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逸邇站在病房門口, 沒有進去。
只因病房裡,爸爸正抱著阿姨,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忽然病房門被打開,高寺桉猝不及防的出現在她面前。
“逸邇, 怎麼不進去?”
顧逸邇板著臉, 指了指裡面:“他們和好了嗎?”
“快了吧。”高寺桉關上房門,摸了摸她的頭, “對不起, 真的不是故意要瞞著你。”
“阿姨為什麼要離婚?”顧逸邇認真看著他, “如果你還瞞著我,那麼你別想我原諒你。”
高寺桉歎了一聲,解釋道:“外婆被人騙去投資, 欠了不少錢,她讓我媽去跟叔叔要錢, 我媽不肯。”
“所以呢?”
“然後她對外說, 叔叔是她的女婿, 要錢去找叔叔要,我媽被她氣的發昏,又不能拿她怎麼辦。”
顧逸邇皺眉:“還有呢?我記得他們那天吵架,還提到了我媽。”
高寺桉猶豫了片刻, 接著說道:“你媽媽來找過我媽,具體說了什麼我媽不肯告訴我。”
“所以阿姨就提出離婚了?”
“還有很多方面吧。”高寺桉苦笑, “其實你每年不願意去我外婆家是對的, 那幫親戚, 從來沒真的看得起過我們母子倆,你就算去了,也是添堵罷了。”
人就是這樣,“離得遠的羡慕,離得近的嫉妒;比自己強很多的羡慕,比自己強一點的嫉妒”。
當年那一對被賭鬼父親拖累、活的艱辛的母子忽然飛上枝頭,踩在所有人的頭上,讓人眼紅,卻又不能不虛與委蛇的討好親近。
“所以,阿姨到底和我爸有沒有感情?”
高寺桉笑笑:“這對假夫妻,怕是早就日久生情了。逸邇,我媽這件事確實做的太任性了,沒有顧及到你的感受,她以為,你一直叫她阿姨,是還沒有徹底接受她,所以就算她離開了,也沒有什麼關係,她一直活的很自卑,不相信自己會這麼幸運遇到叔叔,我在這裡再和你說一句對不起,是我們太自私了。”
人是感性動物,做不到絕對理性,當心中的天秤開始出現傾斜,自私的行為往往難以控制。
她不能說高阿姨沒錯,可她也不能說,自己剛剛的控訴就都是對的。
她們都是站在自己的角度上,去看待對方而已。
為人父母,對子女理應負責。
可父母也有子女們理解不了的痛苦。
顧逸邇沒說話,直接推開了病房的門,裡面正在擁抱著的兩個人有些尷尬的分開。
高阿姨擦了擦眼淚,柔聲與她說話;“逸邇,你來了。”
顧逸邇走到病床前,深吸一口氣,說出了自己一直想說的話:“如果你們還喜歡彼此的話,那就不要離婚,婚姻是一件很神聖的事情,你們當初為了一己之私假結婚,原本就是褻瀆了婚姻這兩個字,現在你們有機會用下半生去彌補,就不要任性了。”
顧爸爸動了動身子:“逸邇...”
“我知道你們有我根本無法理解的苦衷,對這個家,你們做父母有責任,我這個做女兒也有責任。家是需要維護的,感情也是需要包容和理解的。你們因為自己的感情受挫,就忽略我,忽略這個家,是你們的錯,可我只顧自己感受,沒有看見你們的不容易,是我的錯。”顧逸邇頓了頓,用力捏緊了拳頭,垂眸繼續說道,“遇見一個喜歡的人,有一個溫暖的家,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如果你們還想繼續在一起的話,就答應我,從現在開始,一起分享幸福,分擔痛苦,好好珍惜下半生,別再做自以為對對方好的蠢事了。”
大人們總以為自己見的世面多,比孩子懂得多,理應有資格用自己的人生經歷去教育孩子。
可是殊不知,孩子們正因為涉世未深,因此看待感情,總是純淨又美好的,沒有利益,沒有私欲,這才是感情最本真的模樣。
因此孩子們有時候,未必就不如大人們看得透徹。
顧逸邇的話,顧爸爸和高阿姨可能這輩子,都很難直接了當的說出來。
很淺顯的道理,可是有人活了幾十年,都看不清。
“逸邇,爸爸因為之前對你的忽視,和你鄭重的道歉。”顧爸爸拉過顧逸邇的手,語氣真摯,“對不起,如果你還願意給爸爸機會,爸爸會用盡一切努力,來爭取你的原諒。”
顧逸邇沒有抽回手,淡淡點了點頭:“那你好好努力吧,生一次病扣十分。”
顧爸爸用力點頭,語氣哽咽:“好,我會努力打滿分的。”
高阿姨欣慰一笑,略帶愧疚的看著她:“逸邇,阿姨我...我也努力,爭取打滿分。”
“本來你已經快滿分了,現在回到原點了。”顧逸邇勾了勾唇,“繼續努力吧,阿姨。”
高寺桉就一直站在他們身後,不上前,也不離開。
這樣的畫面太美好了,他想再多看一會兒。
***
“逸邇,我還是你哥哥嗎?”
為了不打擾那對和好的夫妻,高寺桉和顧逸邇這對做子女的乖乖離開了病房。
顧逸邇沉思了會兒,說道:“以後多陪我逛街,你給我買的衣服我挺喜歡的。”
“好,我能帶上你褚姐姐嗎?她眼光好,比我會挑。”
“你們不怕被狗仔拍的話我無所謂。”
“好。”
她又說:“買一個月的肯德基賠罪。”
“肯德基吃多了不好。”高寺桉有些無奈。
“那你回來住吧。”
“好。”
兄妹倆就這樣你一句我一句的,一人負責提條件,一人負責點頭答應。
關係是假的那又如何,這些年來的陪伴是真的,他們的愛也是真的。
她願意從現在開始,接受真正的媽媽和哥哥。
走到停車場,高寺桉正商量著要送顧逸邇回家,她明天還要上學,不能耽誤了睡覺的時間。
忽然就看見一輛紅色跑車風馳電掣的飛進了停車場,三下五除二一陣車燈亂打,停在了某個空餘的停車位上,然後從上面走下來一個身材高挑,戴著墨鏡的女人。
兄妹二人:“......”
褚蔚看到他們了,摘下墨鏡小跑到他們身邊:“叔叔沒事吧?啊?”
高寺桉輕輕一咳:“沒事了,你怎麼過來了?”
“我未來公公進醫院了我能不來看嗎?”褚蔚說的很理所當然,“妹妹你是不知道,正睡著呢,突然一個鯉魚打挺就跳起來了,把我給嚇得,後來才知道是叔叔出事兒了。”
顧逸邇:“......”
“當著未成年人面說什麼呢?”高寺桉臉微微一赧,“回去吧,要是被拍到你半夜來醫院,你經紀人又該說你了。”
褚蔚哦了一聲:“都快結婚了,我都打算公開了,被拍到就被拍到了唄。”
“你們要結婚了?”顧逸邇精准的掐住了重點。
褚蔚點頭:“嗯啊,你哥跟我求婚了,特浪漫,我還拍了視頻呢,你要看嗎?”、
顧逸邇拼命點頭。
“你倆,上車,回家。”高寺桉沉聲命令道。
“下次等我去你家,拿給你看。”褚蔚沖顧逸邇小聲說道。
“嗯,我等你。”
高寺桉無奈扶額,此時兜裡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他看了眼來電人,稍稍皺了皺眉。
“子獅?”
顧逸邇回過頭看他,是慕老師打來的電話?
“你說什麼?啊?什麼?”高寺桉沒聽清楚,有些莫名其妙,“喂?林尾月是誰?喂,子獅!”
顧逸邇又聽到了林尾月的名字。
掛掉電話後,高寺桉對顧逸邇說:“我有點事,讓褚姐姐送你回家好嗎?”
顧逸邇急忙說道:“我也要跟你一起去。”
高寺桉皺眉,直接拒絕:“不行,你回去睡覺。”
“慕老師是我的老師,剛剛他提到的林尾月是我的好朋友,他們有事兒我不能坐視不管,你帶我去。”顧逸邇執意如此。
褚蔚也點頭:“你也不瞭解子獅和他學生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妹妹她知道的比你多,你帶著她去,還有我,我也跟你一起去。”
“可你明天還要上學啊。”高寺桉還是有些不情願。
顧逸邇直接說道:“我就算缺一天課照樣年級第一,耽誤不了什麼。”
高寺桉和褚蔚都謎之沉默了。
行吧,尖子生的自信。
三個人坐一輛車,趕到了慕子獅家中。
慕老師住單身公寓,幾十平米大的屋子,剛進去時,就聞見滿空氣的酒味,地上是散落了一地兒的啤酒瓶。
高寺桉和褚蔚對視一眼,直奔臥室。
慕子獅就坐在床邊,還在往嘴裡灌酒。
兩個人同時去搶酒瓶,慕子獅沒反抗,看到他們來了,睜著一雙醉眼,沖他們兩個人笑了笑。
“你們來了啊。”
顧逸邇跟在哥哥嫂子後面,看到了慕老師這副模樣。
在她心中,慕老師親切儒雅,不論是對老師還是對學生,總是一副溫和的樣子。
和現在簡直判若兩人。
手中的酒瓶被搶走了,慕子獅又去開新的酒瓶,高寺桉急忙又搶了過來。
慕子獅沖他伸手:“給我。”
他的左手一直握成拳頭,因為和高寺桉搶酒瓶,左手不得不攤開,從掌心裡落下了一個紙團。
褚蔚率先發現,撿起了那張紙團,攤開:“小尾巴?”
顧逸邇湊過去:“我看看。”
是一張揉皺了的照片,裡面正在笑的兩個人,一個是慕老師,一個是林尾月。
顧逸邇不可置信的望著這張照片,在腦海中搜尋著關於這兩個人的細節。
只是老師和學生關係好,所以稍有特殊罷了,怎麼會是這層關係?
她扔下照片,沖過去蹲在慕子獅身邊,用力捏緊了他的胳膊,語氣憤怒:“老師!你和尾月到底什麼關係?”
慕子獅眨了眨眼,苦笑道:“師生啊。”
“你騙人!”她指著這一地的啤酒瓶,“你們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兒?你這些酒是不是因為她喝的?”
慕子獅沒有否認。
顧逸邇神色複雜:“你是老師啊!你怎麼能做這種事!”
高寺桉沒有聽懂,追問她:“逸邇,這到底怎麼回事?”
“老師,請你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說出來,不要有一絲的隱瞞,如果你對尾月造成了什麼傷害,我去就教導處舉報你有違師德。”顧逸邇站了起來,居高臨下的看著慕子獅,語氣堅定。
慕子獅沒有生氣,反倒贊同的點了點頭:“是啊,有違師德,我就是有違師德。”
不怪她這麼震驚,這麼不能接受。
他和林尾月的這段感情,原本就見不得人。
半個小時後,趕來的三個人終於從慕子獅口中,聽到了整個事件的全部。
高寺桉沒忍住,上前一步,拳頭用力的打在了慕子獅的臉頰上,慕子獅堪堪後退幾步,扶住了椅子勉強穩住了腳。
“她是你學生!是未成年人!”
學生,未成年,光是這兩個身份,就足夠慕子獅被綁在道德的恥辱架上,受盡世人的唾棄和厭惡。
“子獅,你怎麼就這麼確定,她對你一定是喜歡?”褚蔚沒有高寺桉這麼激動,反倒不急不緩的,嗎,慢慢扒開了這段不倫戀的外衣,“你的學生年紀小,感情這一塊還不成熟,你對她好,給予她家庭幫助,她感激你,報答你,甚至是依賴你,任何情感都有可能,卻不一定是喜歡。你這樣不顧及自己的身份,不顧及她的處境,把這層窗戶紙給捅破,你有沒有考慮過後果?上一次我們見面,你明明跟我說,在她畢業之前,你會好好控制住自己,絕不會做出違背師德的事情出來,你現在想想,不覺得自己很卑鄙嗎?”
高寺桉有些不可置信的看著她:“你知道這事兒。”
“雖然當初是他甩了我,但是你們是很好的朋友,我心裡頭過不去,那天去學校找了他,他和我說了這個女孩子的事兒,我以為這麼多年了,他心智總該成熟了,不會再做幼稚的事了,看來還是我太高估他了。”
高寺桉沉默了。
“慕子獅,當年你父母去世,你單方面和我分了手,一聲不吭的就消失了,你是放蕩不羈愛自由了,可確實給我造成了很大的傷害,如果不是高寺桉,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你可以愛自由,你可以拋下一切,但這前提是你不能以這些為理由傷害其他人。你活了這麼多年,到現在也沒有認清楚你作為一個成年人應該肩負的責任,你有什麼資格被稱作是大人,被稱作是老師?你又是哪來的自信,覺得你可以保護好你的學生,覺得你的感情對她而言不是枷鎖,不是負擔,不是被人一口水就能淹死的讓人噁心的所謂愛情?”
這一連串的問題,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我看錯你了,你一直就是一個任性自私的人,該勇敢的時候你懦弱,該退後的時候你又魯莽,你只是外表看上去成熟了而已,本質上,你還是當年那個只顧自己,從來不替他人考慮的自私鬼。和你分手,我很慶倖。”
多年前他的懦弱,多年後他的魯莽,都在今天,通通給了他應有的報應。
不怪任何人,只怪他,活不明白。
“小尾巴還小,很多事想不清楚,但你是大人,別讓人覺得你只長皺紋不長腦子,剩下的事情你自己好好想清楚吧,如果你還想不清楚,我勸你辭職,你不適合安定,沒有責任心做事不考慮後果的人,不配安定。”褚蔚說出了自己的最後一句忠告,接著把目光從他身上移開,“高寺桉,妹妹,我們走吧,別管他了。”
顧逸邇皺眉,在臨走前的最後一刻,留了一句話給他:“獅子老師,作為你的學生,我是真的很喜歡你。”
慕子獅從頭到尾一直沉默著,此時也終於開口,低聲問道:“為什麼大人,就不能任性呢?”
“因為你是大人,沒有人會為你遮風擋雨,為你排憂解難,你必須學著自己生活,自己承擔責任。對於孩子而言,任性是一件可以改正的錯誤,可對於大人而言,任性這種東西,太奢侈了。”
小孩想要長大,大人想要回到小時候。
這就是成長,也是時間告訴這活在世上的每一個人,最殘酷、最真實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