受的起,她就不會受傷了。
宣仲安聽著,閉著眼長噓了一口氣。
“下次咱們要小心些。”許雙婉與他道。
“嗯。”宣仲安探出手,緊緊地摟住了她的腰。
等他順過了這口氣,他坐了起來,讓她進了他的被子,夫妻倆相依偎著擠在一起後,他不斷地親吻著她的臉頰,過了一會,他道:“寶絡性情柔軟,但並不軟弱,他真正像了的是是他的母親明娘。他是明娘的心頭寶,明娘當年帶他出京,孤兒寡母在金淮過的並不容易,我聽他說,當年他母親生病躺在床上雙腿不能走動,在床上聽說有鄰居指使家中孩兒欺負他,她拿了寶劍讓人背著出來,硬是逼得讓人那家人寫字畫押賠了罪,寶絡說她是平時從不高聲說話之人,但只要他受欺負的時候,他母親都會護在他的前面,從不曾傷過他的心。我不知道這些事情是真是假,我只知寶絡說起他母親時的不舍和傷心是真的,外祖也與我說過,當年明娘離京,他與祖父都不知她懷有身孕,被那位欺霸之事……”
宣仲安說到這,沉默了一會才接道:“當時都當她想隱姓瞞名嫁到外地過安穩日子,兩位祖父都未聽到她一字的冤屈。”
“寶絡自生下來,過的很好?”許雙婉看著他,輕聲地問。
“過的很好,”宣仲安點了頭,“寶絡說,他母親給他取名為寶絡,就是說他是經由一條絡子系在她心上,掛在腰上的寶貝,時時都離不得身,就是他有一天離得遠了,他也會經由絡子回到她的身邊,讓她寶貝著他,痛了累了的時候他也可以經由絡子回到母親的身邊,讓母親安慰他。”
宣仲安見她聽得都怔忡了,伸手摸向她的臉,“寶絡很喜歡跟人講他的母親,我在金淮那幾年,聽的最多的,就是他說他娘如何如何,他的母親于他千般萬般皆是好,明娘過去很多年了,他還像她昨日剛剛離去時那般惦記著他,婉婉,寶絡是他的母親護在掌心當中長大的孩子,我相信他此生會辜負任何一個人,但他都不會辜負他的母親,他的母親這輩子最希望的就是要他能跟喜愛他的人一起活到老,活到死……”
“寶絡尊我為兄,”宣仲安撫摸著她的臉,與她細說道:“從他十五歲那年赴京找到我認我為兄那天開始,他就把我當成是他的兄長了。他是個重感情的人,別人對他千刀萬剮,他未必會當回事,但他喜愛看重的人要是懷疑他一點點,他怕是會受不住。”
說到這,他笑了起來,與妻子道:“許還會躲在被子裡偷偷哭。”
許雙婉見他說著還笑了起來,有些無奈地看著他。
“他也喜愛你。”
許雙婉眉毛不自禁地往上翹了翹,是嗎?
見她眼裡都有笑意了,宣仲安也是好笑,更覺舒適地往她身邊靠了靠,方道:“他頭次見你的時候,你知道他喊你什麼嗎?”
“是什麼?”
“喊你娘。”
許雙婉愣住了。
要按他說的話,他們以前就見過她,這時候再往早裡算,那時候她也還未出嫁,這怎麼跟娘搭上的邊?
“說你笑起來跟他娘很像。”
許雙婉若有所思了起來,她想著點了點頭,“難怪他那般看我。”
眼神歡喜又帶著一點點討好,那種討好,又不像是男子看女子般的討好,而是一種想跟她親近,想讓她喜歡他的討好,沒有絲毫男女情思在裡頭。
“嗯,要不,我豈能容他們放肆。”
“我很明娘很像?”許雙婉問了一句。
“我沒見過明娘,想來很像,回頭得空,你再問問他。”
“好。”
“婉婉。”
“誒。”
“把他當成我的親兄弟,把他當成洵林也可,他不會辜負你,就像不會去辜負他的母親一樣,懂嗎?”
“懂。”許雙婉說到這,抬頭看著他的眼道:“這就是你想讓我為他做媒的原因?”
宣仲安頷首,“也是他想的。”
夫妻倆這廂還不知道老皇帝已經不想許雙婉為肖寶絡做這個媒,他才不會讓歸德侯府接了這份恩典,讓寶絡跟歸德侯府牽扯不清。
這過了兩天,奉家那邊也是知道了宣仲安在宮裡拒絕誅三族的事情,被責令反省的奉先承沒去找宣仲安道謝,而是找來了他在朝中幾個與他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弟子,讓他們這段時日就跟著宣大人的腳步動。
奉先承這時也是有點心灰意冷,等著聖上清算,但同時他也冷眼在看著這朝中的動向,這時候的他比之前要冷靜多了,這朝中風向一天一個變化,誰知道明天怎麼變,而這位年輕的宣尚書一路闖到了今天這步還沒死,不管他是打的什麼鬼主意,奉先承也還是想在他這邊押一塊寶,許可能他這步棋,會是步走到後面的活棋。
奉先承說是認命,也並不認命,他走到右相這一頭,他的成功並不是來源於他的步步經營,幾次的高升都是純粹靠的他神來一筆的運氣,這一次,他希望他能再次迎來轉機。
而宣仲安告病在家沒幾天,皇帝開始上朝,開朝那天就是廢太子,告太子荒*淫無道,要開宗廟廢太子。
朝廷官員一聽這個消息,也是啞口無言,不知說什麼才好。
這哪是什麼只廢太子,早不廢晚不廢,偏偏這時候廢,這是要開宗廟,把那所謂找回來的皇子的名牒請入族譜吧?
老皇帝這道聖旨,也是把滿朝的官員當木偶傀儡擺佈了,眼看禮部尚書謝尚禮又要跑出來,他身後的禮部侍郎硬著頭皮,伸手扯了扯上峰的後背。
如若不是受人所托,他真想讓他這上峰去送死才好,省得擋他的路。
老皇帝見他頒完這道旨,沒人說道什麼,殿中鴉雀無聲,他又下了另一道旨,著令禮部即日就擇日祭宗廟之事。
這朝開的讓百官有嘴不敢言,哪想,這朝剛散不久,這些人還沒走出皇宮,就聽後宮傳來消息,說聖上下令,賜前太子妃白綾三丈,毒酒一杯,令其擇一奔赴黃泉贖罪。
今日開朝,霍老將軍來上了朝,一聽到這個消息,老將軍當下就朝太極殿的方向五體投地,老淚縱橫道:“聖上開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