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老太太看在眼裏,笑著打了個圓場:「趕緊去看看你外祖父吧,他知道你們要來,這幾日都盼著呢。」
杜雲蘿含笑應了,轉眸看向穆連瀟。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內室。
擦肩而過時,杜雲蘿連餘光都沒有再給甄文謙。
陳氏緊緊抿著唇,見甄文謙面露彷徨之色,她朝他微微搖了搖頭。
王氏亦看在眼中,她看得出來,陳氏只是有些難過和後悔,換作是誰,錯過了一門好親事都會如此的。
可陳氏也是明白人,婚事畢竟是她親手推出去的,錯過了也就是錯過了。
除了見到杜雲蘿時會勾起那麼一絲後悔來,旁的念頭是不可能再有了的。
陳氏作為當家媳婦,斷不會為這樁事體再去惹惱甄老太爺和侯老太太,她笑盈盈迎了表姑娘與表姑爺,再笑盈盈地把人送走,誰也說不得她一句不好,如此太太平平,比什麼都強。
陳氏更擔心甄文謙會莫名其妙地再惹事端。
青連寺裡的事體,甄文謙半句都沒有解釋過,這就像根魚刺一樣哽在陳氏嗓子眼裏,就怕哪一天又要痛起來。
萬一叫穆連瀟看出些端倪來,損了他們夫妻的關係……
陳氏可沒臉面對侯老太太了。
內室裡開著窗,幾乎聞不到藥味。
甄老太爺特特換了被褥,又換上一件赭色雲紋底的錦袍,銀髮梳得整齊,半倚半坐在厚厚的緞子引枕上,雙手交疊胸前,拇指上還戴上了一隻青玉扳指。
杜雲蘿呼吸一窒,為了見一見外甥女婿,為了不叫人看低了,甄老太爺用盡了心思。
雖然都是些極小之處,可如今的甄老太爺能為她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杜雲蘿快步到了床前,握住了甄老太爺的手:「外祖父,雲蘿來看您了。」
甄老太爺笑了,因著得過偏枯,他的笑容很是古怪,甚至有些滲人,臉色不至於蠟黃,但瘦得厲害,顴骨高起,與他手上突出的關節一般。
可關節即便突出了,皮包骨頭的手也撐不住曾經大小合適的扳指。
杜雲蘿吸了吸鼻子,忍住了哭意:「前回您說沒見到世子,這回我把他帶來了。」
甄老太爺嘴唇動動,聲音不重,口齒也算不得清晰,但好歹聽的人都能明白:「我們雲蘿說話算話。」
穆連瀟上前,依舊在床前跪下,口呼「外祖父」,給甄老太爺磕了三個頭。
如此一來,甄老太爺不用抬頭就能看清穆連瀟了,他努力瞪大了眼睛。
模樣端正,英氣逼人,眼睛炯炯有神,一片清明正氣。
是個有抱負有擔當的。
甄老太爺滿意極了,他的外甥女就該嫁給這樣的少年人。
自家長孫原本瞧著還不錯,可出了青連寺的事體之後,甄老太爺心中就對他不滿意了。
虧得當年侯老太太的心思沒成,否則這兩人就要錯過了。
心裏有千般萬般的想法,卻無法全部轉換成語言。
這半年來,甄老太爺總覺得有心無力,成了個廢人,可看到邢禦醫輪椅來輪椅去,兩個殘老頭一對比,甄老太爺又覺得自個兒的命算是不錯的了,起碼,他兒女孝順,家產殷實。
甄老太爺半晌,短短說了幾個字:「好,郎才女貌。」
杜雲蘿勾了唇角。
甄老太爺一日並一塊也只能坐一個時辰。
沒多少工夫,他就累了,穆連瀟和杜雲蘿退了出來。
王氏引他們去了暫住的小院。
「還是前兩回你住的院子,那院子如今就空出來了,只等你們回來住。正屋還是給你爹娘留著,雲蘿你們夫妻住東廂房吧。」王氏笑著道。
杜雲蘿挽著王氏的手,笑了:「還是舅母考慮得周到,東廂房的那架千工床,我可喜歡了。」
「你這嘴跟抹了蜜一樣的,舅母也可喜歡了。」王氏掩唇笑道。
穆連瀟不疾不徐走在一旁,目光溫柔落在杜雲蘿身上。
她笑顏如花,眸中氳著一汪水,笑意滿溢。
只是看著她,就能體會她此刻的愉悅心情,讓穆連瀟也跟著展露笑容。
杜雲蘿待甄家人極其親近,親昵得就像是回到了杜家一樣,獨獨對甄文謙……
印象裡,前回杜雲蘿與甄文淵說話時,並不似這般。
看杜雲蘿對甄文謙的態度,讓穆連瀟想起了認親時杜雲蘿對二房、對族中人的態度。
守著規矩,卻很疏離。
穆連瀟垂眸,他的雲蘿偶爾有些稚子心性,卻不是個不講理的人,她若不喜,定然有她的原因。
因著隻住兩日,來時也沒帶多少行李,錦蕊和錦靈很快就收拾好了。
王氏嘆道:「太匆忙了,真想留你十天半個月的。」
杜雲蘿笑著道:「世子忙碌,又快要離京了,能有兩日能住在外祖家,我已經是高興壞了。」
邊疆之事,桐城裏也有消息。
王氏瞭然地點了點頭,道:「還是你貼心,好不容易得了空,就匆匆趕來看我們,往後你那琪表妹嫁出去,有你半份心,我就滿足了。」
杜雲蘿自是幫著甄文琪說了幾句好話。
待送走了王氏,杜雲蘿迴轉身看向穆連瀟。
穆連瀟背手站在院子裏,目光打量著這小院。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院中有一株一人都環不住的大樹,枝葉繁密,若是炎炎夏日,倒是個乘涼的好地方。
此時春光明媚,廡廊下擺了好些花卉,都是精心伺候過的,穆連瀟估摸著這些都是今天早晨才搬過來的。
甄家對這個外孫女的喜愛,由此可窺一斑,也難怪杜雲蘿這般惦記著外祖家。
穆連瀟想起了杜雲蘿曾說過的話。
「只要是待你好的,我就會待他們好。」
同樣的,只要是待她好的,杜雲蘿就會待他們好,一心一意地回報。
他的雲蘿,就是這麼的實誠和坦蕩,讓他想以笑容、以真心相待,因為他知道,她回報與他的,一樣會是笑容和真心。
穆連瀟朝杜雲蘿招了招手,待她走到身前,他伸出手一把將她箍在了懷中。
杜雲蘿微微一怔,很快就放鬆下來,反手回抱住了他。
踮起腳尖,呼吸擦過耳畔,杜雲蘿輕輕笑出了聲:「其實舅母說得不全對,往後看的不是琪表妹的心,而是表妹夫的心。」
漆黑深邃眸中的笑意越來越濃,穆連瀟的唇角亦忍不住勾了起來。
她這話是在誇他,他聽懂了。
而且,很受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