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後,卻轉為一段哀怨淒迷的演唱。岑野微微弓著背,對著麥克風,聲音忽高忽低的唱著。如同一個人,在走鋼絲。鋼絲之下,是萬丈深淵。可是他卻依然抬起頭,用清澈的雙眼,仰望星空。
台下有一群人不約而同靜默鼓掌。
岑野在這時,露出一個近乎迷幻的笑容,在他同樣近乎迷幻的詠嘆調中,所有樂器彷彿也跟著他開始訴說。好像有很多個聲音,在講各自的故事。又好像只有一個聲音,他引領的萬魔之音。
音樂和歌聲,就是這樣走向平緩,走向寧靜。彷彿一片盛開過萬種妖花的湖面,終於歸於平靜。許尋笙他們都抬起頭,音樂使然,每個人的臉都透著冷清。岑野慢慢抬起頭,雙目空空神色張狂,望著觀眾,卻又像是什麼都沒有看進眼裡。
這不是一個典型的煽情的**和結尾,而是繁華詭麗歸於古漠平寂。在短暫的靜默後,觀眾們爆發出陣陣掌聲。只是其中還有不少人,表情都有點茫然。所以掌聲並不如曠左表演時那樣排山倒海淹沒一切。連幾個評委,表情都有些凝重。
而坐在最邊上的李躍,跟著觀眾們,一下下緩緩重重拍著掌。他看著這群大膽的年輕人,尤其是那個蓄意反抗他和梁世北、甚至竟敢在半決賽就反抗觀眾的岑野。他想自己真的沒看錯他,他竟然敢這麼唱,哈哈,他竟然這麼唱!
但他的目光並沒有在這小子身上停留太久,就落在了舞臺角落裡的許尋笙身上。他想這個不聲不響卻頗有才氣的女人,這個有能耐讓兩個天才歌手都栽在手上的女人,三年來,倒沒什麼變化。
許尋笙其實早早也看到了李躍,但一開始她並不確定是不是自己認識的那個。畢竟他的變化挺大的。髮型變了,穿著變了,氣度身份都變了。簡直判若兩人。但後來她仔細打量,發現眉眼間分明還是那個人。
當初徐執樂隊的貝斯手,和他一起出車禍重傷倖存的那個人。李躍本就比徐執大好幾歲,是樂隊的老大哥。只不過當初李躍忙於樂隊的商業合作,許尋笙為數不多的幾次去樂隊探望,也很少見到他。所以剛才一時才沒認出來。
徐執過世後,許尋笙本就不關心這個圈子,跟他往日的兄弟們也斷了聯絡。卻沒想到,當年的最佳貝斯手搖身一變,已是娛樂圈大佬。
至於他能不能認出自己,又會不會因為前緣在評分上有所偏頗,許尋笙根本不會去想去在意。若哪天正面遇上了,禮貌打個招呼。沒有機會再遇上,也就罷了。
——
岑野一曲唱罷,渾身舒坦,一時竟感覺連日來壓抑心頭的悶澀憤怒,一掃而光。他直視著台下,直視著李躍。是某種挑釁,也是探究。
那天他幾乎當面拒絕了他們的邀約,這幾天也沒理會。這在大佬們看來,或許已是冥頑不化不識抬舉了吧?可他今天偏偏要唱自己想唱的歌,不管觀眾能否聽懂,不管評委是否賞識。因為他知道,懂的,自然會懂。而自己這一幕高處不勝寒的表演,必然留在這個舞臺的歷史上。
觸及到李躍清亮幽沉的目光,岑野有些自暴自棄地想,所以,是要淘汰掉了嗎?五個評委,這傢伙手裡就有一票,而且還不知道他是否能影響其他評委。
不管是什麼,來唄。
約莫是察覺到這小子眼裡的放肆,李躍卻忽然笑了笑,轉過頭去,不看他了。
「小野、小野……」「朝暮、朝暮……」「曠左、曠左……」
觀眾一陣喧囂後,評委開始投票,五票三勝。
第一名評委:
「朝暮今天的演出其實到達了一個不可思議的高度,可能會有部分觀眾聽不懂,也可能他們的表演沒有那麼煽情,那麼激情。但是我完全被小野征服,我投給朝暮。」
岑野彎起嘴角一笑,台下一陣歡呼。
第二名評委:
「朝暮今天的表現確實獨特,但我認為在音樂感染力和整體表現上,我更傾向於曠左。」
舞臺另一側,曠左的人鞠躬。
第三名評委:「……我投給朝暮。」
第四人:「……曠左。」
場面忽然顯得有些安靜,觀眾們全都望向了原本不太惹眼的李躍,主持人也笑了:「李老師……」
李躍先是看了看身邊的評委們,笑道:「你們這是把我架到了火上啊。」他什麼地位,評委們不管名氣多大全都陪笑。但面對全場目光,李躍不慌不忙,也沒有什麼為難之色,拿起話筒說:「我這票投給……」
岑野盯著前方地面。
李躍卻頓住了,目光淡淡環視一周,看得所有人安靜下來。而後他先盯著曠左,說:「曠左的表現一如既往,沒有讓人失望。古典與現代的完美結合,特別穩定的發揮,帶給我們一場精美絕倫的視聽盛宴。如果是百分制,他們今天的表現在我看來能打95。」
觀眾一片歡呼,當然也有朝暮的粉絲都安安靜靜的。
李躍又看向岑野,這小子現在看都不看他一眼,性格倒是放肆到邊了,難以馴服。他也不惱,反覺隱隱興奮,臉上卻不露分毫,說:
「我們常說用音樂表達快樂、痛苦、思念、反抗……等等。表達的方式其實有很多種,有的直抒胸臆,有的隱忍晦澀。但在我眼中,最高級別的表達是什麼,是完全超脫於任何套路。愛一個人,可以是瘋子在唱歌;反抗命運,可以是孩子的哈哈大笑;而拼了命地去掙扎,去得到自己夢寐以求的東西,那種愛慾交織緣孽沉淪的感覺,也可以用歌聲表達。
今天,小野做到了。他今天的音樂形式太高級了,還有些超現實,也許不是大眾喜聞樂見的節奏感強易傳播的作品,但是他深深感動了我。我好像看到了二十歲的自己,站在一個迷茫的十字路口,卻始終沒有忘記過去奮鬥、去愛。
這一票,毫無疑問,我投給朝暮樂隊,投給小野。」
掌聲雷動之中,岑野心頭陣陣震動,看著遠處評委臺上的男人。而他的目光亦不著痕跡隔著許多人落在他身上,清亮漫然。彷彿在說:你小子只管任性,只管去做自己。我講話算話,哪怕你還不肯馴服,亦欣賞你。在這個舞臺上,只要你敢唱自己想唱的歌,我就能為你的才華買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