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
感知敏銳到一定程度, 就形成了某種直覺。在那道視線落下的同時,溫然縮了縮脖頸, 忍不住多往那個方向看了一眼。
可惜視線被一層不透明的簾子阻隔了, 不知道小隔間裡究竟是什麼人。
距離她上次混跡人間, 已經有幾百年的時光了,除非是神, 不然幾乎不可能會是以前的熟人。
不知道為什麼, 她腦海中隱隱浮現了一個身影。
尊。
想到這個名字, 莫名頭皮一緊, 心裡有幾分發虛,不自然的縮了縮腦袋,拼命縮小自己的存在感,藏在人群裡不敢有動作。
不會吧……他那麼瞭解她的麼?
銀色魔杖被女人以六億五千萬的高價買下了,拍賣結束後, 溫然不敢再在這裡多待,連酒會上的新型甜品都沒心思再嘗,翻著手機的收款, 點了點後邊的零,就趕緊鑽進人流裡準備跑路。
雖然她已經化形得誰都認不出來, 但尊畢竟和她相處那麼久, 萬一一點小習慣被他當場點破,那豈不是尷尬……再說,他要是緊張過頭,還是執意不要孩子, 那她這幾個月的工夫豈不是白費了。
女人一手挽著顧少,一手握著裝有銀色魔杖的金色華貴禮盒,眾星拱月般從周圍男男女女的讚歎與羡慕中走出,不知是不是故意,恰好迎面朝她走來,輕描淡寫的掃了她一眼。
溫然腳步停了停,認真打量了她一眼。
這人可以啊。
這女人喊出六億五千萬後見她不加價,估計就已經猜到她是故意抬價的,大出血下,心裡頭明明肉疼得不行,在外人面前卻還要擺足譜,這份忍耐的心性不是什麼人都有的。
周圍打扮精緻的女人紛紛對她投以羡慕的目光:「顧少對你真大方。」
「六億五千萬,這不是個小數目吧……」
「早就聽說顧家和趙家資產雄厚,我先生剛才動心了,都沒捨得再叫價……對我們來說有點貴。沒想到她眼睛都不眨就拍下了。」
女人淡笑面對眾人或羡慕或讚歎的眼神,溫和的舉動非常博人好感。視線時不時掠過她,忽然朝她走來,禮貌一笑:「不好意思,東西被我拍下了。」
「哦。」溫然面無表情。
女人身邊的顧少也認出了她,神色古怪的低頭問:「淑敏,你認識溫然?」
「她就是剛才和我們競價的那個。」趙淑敏眼神依舊溫柔平和,笑了笑,「我不認識她,只是剛才看她像是很想要,很想讓給她。可是奶奶壽辰那天又不得不準備禮物……只能過來說聲抱歉了。」
「這就是趙家那個二小姐?脾氣真好。」人群中有人小聲說道。
「第一次看到這麼溫柔善良的女孩兒,說話輕聲細氣的,人也長得美。」
圈子裡的人對她的印象都不錯,大家閨秀,溫柔善良,各方面都很得體,關鍵是臉蛋好看,能帶得出去。當然有幾個女生不太喜歡她,卻也不敢在這種場合說她的不是,隻敷衍應和著。
趙家是真•有權有勢,這才是硬道理。
「……」溫然看著越聚越多的人,覺得自己再不走可能就走不了了,「拍賣本就是公平競爭,價高者得,說對不起做什麼?」
她就是賣個充電寶換點錢而已,本來就不打算競價,根本沒在意她手裡那個奢侈的鍍金盒子。雖說這根魔杖能拍出幾個億的天價,但她平時拿著給手機充電的時候都懶得保養,隨手就不知道丟哪兒了。
也就只有他們這些有閒錢沒處花的富婆會把這玩意兒當寶。
沒看到溫然臉上出現任何不悅的表情,趙淑敏的笑容微微僵了一下。
不可能。
她那幾個閨蜜聽說雷電魔杖,要不是嫌貴,一個個都想入手一根,誰童年時候沒個魔法少女夢呢。溫然來的時候分明在圖鑒上著重劃下了這根魔杖,明明就是想要。她不可能為了讓她多出五千萬故意叫價,六億一千萬,這估計已經是她的全部身家了吧?
原本她有一千種一萬種對付的方法,可偏偏當事人一副無所謂的態度,完全不按套路來,這樣反而讓她準備好的說辭無法繼續下去,只能愣愣給溫然讓開一條道,看著她離開。
不知道為什麼,見她拍下了雷電魔杖,溫然似乎還有點開心?錯覺吧。
她居然遇到了個比她還能演的女人??
……
「從那根銀色魔杖的照片上看,確實有劃痕,似乎主人沒有小心保養。」貪婪拼命掩抑即將接近真相而加速的心跳,這種順著線索一點點將痕跡扒出來的感覺……
「是她的。」尊看了一眼照片,起身。
「我剛才已經讓人去調查了,拍賣會現場上有三個孕婦,其中兩個是土生土長的北京人,背靠著家族,關係網複雜,應該不存在換人的可能,可以排除,剩下一個……不見了。」
「不見?」尊雙眸微眯,「身份沒打聽出?」
「連名字都不知道,不過也不用追查,她肯定不是。」
「嗯?」
「她剛才舉牌叫價了。」既然是溫然出手的魔杖,總不能自己又掏錢買下吧?「屬下以為,女主子應該不在今晚的拍賣會上。」
反正只是賣一樣東西而已,坐在家裡看看直播收錢就可以了。以她的性子,還真有可能躲在屋子裡在電視機前拆薯片。
不過,她在北京的可能性比南城大。
「我一段時間都不會回神域,安排下去,把住所挪到北京。」尊淡淡靠上了沙發背,輕輕闔目道。
「這……尊要以什麼身份?」
「你以為?」尊抬眸斜了他一眼。
貪婪明瞭,打了個哆嗦,立馬低頭稱是。
……
溫然消失了一年,會所丟給了小年糕打理。
自從那次拍賣會後,她就有意識的藏著躲著,沒想到等了一年,依舊沒有動靜。
她暗道是自己多心,沉寂一年後就又回開車回到了首都,準備回會所娛樂娛樂。只是這次,她車裡還載著兩個小寶貝。
小女孩長得像她,繼承她的生命之力,只是使出的白色力量不如她那般純正,也有一定淡化。她給她起名溫予涼。
小男孩自然就長得像他爹,繼承他爹的毀滅之力,力量同樣不夠精純,出生時差點控制不住力量。好在後來懂事了,知道收斂,但不管她怎麼教,他那脾氣還是隨他爹。為了把他送去上學,她給他起名周深。
神不同於人,出生前就擁有靈智,落地後不久就會說話,懂事得非常早,自然也沒人類孩子那麼難教養。
妹妹溫予涼和她小時候長得酷似,一頭齊耳短髮都是漂亮的銀白色,聲音軟軟糯糯的,看上去一身雪白,純良無害,但在她看來頗有點天然黑的性格,坑起其他小朋友來毫不手軟,裝怪賣巧的技術倒是一流。
這一點上,哥哥周深就比不上她了,就算渴望媽媽,他也從不在她面前撒嬌,小小年紀就一副小大人的模樣,會板著臉管教妹妹,捏一捏妹妹的小臉。但只要妹妹哭著告訴他她被外人欺負了,他也會立刻放下手裡的玩具找別人算帳。
怕不是個妹控喲……
「媽媽媽媽,今晚我不要和他一起睡,我要一個人睡一張床!」溫予涼扯著她的袖子角,帶著幾分哀怨的眸子睜得大大的,可憐兮兮望著她。
「為什麼?你不是說你怕黑嗎?」
「我嫌棄他……」溫予涼抱著她的小腿,悄悄看了周深一眼,奶聲奶氣,像是在撒嬌。
溫然:???
「他身上的神力好討厭哦,怎麼會是黑色的,氣息也好難聞,完全不像媽媽身上的香氣。」
「……」一旁的周深差點氣成了包子,「要不是你說你怕黑,我才不陪你睡。你以為你的神力就好聞?一股怪味兒飄得滿屋子都是,你要不是我妹妹,我還不樂意伺候呢。」
溫然:「……」
從相反對立的兩股力量衍生出的兩個生命之間……果然是兄妹倆互相嫌棄,互相挖坑,互相嘲諷。
不過還好,溫予涼雖然心裡頭鬼主意多,卻很聽她這個媽媽的話,而周深看起來整天一臉不高興,卻從來不會反駁她的話,不會和她鬧脾氣,她事兒多的時候他還能替她照顧照顧妹妹,總的來說,比她想像中的省心。
溫予涼卻沒管周深,煞有其事的抬起小腦袋,認真問道:「反正他一身黑,就很奇怪,他是不是媽媽從垃圾堆裡撿來的呀?」
「我繼承的是爸爸的神力,你才垃圾堆裡撿來的。」周深冷哼一聲。
「爸爸?」溫予涼好奇的把小腦袋從她腿上移開,看向周深,「爸爸是什麼東西?」
「爸爸是和媽媽一樣強大的神,至高神。你和隔壁家玲玲玩的時候沒見到嗎?她家不僅有媽媽,還有爸爸,一家三口都住在一起。」
「那為什麼我從來沒見過爸爸呀?」溫予涼想到玲玲,眸中浮現出希冀的光,扯了扯她的袖子,「媽媽,帶我去見爸爸好不好?我也想爸爸媽媽住在一起。」
溫然心情複雜:「帶你們去見可以,但那樣的話,你們就不能在人間玩了,要去神域學規矩,學武,學著打理政務。爸爸可不像我這麼溫柔。」
她不想讓他們太早被關在宮殿裡,趁著在人間的時候,得讓他們好好接受接受人類一些可取的教育。
果然,這一番話把他們說動搖了,一時間兩人誰也沒再提找爸爸的事兒。
溫然開車帶他們回京後,直接去了娛樂會所。低調的轎車在公路上按照記憶來回轉了兩圈,卻遲遲沒看見會所的標誌。
她還以為是自己記錯了,重新翻出位置,導航定位。
等到了地方下車,她帶著一男一女兩個漂亮的小孩站在一座商場前,待了待,隨即拿出手機,給小年糕打了個電話。
「喂?」
「會所是怎麼回事,搬遷也不告訴我一聲?」溫然開門見山。
「這……」小年糕有點支支吾吾,「你不是快生了嗎,我那個時候哪兒敢打擾你……」
「出什麼事了?」
「我也不知道是被誰針對了……我們這裡是正經會所,根本不提供大保健,估計是有人故意陷害,證據什麼的都在……會所被推土機推沒了,要不是我跑得夠快,說不定都要驚動亞瀾……」
「趙淑敏。」溫然一字一句道。
「什麼?」
溫然卻已經掛了電話。
「媽媽,怎麼了?」周深對她的情緒變化最敏銳。
「沒什麼,小事情。」她摸了摸他的腦袋,笑了笑,「媽媽給你們弄個身份,等你們個子再長高點兒,送你們去上學怎麼樣?」
「好。」
……
孩子平安生下來後,她的神力恢復了穩定,雖然因為生產而沒能恢復以往的力量,但在人間已經足夠安全。
這個時候已經可以帶著孩子回去了,但她還是在北京住了下來。想了想,用小號給尊撥了個語音電話。
沒想到鈴聲還沒響幾秒,就被對面掛掉,順帶拉黑
「……」他好像確實不喜歡接陌生人的電話,這個習慣源自於周奇。
溫然只能敲字:在嗎?
沒回應,估計是懶得理。
溫然又心情複雜的打了一行:孩子已經平安生下來了,我一時半會不打算回去。
才剛發出去,對面忽然一個視頻電話call來。
她愣了一下。
尊的洞察力很強,為免被他看到一些小細節,暴露自己的位置,她想了想,最終還是轉語音接聽。
接通後,電話那頭沒聲響,她卻不知道怎麼的,忍不住叫了他一聲:「尊?」
還真有點想他的聲音了。
「……」真的是她。
一時間的靜默後,她以為他生氣了,又試探性的喚他兩聲,解釋道:「反正不管危險不危險什麼的,孩子都已經生下來了,那之前的事你也不許追究。還有,我不打算那麼快回神域,他們還小,得讓他們知道點人間疾苦。」
「是麼?」她還捨得苦孩子?
「畢竟不想讓他們像我一樣,從小被關在宮殿裡長大,還不懂什麼事兒呢,一顆心就被人給拐跑了……」溫然紅著臉,聲音越來越小。
糟了,為什麼就連和他通電話都會有種心跳加速的感覺,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小別勝新婚?
電話那頭,她終於聽到了他幾聲低笑,一顆懸起的心落地。
果然……還不是特別生氣的樣子。
「什麼時候願意回來?」
「嗯……大概還要十幾二十年的樣子吧。」溫然掰著指頭算孩子們從小學到大學的讀書時間,道。
「……」
甜蜜而愉悅的氣氛頓時一掃而空,她甚至能腦補出對面的突然安靜是什麼樣,可以想像尊會是一張什麼樣的鐵青的臉。
「你在哪?」
「不告訴你。」尊要是再來人間,整個社會都會亂套的吧。不能告訴他位置,就讓他在神域亂找去。
「你最好不要讓我碰見。」他冷哼道,不高興的語氣。
「就算真碰見了,又能怎樣?」反正隔著WIFI他也打不著她。
「……被我抓住了,就讓你半個月下不來床的。」他冷冷掛斷電話。
隔著一道門縫,溫予涼屏氣凝息,悄悄握住哥哥的手掌心:「那個聲音就是爸爸?」
「嗯。」周深話不多,「你小心點,別被媽媽發現。」
……
她買的學區房是二手房,條件不是太好,優點是上下學方便,不用住校。
平時她開著一輛低調的銀灰色大眾,在這些媽媽桑裡也一點也不顯眼。
小區裡大多是這兒的租戶,為供孩子上學才特意搬來的。她日常在這裡生活,偶爾才會開著車回她的另一套新買的雙層洋房住。
而在這一片別墅群,來往的車就偏向於豪華。鄰居之間也不像學區房那樣聯繫緊密,幾乎沒有什麼交流來往,只是她一輛灰撲撲的大眾停在漂亮的小洋房前,有點不搭調而已。
「我們為什麼不一直住這裡呀?我好喜歡這座房子。」溫予涼特別喜歡洋房前的庭院,坐在小秋千架上就不肯走。
「遠,沒那麼方便上學。」
溫然一手牽著一個,下了車。還沒走幾步,一輛超跑忽然停在了她面前。
顧少伸出腦袋打量了她一圈:「老闆?沒想到在這兒能碰見你。」說著看了看兩個小的,挑眉,「龍鳳胎?運氣不錯啊,上位成功殺回北京了?我說你怎麼突然關門,原來已經不缺錢了。」
話正說著,他身邊的趙淑敏也往邊上探了探,狀似無意的斜了她一眼。
這一眼,讓她愣住。
溫然?她回北京了?為什麼她會住在這種地方?
這個女人總讓她有種不祥的預感。
顧少是個遊戲人間的浪蕩子,她也沒指望他會一心一意和她好好過日子,但顧趙兩家的婚約擺在這裡,就算他不願意也得願意。本來一切都搞定了,沒想到當年被趕出北京的溫然又跑了回來。
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溫然怎麼敢回來,她究竟有多少錢,是誰在背後幫襯她?
畢竟,一個沒有家族底蘊支撐的女人,手頭上沒有公司運營,只在北京開了個店,不靠別人,是絕對不會有幾億的流動資金的……或許還不止這個數。
她也就奇怪了,一個無權無勢的女人而已,店面沒了也沒男人撐腰,也沒有複雜的關係網,她怕她幹什麼?
「不不不,會所不是自願關門的,這不是有人存心搗亂,開不下去了嘛。」她也半真半假的和他開玩笑,「事業失敗,被逼無奈,只能回北京繼承家產。」
「溫老闆還是一樣的幽默風趣。」
……
最後,是趙淑敏按捺不住,親自請她去單獨談話了一次。
這次,她果然拿出了十分的誠意,將那個裝著雷電魔杖的盒子拿了出來,推到了她面前的桌上。
「這是什麼意思?」溫然不為所動。
這個盒子顯然已經被拆過,裡邊放的多半不是原物件。
「我知道你非常想要貪玩黑月的裝備,正好我還剩下一個收藏品。」趙淑敏眼裡帶著自信,「冤家宜解不宜結,之前是我誤會你和顧少了。」絕口不提店面被推的事,準備輕描淡寫一筆帶過。
「……你終於知道他是個網癮少年了。」溫然淡淡喝了口咖啡,「這些東西你拿回去,我用不著。」
「去年的拍賣會上,我看見了。」趙淑敏篤定,「拆開看看,雖然不如雷電魔杖那樣珍貴,但也不可多得了,你會喜歡的。」這東西也值十萬呢。
「無功不受祿,你有什麼目的,不妨直說。」
「……聽說你遊戲廳裡的那些設備都是你自己設計的?我想讓你再打造一全套,價錢好說。」
溫然挑眉,沒立刻回應,先拆了禮盒,發現裡邊是條沒什麼用的防禦項鍊:「果然。」臉上不免露出幾分失望的神色,推了回去,「你還是送別人吧,我真用不上……」
她箱子裡款式比這好看的多了去,也不像這條一樣舊。
趙淑敏臉上有點漲紅,貪玩黑月的裝備很難搞到,她這一件雖然便宜,那也是花了心思找的,誰知道她會這麼不識好歹:「我知道你還記著我搶你雷電魔杖的事,但事情都已經過去了,再斤斤計較,不覺得小氣麼……」
「坐下。」溫然淡淡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把她重新按回了椅子上,鄭重其事的澄清,「反正這兒也沒別人,我就跟你說實話吧,那回我真沒生氣,真的。」
趙淑敏還以為她是怒極反笑,還想張口說道一兩句。
「因為那根魔杖是我匿名放上去拍賣的,本來覺得最多也就值個三億的樣子,沒想到你一直在加價。」溫然一臉老實,「所以我就又叫高了點兒,沒想到你果然在和我搶。講真,那根魔杖能賣出六億五千萬的高價,也真的多虧了你,我真沒想到能賣這麼多,它平時放電基本傷不到人,我平時都拿它當充電寶用的。」
趙淑敏再也維持不住剛才的淡定溫和,臉色頓時就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