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傍晚,葉嘉才從商鋪回來便在客棧的門前撞上了一老一中年兩個人。兩人也不知從何處得到的消息,仿佛早就在門前等著葉嘉似的。葉嘉這廂一下馬車,他們倆便迎了上來。
兩人自稱是喬家的老仆,是楊老太的貼身仆從。他們自稱從北邊官道上一個客棧裡打聽來的消息,繞了些路才找到於闐的,聽說楊老太被一個樣貌十分出眾的商賈夫婦給帶走。
他們一邊說著話一邊抹眼淚:“夫人自打大人一去,一夜之間便瘋了。”
其中那中年婦人好似感慨一般地道:“往日從未見夫人如此在意過大人,大人去了她也沒有太多的舉動。她忽然抱著大人的骨灰壇跑出去,就是我等近身伺候的人都沒料想到。府中剛巧又遇上了別的事,亂成一鍋粥。我等無能,沒看住人,等發現時夫人已經不知所蹤……”
他們說的情真意切,葉嘉審視了許久,看向了周憬琛。
周憬琛倒是沒有太多的反應,並沒有阻止的意思。葉嘉思索了片刻,開口道:“跟我來吧。”
兩人面面相窺,頓時大喜:“多謝好心人。”
在客棧住了大半個月,楊老太只有那一次是清醒的,後來就都渾渾噩噩地沒有神志。不過即便如此,因著有人照看,楊老太倒也沒有弄得如之前那麽狼狽。葉嘉帶著一老一中年到了楊老太的屋子,兩人一看到床上抱著骨灰壇的楊老太便紅了眼睛,眼淚大把大把地往下掉。
尤其是那中年婦人看著楊老太瘦得麻杆一把頭髮全白的樣子嚎啕大哭:“夫人,夫人你怎麽變成了這樣啊!你怎麽就變成了這個樣子!你這般,大人若是泉下有知,必定都不能閉眼啊!”
他們老夫人往日是多愛美的一個人?衣裳首飾樣樣精美,衣食住行,小到一根頭髮絲都不能有亂。明明先前還是一頭烏發,這才幾個月就全白了。如今聽不懂人話,嘴裡念念有詞的。弄成了這般不人不鬼的樣子,當真是叫自幼便照顧她的貼身仆從痛到了心坎裡。
“你們先談一談吧。”
葉嘉把人帶到便回了自己屋,周憬琛端坐在窗邊,正在閑適地煮茶。
見到葉嘉進來抬手招了招,葉嘉坐過去便歎了口氣。
小爐子上嫋嫋的水汽氤氳了眉眼,葉嘉耷拉著眼睛有些感傷的樣子。周憬琛抬眸看著她彎唇笑了笑,取了一個小杯盞反過來,他一手扶袖一手拿帕子包住茶壺的柄端起來,慢條斯理地給葉嘉斟了一杯茶。這一手斟茶煮茶的動作,當真是行雲流水又賞心悅目。
“嘗嘗看。”
葉嘉抬眸看著他,端起杯子輕輕呷了一口,神情頓時一怔。
她雖說平常甚少飲茶,其實並不懂品茶。但不得不說,周憬琛這一弄確實好喝了許多。如牛飲水的粗人都能嘗出一些雅意來。不過……葉嘉不由地翻起眼皮看向對面的人。不知是否是她的錯覺,總覺得周憬琛最近一舉一動都莫名地風騷了許多。
“嘉娘在想什麽?”周憬琛毫不避諱葉嘉的打量,笑起來,“這麽看著我?”
“沒,”垂下眼簾,葉嘉一口將茶飲盡,“我只是有些好奇喬家的事。方才聽那兩個仆人的意思,楊老太跟前大都護之間似乎並非我以為的那般和睦。”
周憬琛卻點點頭:“嗯,確實是。”
“什麽意思?”他忽然這麽肯定,葉嘉來了興致,“你知道什麽麼?”
“知道一點。”周憬琛又為葉嘉添了一杯,茶香縈繞,他方啟唇不疾不徐地開口:“前大都護與其夫人之間的事情其實也不算秘密。說起來,這兩人與其說是夫妻,不如說是強求來的一對怨偶。”
“嗯??說說,說說。”葉嘉本來也就有些好奇,被他這麽一說變成了非知道不可。她眼睛噌地一下就這麽亮起來,忽地灼灼盯著對面對面煮茶的人看。
周憬琛還是頭一回從她這得到如此專注的注視,一時間端茶的手都愣住了。
他喉結上下滾動了兩下,看著葉嘉這般頓時有些哭笑不得。周憬琛倒也沒有故意賣關子,思索了片刻才開口道:“前大都護喬惗卿也是流放犯官之後。楊家乃是龜茲的大戶,祖上也出過官,在當地也算是家大業大。但奈何子嗣凋零,到楊老太父親那一代隻得一個女兒……”
“楊老太年輕時候有一意中人,乃龜茲一富家子弟。兩人青梅竹馬一起長大也算是情誼深厚。只不過事與願違,不能成婚。楊家只有一女,楊父必然是不能容忍女兒外嫁斷楊家的香火的。楊老太從小便被定下了此生只能招贅這一條路,守住萬千家產和楊家香火。”
周憬琛飲了一口茶緩緩道,“楊老太自是不能接受。她這人性情剛烈,時至成年抵死不從。奈何她看中之人卻沒有她的堅定決心,這邊求娶不成便另擇良配,舍了她。”
“這樣啊……”
葉嘉眨了眨眼睛,心裡大約猜到是怎麽回事:“所以她負氣之下另擇他人?選的這個便是喬惗卿?”
“倒也不是,”周憬琛古怪地看了一眼葉嘉,頓了頓,才仿佛斟酌片刻才很是客氣地說了一句話:“楊家只有一女,楊老太年輕時候被嬌養得性情十分驕縱。”
周憬琛素來是點到為止,從未用極端的詞形容過誰,這還是他頭一次用‘十分驕縱’來形容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