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排沿著頭上山壁伸展出去的燈泡,光芒昏蒙蒙地,往下投到一半就與黑暗和解了,比起礦工們的態度可敷衍了事多了。
第四小隊的五個人,一進了礦山井道裡,就好像被昏暗給消融了輪廓,成了影影綽綽、殘缺不全的半人形。遠遠望去,同隊的礦工們簡直好像是一些幽魂,正不斷擊打、翻攪著山壁土塊,尋找著能讓他們重返人間的寶藏。
陳壇調整了一下簡易太空服的頭罩,有點擔心自己動作太大,把衣服給扯壞了,流走了氧氣。
他們每一個進入N102H號星球礦地的人,都要穿著這麽一身做工簡陋的太空服,因為這兒離Karma博物館太遠,沒法建立帶空氣循壞的基地。
進化者人人都想來十二界,可是要在十二界建立起一個穩定生活,也是不容易的。陳壇剛來的時候,還有點暗中恥笑那些口口聲聲要維護秩序的人——那些堅持說不許燒殺搶掠的,難道他們沒有在其他世界裡巧取豪奪過嗎?到了十二界又說這個話,是不是太虛偽了?
後來在十二界住了一陣子的陳壇,就不反對那些人了。因為他發現,能聚集在十二界的進化者沒有庸手,他那點能力和身手,在這兒正好算一塊肉,但怎麽也輪不到他當吃肉的人。他還能夠生活在十二界,一是因為運氣好,沒有遇見傳說中人偶師那樣的瘋狗,二來正是要感謝那些少量的規則和秩序。
為了生活,陳壇也得打工做事,領錢生活。去異星球挖礦雖然苦累一些,報酬卻不低,再說還是按日結算工錢,一趟好些天,挖得超量還可以額外賺,算是一個好活計——所以每次下礦的進化者們,來來去去也大多都是熟面孔。
“噢,你在這兒呢,”
陳壇剛想到這兒,冷不丁聽見有人朝他招呼了了一聲。他循聲轉頭一看,心中不知怎麽激靈了一下,隨即又漸漸平靜了——不過是同一隊的工友而已,是個難得以前沒見過的新人。
“你怎麽走到這裡來了,這一片是分給我的,”陳壇提醒了一句。
“噢,我出去拿點東西,路過,”那人說。“我們飛船什麽時候回去來著?”
“今晚,開心吧?這一趟出來這麽久,都快一個月了,總算能回去享受一下了。”陳壇很想把手伸進防護面罩裡,抹一把汗。他看看新人,笑著說:“說來也怪了,剛才不知道怎麽回事,我乍一看你,給我嚇一跳,好像不認識似的。”
那人在防護面罩後說:“這麽昏暗,看錯了也正常。”
陳壇又仔細地看了看他的臉,在透明罩子和礦道燈光下,其實對方的面容被遮掩得半明半暗,看不很清楚;或許正是這個原因,他才會被那個念頭推著說:“你這小夥長得挺好啊,怎麽也來做下礦這樣的工作了。唔,我老家世界沒有迎來末日的時候,有一個男明星,就長得跟你挺像的,女人喜歡得很。”
對方哈哈笑了:“我要是有那樣的身份,就不來下礦了!”
誰說不是呢,陳壇深有同感。哪怕在末日世界這樣靠實力說話的地方,美貌面容也是一大優勢。
那個自稱“小九”的年輕人順著身後礦道走了,過了一會兒,又和另外幾個同樣穿礦工太空服的人一起回來了。
“他們去檢查一下前面礦道裡的……”小九說了一半,回頭問另一個人:“你要檢查什麽來著?”
那個人看了小九一眼,直到開了口,陳壇才意識到那個子挺高的原來是個女人。
“……看看有沒有塌方的危險,”那女人仿佛有點艱難地說。
“噢,那你們小心點,”陳壇一邊讓開路,一邊感慨了一句:“不錯啊,現在組織都這麽負責了。你們也都是我們第四小隊的嗎?”
那個女人,和她身邊一個——年輕女孩?是女孩子吧?怎麽現在漂漂亮亮的年輕女孩子也下礦了?總之,她們都點了點頭。
一個礦工不知道為什麽坐在手推車裡,由另一個人步伐輕飄飄地推著,仿佛推得十分吃力;推個人都這麽艱難,可不知道他該怎麽下礦。他們一行五人很快就從陳壇身邊過去了,小九還回頭喊了一聲:“我們走的時候,你可別忘了通知我一聲啊,別把我落在這裡了,老鄉。”
“那哪能呢!”陳壇笑道,“放心好了。”
他今天的活做得還算順利,等又一天勞作結束以後,他的手推車裡已經裝了滿滿的礦石,肯定超過基本要求的量了。也正是因為最近他們的產量不低,飛船馬上就要裝滿了,他們今晚才會終於能向“Karma博物館”返航了。
在離開礦洞的時候,陳壇總算在最後一刻想起了老鄉;但是不等他轉頭去叫人,卻見小九那一行人原來已經都出來了——他頗有點不好意思,趕緊打了個哈哈,說:“我正要去叫你們呢,該回船上了,準備準備,吃過晚飯就出發了。”
小九和那高個子的女人,態度倒是挺好的,應聲就隨著他一起走向了接駁車;就是墜在最末尾的幾個人,挺古怪。
一個渾身套在太空服裡,面罩下一張臉盡管模糊不清,卻讓人覺得陰沉極了,而且不知道怎麽好像有點眼熟;陳壇卻不敢多看,因為他渾身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顫,就瑟縮著趕快走開了兩步。
還是那些建立秩序的人想得對啊,他忍不住想。那個進化者看起來戰力挺高的,可是戰力再怎麽高,要生活,不也得乖乖下礦工作嗎,也不能憑戰力巧取豪奪。
另外兩個結伴走的好像都是女人,這一點本身已經挺罕見了;可能是末日前一些觀念威力綿延不絕,以至於哪怕是在末日世界裡,女進化者也很少會選擇來下礦。
可是他今天一見就見著了好幾個;而且剛才才從身邊走過去的,其中之一,似乎還是個挺美的女人……說實在話,陳壇連對方的五官都沒大看清,畢竟什麽都裹在太空服裡了,可是那個感覺,氣質,甚至是走路時的一舉一動,都讓他覺得是個美人。
要是能脫下頭罩看看就好了,一會兒上船時可得跟緊了看一眼。
或許是陳壇的眼饞勁兒太過明顯,跟在美人身邊的另一個女人,回頭瞪了他一眼。
拽什麽,我又不是看你。陳壇肚裡罵了一句,跟著他們一起上了接駁車。
負責兼做司機的那個礦工,倒是好像嚇了一跳,問道:“嗯?你們這裡有幾個小隊的人啊?”
等人全都上了車之後,接駁車車廂裡確實比來時擁擠多了,連個轉身的空間都沒有了;要說哪兒還有空地,也就是那一個看了就怕人的進化者身邊了——他身周一圈如同死地一般,蘊含著陰沉沉的威脅,陳壇一個老工友都快變成車壁上貼的一張紙了,也半點不肯往他身邊湊。
“我們第四小隊的,”陳壇說道,也覺得應該針對人數解釋解釋,又說:“旁邊小隊臨時調了人來,再加上還有組織派來檢查的人,這人可不就多了嗎。”
負責開車運送礦工的司機,聞言想了想,沒有找出毛病,點點頭,就啟動了引擎。
等接駁車上路以後,陳壇隱隱聽見那個年輕女孩子叫了一聲“姐姐”。
“你看,我說什麽來著,果然一切都很合理吧。”她似乎很得意,“世上難道只有梟……才會這一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