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小蠻匆匆走進母親的房間。
自玉衡峰一戰結束後,竇月眉便把自己關到房間裡不出來,城裡的事務都交由孫小蠻處理,就連三山城道院上任新的院長,她也沒有出面。
這還是這麽些天以來,第一次願意見人。
“……娘。”看到竇月眉的第一眼,孫小蠻心裡就顫了一下。
那樣憔悴而疲憊的、那還是是她的母親嗎?
“小蠻啊。”竇月眉看著女兒,蒼白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血色:“城裡怎麽樣?”
“都還好,差不多。”孫小蠻沒敢說,自玉衡峰一戰無功而返後,好幾個天賦不錯的道院弟子,都轉去了其它城域,說是在這裡看不到希望。
這種人雖然不多,但對人才凋敝的三山城來說,也算得上雪上加霜。
“那就好。”竇月眉似乎對這個答案也不是很在意了,轉問道:“笑顏怎麽樣?”
“還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呢,說再也不想理你。”
竇月眉歎了口氣,有些悵惘道:“看來這次是真的生氣了。”
“沒事,再過一陣子就忘了。”
孫小蠻眼中有些疲憊,她盡量不讓母親看出來。
處理城主府事務本不是她所擅長,但孫笑顏是個沒法主事的,母親又低落成這樣,整日鬱鬱。她也只能勉為其難。
對她來說,她寧肯拎著大錘跟幾百個高手對轟,也不願埋首案牘。
“這些天過來,我也想明白了。”竇月眉略略振作精神,歎道:“三山城還是要撐下去,你弟弟的修行也不能荒廢。最重要的是,娘不能再耽誤你。”
孫小蠻抬眸看著她:“娘……”
“去找你師父吧!”竇月眉感慨著:“這個世界不是你父親所認為的那樣,他所做的一切毫無意義。這個世界不是道理的世界,而是強者的世界。”
實在令人難以想象。作為一個以丈夫為精神支柱,對他有著絕對信心的女人。要有多麽絕望,才會說出這種話。才會,否定她丈夫所做出的努力。
孫小蠻覺得母親說的並不正確,但她不知道該如何反駁。
“你師父很強,但娘當年仍堅持把你留在身邊,是因為娘自負總有一天,不會輸於他。你跟著娘生活,不會影響修行。”
竇月眉有些低落:“現在……娘已經永遠不可能超過他了。”
彼時竇月眉坐在她常坐的那張梳妝鏡前,只是背對鏡子而坐。陽光透過窗格,打在她憔悴的臉上,愈發顯得蒼白。
孫小蠻索性盤地而坐,銀色小錘在腕上搖晃著,以手為枕,側頭靠在了母親的膝上。
竇月眉撫摸著她的鬢角,繼續道:“純粹的武修,現在還沒有趟出一條完整的路來。所以武夫的路,很難走。你師父也只是探索者之一。很多時候你只能靠自己,要多思考。”
“嗯。”孫小蠻聲音輕輕。
“你是有天賦的,十二重天之前對你來說一馬平川,所以內府境之前的修行娘就不說了。”
竇月眉取出一個小冊子,薄得約莫只有幾頁紙:“這是娘探索神通種子的一點心得,你拿去。大道殊途同歸,一通百通,或許對你有點幫助。”
見孫小蠻收了,她才繼續歎道:“武者踏三十三重天,至今也只是一種想象,未曾有誰圓滿過。真不知,我的女兒會走到哪裡呢?”
孫小蠻一隻手高舉,小銀錘搖晃:“走到最高處!”
竇月眉笑了,她伸指刮了刮女兒的鼻子:“去吧,去吧。”
孫小蠻站起來,赤足踏地:“娘,那我走啦?”
竇月眉笑中帶淚:“走吧。”
孫小蠻忽然狡黠一笑:“走之前,我幫你教育教育孫笑顏去!”
見得竇月眉張嘴欲阻,她搶道:“娘啊,你聽我的。沒事打打孩子,有益身心。別舍不得。爹已經走了,過去停在過去。但未來還很長呢!”
她跳了兩步,忽又回頭,眨眨眼睛:“我看我師父他,就對你很有意思喲!”
“去去去!你懂什麽!”
女兒走了,去打兒子去了。
竇月眉莫名有一種欣慰的感覺,她把這奇怪的念頭丟出腦外。
回身,看著梳妝鏡。
鏡中,是一張未施粉黛,雖然憔悴,但仍看得出美好輪廓的臉。
她伸手,自臉上輕輕撫過,幽幽的歎息:“死鬼,你死得那麽早,有沒有覺得不值?真真可惜了,我這張花容月貌的臉……”
……
對於副院宋其方,薑望當然不陌生,也絕不乏尊重。董阿被貶來楓林城,不過是這幾年的事情,在此之前楓林城道院可一直是宋其方執掌。
當然,囿於本身實力和眼界,在他的執掌下楓林城道院一向勢弱。
如今董阿執掌正院,宋其方作為副院長,在教學之外,潛心煉丹及推演之術。也算分工明確,各得其用。
由於其人不爭不搶,和藹可親,向來很得弟子尊敬。
只是薑望確實想不到,宋其方為什麽突然找他。
“宋院長。”薑望走進丹房,恭恭敬敬行了一禮:“您有事找我?”
白發蒼蒼的宋其方從丹爐前回頭,看著薑望,笑容和藹:“薑望啊,最近修行怎麽樣?有什麽問題沒有?”
“勞宋院費心。”薑望受寵若驚:“教習都很負責,而且弟子現在修為還很淺薄,問題都很初級,有時候師兄們就幫著解決了。暫時還沒有特別的難題。”
宋其方滿意地點點頭:“你是城道院裡最優秀的弟子之一,老夫對你是放心的。”
“道院裡高手如雲,弟子愧不敢當。”
“你在望江城的事情,老夫都聽說了,”宋其方扭頭看了一下丹爐裡的火候,才繼續道:“你表現很突出。不過呢,有些事情,還是要注意方式方法。咱們與望江城一衣帶水,實在也不必鬧得那麽僵硬。”
不論事情經過,不說是非對錯,張嘴就扣帽子的行為實在令薑望不快。
但他臉上不動聲色,只是道:“宋院教誨得是。”
“當然,涉及家事,年輕人衝動一些也是可以理解。”宋其方笑了笑,扇了扇火,狀似無意道:“我聽說你有一門超凡劍術,在三山城、望江城都大放異彩?”
“弟子確實機緣巧合,得了一門劍術。”薑望皺了皺眉,道:“不過這劍術也沒有旁人傳的那麽神乎其神。”
“得志而不驕狂,很好。”宋其方頓了頓,才轉過來,看著薑望的眼睛道:“不知你可願把這門道術,貢獻於道院啊?也讓咱們道院的其他弟子,都能有所進益。你放心,道勳絕對多算,老夫給你做主。”
莊國道院的確有拿物資兌換道勳的傳統,這樣可以讓那些身家豐厚的弟子貢獻物力,於道院、於修者本身,都是好事。功法當然也在其中。
但那純粹是自願原則。
換句話說,如果薑望願意,他早就換了,還用等到你宋其方開口?
分享給趙汝成、凌河、杜野虎, 那是心甘情願。但這並不意味著薑望就有多麽的博愛天下,兼顧蒼生。那也不是博愛,是愚蠢。
所以,薑望直接問道:“此事是董院的意思嗎?”
宋其方臉色有些微沉:“想來在楓林城道院,老夫說的話,還是有些分量的。便是董院,也不會不尊重老夫的意見。”
難怪以前楓林城道院在他手上那般平庸,這滿腔的陳腐味道!
薑望心裡想著,躬身行了一禮:“如此,恕薑望不願。”
禮罷,他徑自轉身離去。
他的劍就懸在腰側。
此時,他自有劍一般的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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