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荊國神驕大都督呂延度,又或是秦國真君秦長生,他們都與薑望沒有半文錢關係。但薑望在兩族戰場攪風攪雨,他們也一再地站出來,為薑望攔下天妖。為什麼?因為這裡是妖界。
人族的整體利益,高於一切而存在。
薑望鬥殺六真,在天京城長聲而嘯的那句話,比真金還要真——他的確是人族第一天驕,也理所當然的是大局所在。
幾位真君值守燧明城,有守護文明之火的責任。文明之火是燧明城裡長明的人道火焰,也是億萬年來,拚搏不息的人們。人族當代最天驕,是最亮的那一焰。
所以呂延度在燧明城分身乏術之時,還特地傳信提醒一聲,免得薑望以為有後路,卻不幸枉死於此。
正如當初薑望從神霄世界歸來,有天妖攔路。那景國的於闕,也曾第一個出手。
如今愁龍渡發生大戰,薑望身在妖界,必不可能藏劍。
人族第一天驕,豈能不廝殺在種族戰場的第一線?逃避外戰的天驕,於人族何益?此去愁龍渡,翻山越嶺。
薑望身貫長虹,一念即遠。
「老爺。」白雲童子坐在一截斷牆上,雙手抱劍裝高手,語帶嘆息。
「怎麼?」薑望隨口問。
白雲童子道:「我還是懷念您腳踏青雲的英姿。」
薑望這回聽懂了,便笑了一聲:「成!等我忙完這陣,就努力掙錢,重新搭房子。」
雲頂仙宮毀了,青雲亭也只剩幾片碎瓦,善福青雲自然也無法再誕生。
陪伴了薑望許多年的平步青雲仙術,不能為無米之炊。
當然,他可以試著用如夢令替代術介。
但現在的薑真人,其實已經不太需要這門仙術了……
唯有巔峰狀態的雲頂仙宮,才能夠對他有所幫助,但那又不是朝夕之功。
白雲童子不管那些,得到了老爺的許諾,他開心起來,兩條小肉腿悠悠地晃。過得一陣,收起小劍,又從斷牆上蹦了下去,撅著屁股開始清理碎磚——這是他白雲仙童的家呀。
三千裡愁龍渡,橫亙在文明盆地的東北方。
當初這裡也是一處狹窄的天然界關,只能容納小規模戰鬥。兩邊各自設卡,人族妖族都不能輕易過關。
後來妖族大反攻,元熹大帝在正面戰場頻頻展開攻勢,吸引人族主力,而派一支強軍於此處偷襲。
人族提前做好準備,一夜之間在狹道這邊建立起大城,據城而守。
但妖族也提前發現了人族的準備,改由元熹大帝親自帶兵,化偷襲為強襲。果然打穿這裡,從而撼動了整個人族陣線,吹響了全面反攻的號角。此後才是「天地盡赤」的蜈嶺血戰,幾乎撲滅了文明盆地的篝火,妖族大軍都一直打到萬妖門前。
這一次妖族夜襲愁龍渡,未嘗沒有復刻舊事的野望。
不僅調來了雀夢臣的鐵籠軍,還有真妖虎崇勛的雷翼軍。
值得一提的是,虎崇勛並不來自紫蕪丘陵,而是出自太行山。他與虎太歲雖同為虎族,但並非血親,不屬一脈。
太行山上的虎族,就是《景略》所載,景太祖七年逐虎的那一支。
是曾與柴胤齊名的妖族大祖虎伯卿的親族。
而統帥三軍、主導此次進攻的,乃是擁有尊貴血脈的真妖麒相林。他來自太古皇城。
張扶是天下名將,禦妖是天下強軍,妖族以偷襲之利,血戰一夜,也未能攻破愁龍渡。像這種要害之地,一旦開打,支援是源源不斷。隨著赫連羽儀領軍親至,愁龍渡是真箇「當使龍愁」!遂有古難山的大菩薩、神香花海的天妖接連加入戰場,試圖打開局面。
人族這邊也早有準備,出動的真君,是秦國的秦長生和黎國的孟令瀟。
隨著神霄戰爭的逼近,天獄世界的戰爭態勢大有不同,人族在此界的投入也遠逾之前,不止是在燧明城輪值三位真君而已。
孟令瀟出現在這場戰爭裡,說明黎國已經融入了現世秩序,而且融入得很好。
在萬族相爭的大背景下,每一個人,都肩負為人族而戰的責任。
承擔責任,才擁有權利!
況且秦、黎兩國正在聯手修築虞淵長城,正處在『如膠似漆』的時候,兩國的真君也多少有些默契在。並肩作戰,正是培養感情哩。
薑望趕到愁龍渡的時候,兩族戰船已經鋪滿湖面。兵似蟻聚,將似雲集。旌旗如林,殺聲如雷!粗略一估,雙方所投入的兵力已經超過三十萬,是近年來少有的大戰!
雜亂的聲音無法準確告知他戰場情況,信息太繁雜,存在太多超格力量的干擾,仙念星河都無法處理。
所見是戰火紛飛,亂箭排空。無論人族妖族,都不時有屍體沉入湖底。湖水都是暗紅的。
單從戰船的構造,就可以看到妖族的確是人族最大的強敵。他們擁有比人族更古老的璀璨文明,戰船在工藝上並不輸給人族。
雖然天獄世界的資源,相較於現世匱乏太多。但至少在這一場愁龍渡水戰上,妖族的戰船並未見得多少劣勢。
在這種時候飛起來是很容易成為靶子的,萬軍相逢,一次齊攻就足夠抹掉大部分所謂「強者」。
所以此刻敢於懸在愁龍渡高空的,絕非等閑,一定是高手中的高手。
薑某宰的就是高手!
廝殺之聲,震天動地。高大戰船的撞角,狠狠撞到一起。
薑望凝息靠近愁龍渡,無聲掠過一艘高大戰船,借戰場自掩。以手按劍,保持隨時可以爆發的姿態,謹慎地往高處看——
他迅速收回了視線。
嗯,懸在妖族大軍上空的只有兩個身影,都很眼熟。
一個佛光普照,一個風情萬種。
蟬法緣,鹿西鳴。
沒有真妖在高處。
那雀夢臣、虎崇勛都兵陣一體,麒相林正坐鎮中軍帥船呢。便是真君出手,也難將他們強殺。
所謂樹欲靜而風不止,薑真人已經決定放過妖族高層,正打算先去中軍大帳跟張扶報備一聲。
那邊蟬法緣卻是驀地睜開佛眸,金色的燦光一時暈染半邊天空:「薑望!」
此聲一出,整個戰場都詭異的靜了一息。
薑望之名在妖族早就是響徹天下,那是多少天妖出手都沒能留下的人族天驕。就是他在神霄世界連殺妖族天榜新王,就是他提前帶走神霄世界的消息,給了人族準備的時間!而在以景國軍隊為主的人族這邊……歷史上又有幾個人能夠傷了景國的面子,還大搖大擺走出天京城?!靖天六真是怎麼死的,整個現世還有誰能不知道嗎?薑望竟來參戰!
對兩族戰士來說,皆是驚聞。
一方之寇讎,一方之英雄!
立在花海中養神的鹿西鳴,也悠然投來視線。
薑望自然不慫,果斷拔身飛起——飛到了懸空而立的秦長生和孟令瀟旁邊。
秦長生看了他一眼,並不說話。
這幾個月他們隔三岔五見一次,已經見膩了。
孟令瀟卻是一搖摺扇,笑得風度翩翩:「我人族第一天驕來了!」
話有幾分揶揄,也有幾分親近。
黎國現在是全面擁抱太虛幻境,面前這位可是太虛閣裡最有影響力的那一個。
薑望跟秦長生、孟令瀟見過禮,讓兩位真君心裡有個數,便同蟬法緣招呼:「好久不見,你還好嗎?羊愈法師還好嗎?」
這一張嘴,氣氛就很熟悉。
秦長生的手已經按在了刀柄上。
此刀名為【追歲】。
已無人生回首,願有歲月可追!這是斬殺遺憾的刀。
他覺得此刀的名字此刻非常應景,所謂的人族當代第一天驕,是個習慣作死的。這兩個多月,他一直提著刀,替這小子追回餘生,留住小命。
怎敢如此挑釁蟬法緣啊?
蟬法緣的佛法修為畢竟高深,他沒有失態到立即衝殺過來,甚至怒意也不顯見於佛眸,平靜地道了聲:「都很好,羊愈得空,我在空中。舊緣即深緣,薑施主,你洞真了,進步很快,老衲很是欣慰。」
薑望道:「我看到您還活著,我也很欣慰啊。」
蟬法緣慈悲地看著他:「天妖壽盡一萬年,暫且我是能比你活得久的。」
「小子當然知道天妖壽有一萬年——」薑望頓了頓,看起來很有點不好意思:「只是沒想到把知聞鍾弄丟了,您還能回古難山,還能有個囫圇樣子。那果然是個慈悲的地方!」
蟬法緣雙掌合十,倒是還沒有出手:「緣在古難,它還會回來的。」
薑望道:「它也許還會去古難山,但也許不是菩薩想見到的那種場景。」
「是嗎?」蟬法緣搖了搖頭:「也許伱太樂觀了。」
「是啊,我可樂觀了。你看我笑得多開心!」薑望咧嘴一笑:「我記得菩薩以前也很愛笑的。今天怎麼不見笑?是不開心嗎?」
蟬法緣低頭看了一眼下方的戰場:「我為蒼生而悲。昔年天庭治世,萬界是何等安穩。如今諸天萬界征伐不休,孽力不息,罪在人族啊。」
這老和尚真是好定性!這樣都能忍。
薑望見屢次撩撥不成,也就懶得再鬥嘴,同時傳音給兩位人族真君:「前輩,咱們可有衍道強者埋伏,隨時可以支援?」
秦長生不吭聲。
真是個冷漠的傢夥。
但沉默本身也是答案。
薑望是在問,還可不可以接著挑事。
秦長生是在回答,還沒到扛不住的時候。
孟令瀟倒是個熱情的,饒有興緻地回應:「為什麼這麼問?」
「因為妖族那邊還埋伏了天妖。」薑望篤定地道:「至少是有個獅安玄。」
「你哪來的情報?」孟令瀟問。
他並非值守燧明城的真君,沒有見過薑望那道劍令。
薑望也不廢話,直接從儲物匣裡掏出一顆血淋淋的頭顱,遠遠向鹿西鳴扔去:「鹿尊者!您是個心善的。我在路上撿到顆腦袋,勞煩您幫忙辨認一下,竟是哪家俊彥?幫忙找到家眷,叫他團聚吧!」
鹿西鳴本來笑眼溫柔地看著薑望和蟬法緣鬥嘴,這會看到這顆頭顱的樣子,當時就變了臉色——老獅子家裡可就這麼幾個可堪造就的,如何能死得這麼利落?老獅子甚至都不捨得讓獅善鳴來這處戰場鍍金蹭軍功……
吼!虛空忽作獅子吼!恐怖的聲量鼓天動地,翻卷巨湖浪濤,懾殺聽者之心。鎮伏一世,欲絕所有!薑望……薑望當然不會硬接,默默斂去了光影。
是秦長生一拍連鞘刀,以刀鳴應之。
這刀鳴與獅子吼的交鋒,都被見聞仙域所捕捉。薑望手握此界,站在孟令瀟身後,靜靜感受這一切。
絕巔強者對聲聞之道的把握,真是各有創見。
整個愁龍渡,一時都暗了下來。
晴日忽夜。
倒不是天象變化。
而是整個三千裡愁龍渡,連同愁龍渡上征戰的大軍,被一口吞下了——老獅子簡直是在發瘋!「你如何有這般胃口?也不怕撐破了肚皮!」
秦長生拇指一推,拔刀出鞘,四尺長刀,一刀追歲!
那藏在鞘中還嗜血嘶吼如魔物般瘋狂咆哮的刀身,出鞘之後竟然是這樣平靜的。像是風和日麗的某一天,像是平淡如水的某一時。
就這樣經過了。
這是平平無奇的一刀。
這亦是毫無保留的一刀。
我們要如何斬殺遺憾啊?是平靜的、日復一日的生活。
哢哢,哢哢,哢哢。
追歲刀所經之處,發出如此怪異的裂響。那是時空障壁的哀鳴,也是老獅子的牙齒,被反覆地磋磨,被斬出了裂隙——
天地忽一亮,金輝滿湖光。
身材高大、面貌威嚴的獅安玄,被秦長生這一刀斬了出來。
整個愁龍渡,被斬離了獅口。
他卻不看秦長生,那雙深邃的紫眸死死盯著薑望,任其如何潛蹤也不能擺脫:「你死定了!」
這道視線被一隻帶甲的手給握住,目光上所攜帶的攻勢,自然也被抹掉了。覆甲而現身的,正是荊國神驕大都督呂延度。
「大言不慚!」
呂延度有一雙男子少見的丹鳳眼,面貌儒雅,怒而有威。此刻他便用這雙眼睛與獅安玄對視,冷笑著道:「你今天最要想的,該是如何保自己的命!」
愁龍渡這一戰,實在很是蹊蹺。
將於道歷三九五五年開啟的神霄戰爭,註定是萬界挑戰現世的戰爭。
妖族不是孤旅。
在這當中所有的年月,妖族的精力都應該落在備戰之上。
人族才應該是想要提前在天獄世界掀起兩族決戰的一方!妖族應該是在神霄世界開啟前,全力避免大戰才是。
但現在卻是妖族主動發起襲擊,實在令人費解。
人族是實力上佔據優勢的一方,不懼怕真刀真槍的大戰,怕的是又一張類似於神霄世界的底牌。
不同於呂延度表現出來的狂傲。對於這次突發的戰爭,人族方其實是報以最大的戒備,諸方都有調動,真君也來了不止這些。
看似是如妖族一般逐漸添油,兵對兵將對將的對抗,實則方方面面都在做準備。
他現在要做的和薑望其實是同一件事,都是想提前掀開妖族的底牌,看看葫蘆裡賣的究竟是什麼葯。
但效果顯然差得遠——
獅安玄死死地看了呂延度一陣,紫色的獅瞳裡,是濃得化不開的殺意。而後大手舉起,往後一揮:「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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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