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峻廷被蕭太太這樣訓斥,一句反駁的話都沒有。他自幼喪母,父親又無暇顧家,可以說,是由蕭太太這個年長十歲的阿姐一手帶大的,感情自然不是一般姐弟比得。
蕭太太訓了一通,見他老實低頭無話可說的模樣,又有些無奈。弟弟這般不知人情世故,說到底,還不是自己沒有教好他。
她輕輕歎了一口氣。
見她如此,霍峻廷反倒無措了,「阿姐,我……」
蕭太太搖搖手,「罷了,也難怪你,成天跟著一幫男人打混,哪裡知道這些。
「峻廷,你要記住,女孩子不是你那些手下,不需要聽你的命令。你不能全憑自己的意願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得跟人溝通,跟人商量,要尊重人家,必要的時候,還要討好對方,把她當成一個平等的對象,而不是上下級的關係。
「你跟小瑞的事情,我暫時不摻和了,等你閒下來好好想想清楚。小瑞是個獨立女性,不需要任何人自以為是的負責。
「假若你一心只想著負責,那你也付不起她的一輩子。如果你是發自真心的想要跟她在一起,阿姐贊成你大膽的去追求她。如果不是,就跟人道個歉,以後再不要把負責兩個字掛在嘴邊,也不需要再有過多的交集,知道麼?」
霍峻廷沉默許久,點了點頭。
蕭太太拍拍他的手臂,笑道:「行啦,咱們兩個這麼久沒見,別哭喪著一張臉,請阿姐跳支舞吧。」
霍峻廷便後退一步,行了個紳士禮,「這位美麗的女士,不知是否有榮幸請您跳一支舞?」
蕭太太笑著搭上他的手,嗔道:「該嘴甜的時候跟個鋸嘴葫蘆一樣,現在對著我倒油嘴滑舌起來了。」
一曲完畢,舞會逐漸步入尾聲,等蕭家眾人送完客,回到家中,夜已經深了。
蕭太太讓大家都去洗漱休息,自己帶著霍峻廷去客房,從櫃子裡找出枕頭被套,親自替他鋪床。
這些事情她也是做慣了的,對於霍峻廷,她既當作弟弟,又當成了半個兒子來教養。
霍峻廷就站在她身後,沉默不言的看著。
蕭太太收拾完,又去浴室給他放了熱水,交代過許多話,這才準備離開。
霍峻廷跟著她到房門口,眼見她要關上門了,才突然說道:「阿姐,陸向南回來了。」
蕭太太一滯,半張臉隱在光影之下,看不清表情,過了一會兒,才道:「他回來了,是他的事,跟我們無關。」
霍峻廷又上前一步,低聲說道:「阿姐,當年要不是為了霍家……現在我已經有能力,不必再讓阿姐受委屈,你若有什麼想做的事,就去做吧。」
蕭太太回頭來看他,伸出指頭在他額頭上彈了一下,「我哪有什麼想做的事情。有你、有這一大家子人,還有什麼不滿足的?若你實在要讓我高興,就早點給我找個弟媳婦兒,生兩個小外甥。」
霍峻廷抿著薄唇沒說話。
蕭太太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輕聲說道:「真的,阿姐現在什麼都不想,只要你們好好的。去洗個澡吧,美美的睡一覺,明天早上起來,又得去當野人了。」
兩人互相道過晚安,蕭太太走了幾步,在轉角處卻看見蕭老爺,奇道:「這麼晚了,老爺怎麼還不睡?」
蕭老爺看看她,點點頭,「睡了。」
「老爺快回屋吧,我去樓下廚房看看,給峻廷端一點吃的。」
兩人錯身而過,一個下樓,一個進房。
蕭老爺跟蕭太太並不睡在一處,有各自獨立的臥房。
第二天一大早,霍峻廷就起身了,原準備誰也不驚動獨自離開。到了樓下,卻發現蕭太太穿戴整齊的坐在那兒。
蕭太太聽到動靜,轉頭看他,嗔道:「就知道你要偷偷摸摸的走,被我逮了個正著吧。早飯已經做好了,好歹吃一些,不耽誤多少時間。」
霍峻廷只得點點頭。
吃過飯,蕭太太不再留他,把他送出門外,上車前,替他整理了一番領子,拍去肩膀上的褶皺,如一位母親送孩子出門那樣,交代道:「刀槍無情,自己小心,不論去哪裡,都要記得回來。」
霍峻廷沉默點頭。
蕭太太目送他跟一幫警衛員離開。惆悵地歎了一口氣,才慢慢回轉。
蕭家舉辦的這一次舞會,竟果真有些成效。
城東李家的二公子,在舞會上邀請蕭安慧跳了兩次舞。舞會過後,又專門下帖子請蕭家的姑娘出去玩。
那林家蕭太太叫人打聽過,家裡人口興旺,家底豐厚,雖比不上蕭家,在柳城卻也很不錯了。
李家二公子比蕭安慧大了四歲,今年剛從省城讀書回來,在家裡的公司上班,人長得挺英俊,說話又風趣。
蕭太太見蕭安慧對他有些好感,便不阻止兩人來往。
至於四姨娘,更沒有話說,她知道自己的斤兩,心裡清楚,若不是有蕭太太在,李家未必看得上她女兒,如今有希望結一門好親,她自然是樂意的。
蕭安慧作為妹妹有了追求者,蕭安澤跟蕭安雅兩個人卻還沒什麼狀況,二姨娘跟三姨娘心裡著急,但是兒女們自己不行動,她們也無可奈何,總不能強逼著他們。
蕭太太倒挺樂觀,如今時代越發不一樣了,安澤跟安雅兩個的年紀,若早個二三十年來看,那確實不小了,但以現在的社會來說,兩人都還嫩著呢,完全可以花上兩三年時間,慢慢去找。
舞會過後,蕭安瀾又開始忙了。
工廠的機器雖然沒到,一些配置設施卻得先行佈置,工人也要再招,招來了還得給他們上課培訓,他雖不用親身上陣,但總要在辦公室裡坐鎮,統籌全局。
既然打定主意要幹一個大的,那自然跟從前做著玩一般的不一樣,至少態度就要端正起來。
因此,他最近時常向蕭老爺討教學習,有空的時候就埋頭在書房,捧著大塊頭的書,給自己補充知識。
周子怡好幾次上門來試圖尋他,或者直接去萬昌飯店找他,但是十次裡也沒有一次能見上面的。
她上門頻繁,蕭太太敏銳的嗅覺察覺出一點情況,更加不讓她見蕭安瀾,反而有意無意的,在她面前提起柳城別的青年才俊。
等夜裡安瀾回來,她又好好將人敲打了一番。
蕭安瀾剛從工廠回來,精疲力盡,仰頭無力道:「娘,我現在一天到晚,連宛如都差點見不上一面,哪還有多餘的精力理會外人。」
蕭太太道:「這種事情,不是你不理會就行了的。像這樣的小姑娘,心高氣傲,你越不理她,她反倒越感興趣,除非你言辭明確,毫不猶豫的拒絕,否則她不會死心。」
蕭安瀾捏捏鼻樑,撐起眼皮,皺眉說道:「娘,我只是看在大周的份上,才對她照顧些,她怎麼會有那種想法?」
蕭太太看他一眼,說道:「小姑娘的心思,你們這些大男人怎麼會懂?總之你記住,下次見了她,只當作是個妹妹就行了,她若還要糾纏,你就明確拒絕。」
蕭安瀾連連點頭,打了個哈欠,「好娘,我記住了,宛如也這麼說。」
蕭太太瞪著眼睛拍了他一下,「你這死孩子,怎麼讓宛如知道了?!」
蕭安瀾的瞌睡蟲被她拍走一半,半驚半懵道:「之前我跟她跳舞,宛如知道的。」
蕭太太瞪了他半晌,無力地搖頭,歎了口氣,「你呀你呀?說你什麼好?你跟別的小姑娘拉拉扯扯,讓宛如心裡怎麼想?那姑娘還對你別有心思,但凡宛如心眼小一些,你就別想有好日子過了!」
蕭安瀾縮了縮脖子,「宛如應該不知道周子怡的心思吧。」
「你以為人家是你?!」蕭太太沒好氣道,「女人對這種事情再敏感不過,你信不信,那周家小姐都不必做什麼,只要她站在你身邊,宛如第一次見了,心裡就會有所預料。」
蕭安瀾瞪圓了眼睛。
蕭太太看他一副傻樣,心裡不放心,又追問道:「你確定宛如沒生氣?還是她生氣了,你根本不知道。」
蕭安瀾努力回想,一五一十的把那天跟俞宛如的對話告訴蕭太太。
蕭太太越聽越搖搖頭,最後忍不住又打了蕭安瀾一下,「我怎麼會生出你這樣小心眼又厚臉皮的兒子?宛如不過跟她學校的先生跳支舞,你就生氣了,結果你自己卻跟別的小姑娘拉拉扯扯,你怎麼好意思你?」
蕭安瀾摸著鼻子,無話可說。
蕭太太又說道:「還好宛如懂事明理,不跟你一般計較。你還傻站著幹什麼?趕緊回房,給她賠禮道歉去!」
蕭安瀾縮縮脖子,灰溜溜跑上三樓。
俞宛如正在小書房裡做功課,恰好遇上了一道數學難題,抵著筆頭苦惱得直皺眉,見蕭安瀾推門進來,眼前一亮,欣喜道:「你回來啦。」
蕭安瀾看她毫無芥蒂的笑臉,回想方才蕭太太的話,心裡越發愧疚。
俞宛如連連朝他招手,「快來快來,我這裡有一道題不會做,想了好久了,還是一點頭緒都沒有,你幫幫我吧。」
蕭安瀾只得暫時把道歉的話吞進腹中,走到她身邊,一手扶著她的椅背,另一隻手撐在書桌上,俯下身體,將那道題看了兩遍,心中已有大概思路,又拿過白紙演算一番,不過三五分鐘,就把難了俞宛如半個小時的題目解出來了。
俞宛如聽他講了兩遍才聽明白,不由佩服道:「你可真厲害,解得比我們數學先生還快。」
蕭安瀾笑笑,問她:「怎麼寫到這麼晚?還有別的功課麼?」
俞宛如搖搖頭,將桌上的書本收拾起來,「其他功課都做完了,只剩這一道題目,我一時又睡不著,就拿出來慢慢想。你今天又這麼晚,吃過飯了嗎?」
「吃了。」蕭安瀾點點頭。
俞宛如將物品收拾整齊,關掉檯燈,「走吧,我給你放熱水。」
等蕭安瀾洗完出來,俞宛如已經靠在床頭,不過還未睡下,拿了本書,在檯燈下看著。
蕭安瀾裹著浴袍坐到床邊,伸出長臂將俞宛如抱來懷中,埋頭在她脖子上蹭了蹭。
俞宛如反手摸摸他的腦袋,「怎麼了?快睡吧,明天又得一大早起來。」
「媳婦兒,對不起。」蕭安瀾悶悶說道。
俞宛如頓了一下,坐起身,將他的腦袋抬起來,和他對視,輕聲問道:「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蕭安瀾搖搖頭,又把她拉來自己懷裡,「我替之前舞會那件事給你道歉,我不該隨便跟別人跳舞,更不該胡亂生你的氣。媳婦兒,你別不高興,要是真的不高興,就罵我吧,打我也行。」
俞宛如鬆了口氣,「嚇我一跳,還以為是什麼事情值得你這樣鄭重其事。那件事不是已經過去了麼?為何又重新提起來?」
「剛才娘和我說,我才知道周子怡對我別有心思。媳婦兒,你信我,我要是早清楚她動機不純,是絕對不會跟她跳舞的。」
俞宛如點點頭,又摸摸他的腦袋,「我信你,不用跟我道歉,只要以後別再那麼小心眼就行了。」
蕭安瀾聽了這話,瞄瞄她,猶豫道:「可是媳婦兒,看到你跟別的男士那麼親近,我就是不高興,這可怎麼辦?」
俞宛如無言地看了他一眼,伸出細細的手指戳戳他的腦門,「你這麼大個人,心眼怎麼這麼小呢?」
蕭安瀾抓住他的手指頭啃了一口,苦著臉可憐道:「媳婦兒,你別嫌棄我呀。」
俞宛如搖頭失笑,「這樣大的年紀還撒嬌,小心讓安琪知道了,她都要笑話你。」
蕭安瀾聽她這麼說,索性耍賴到底,拿一顆大腦袋在她身上鑽來鑽去,「媳婦兒,你答應了沒有?別嫌棄我好不好?別嫌棄我嘛媳婦兒。」
俞宛如遭架不住,被他用力蹭得整個人倒在床鋪上,只好抱住他的腦袋,妥協道:「好了好了,都依你,快起來吧。」
蕭安瀾停下亂蹭的動作,卻不起身,雙手撐在俞宛如身體兩邊,低頭親了她一口,「媳婦兒,你真好。」
俞宛如推開他一些,道:「別急著戴高帽子,先跟你說好了,在外人面前,可不能按照性子來想幹嘛就幹嘛,總要給人一些面子,私底下只有我們倆人的時候,什麼都好說。」
蕭安瀾連連點頭,「媳婦兒說的都對。」
俞宛如點點他的鼻頭,挑眼看他,「現在該起來了吧,都大半夜了還鬧騰,明天是不是不想起床了?」
蕭安瀾磨磨蹭蹭,又低頭在她唇上親了一口,拉長了語調,「媳婦兒……」其用意不言而喻。
俞宛如卻毫不留情的推開他,「不行,到時候到一半你又、又睡過去了,還得我替你收拾,既然沒那精力,幹嘛不安分一些早點睡覺。」
蕭安瀾被她推到一旁,仰頭跟一隻四腳朝天的烏龜一樣僵在那裡。滿心滿腦都是媳婦兒嫌棄他不夠勇猛的話,心裡為自己掬了一把淚。
更可氣的是,就算媳婦兒這麼說了。他也確實不敢保證自己真的能夠做到底,要是現在誇下海口,到時候到半途又一頭倒下昏睡過去,那豈不是得被媳婦笑一輩子?
唉唉……心有餘而力不足,他只好把自己蠢蠢欲動的小心思收起來,摟著他媳婦兒安安份份的睡覺。
那周子怡不知是沒聽出蕭太太話中的暗示,還是有意裝傻,仍然三天兩頭往蕭家跑。
她人來了,礙於禮節,蕭太太又不能往外趕,只得接待她。
其實平心而論,蕭太太還是挺同情這小姑娘的。畢竟她自己也是自小就沒了母親,對周子怡有幾分感同身受。
而且她的父親沒有續娶,周老爺卻再娶了一門親。有後娘就有後爹,等後進門的夫人生了孩子,周老爺的心更偏的沒底了。原先還有周家大少爺護著周小姐,後來周家大少爺去世,周小姐在周家越發無所依靠,所幸一年前被她在省城的外祖家接走,這陣子才回來。
若周子怡看上的不是已經成了家的蕭安瀾,而是蕭安澤,那蕭太太是很樂於成全小姑娘一片癡心的。
可惜現在的小姑娘,腦子裡在想什麼,她竟猜不透。明知安瀾已經成親,而且夫妻恩愛,卻還抱著不可能的妄想,這到底是在騙別人,還是在騙自己?
周子怡來蕭家的次數多了,倒也真讓她遇見了蕭安瀾。
這天恰巧蕭安瀾完工得早,便去接俞宛如下學。兩個人回到家裡,才下車,蕭安瀾正繞過車頭,要給俞宛如開門,就聽得一聲「安瀾哥哥」,轉頭一看,周子怡蹦蹦跳跳地迎上來,一下子掛在蕭安瀾小臂上。
蕭安瀾不曾防備,拉著車門的手被她一推,又將車門關上。而此時俞宛如恰好準備下車,差一點就被車門夾到了。
蕭安瀾忙用力甩開周子怡,打開車門,把俞宛如扶出來,緊張道:「媳婦兒,有沒有哪裡碰到了?痛不痛?」拉著她上上下下的檢查。
俞宛如輕輕搖頭,方才周子怡跑過來時,蕭安瀾是背對她的,所以不曾留意,但自己早就看見了,心裡有準備,只是被嚇了一跳,並不曾傷到哪裡。
蕭安瀾這才鬆了口氣,牽住她的手,扭頭看向周子怡,擰著眉頭不悅道:「你是怎麼回事?差點傷到你嫂子,跟她道歉。」
周子怡瞪大的眼睛,控訴道:「安瀾哥哥你竟然摔我,還凶我!」
蕭安瀾皺眉說道:「就算是安琪,做錯了事也得要認錯,難道你連安琪都不如嗎?」
周子怡來來回回看著蕭安瀾跟俞宛如,又看向兩人交握的手,忽然就有些失控了,跺著腳大聲嚷嚷道:「我不!我就不!我就不道歉!憑什麼要我給這個女人道歉?!」
蕭安瀾沉下臉,逼近一步,「你說誰是這個女人?她是我的妻子,你既然叫我一聲哥哥,她就是你的嫂子。你如果不認她,以後也不用叫我哥哥。」
周子怡住了嘴,愣愣的看著他,眼中全是不可置信。
俞宛如微微蹙眉,輕聲對蕭安瀾說道:「我先進去吧。」
蕭安瀾搖搖頭,握緊她的手,「不用,她今天必須給你道歉。」
周子怡失神喃喃道:「安瀾哥哥,你竟然為了她這樣跟我說話……為什麼?明明我們才是從小就認識的,我五歲就跟在你身後跑了,每一天,每一天,我就盼著自己能夠快點長大,這樣子才可以陪在安瀾哥哥身邊。今年我終於十六歲了,舅舅要給我找人家,我不願意,自己偷偷跑回來。我只想來找你,可是他們卻跟我說,你已經成親了。是我回來晚了,我認。可是你跟她——」
她指著俞宛如,哽噎一聲,眼淚滾下來,「你跟她認識才多久?幾個月而已,我認識你已經有十幾年了,你現在為了一個才認識幾個月的人,竟要這麼對我?為什麼?」
蕭安瀾面色平靜的聽著,握著俞宛如的手捏了捏,才說道:「我跟你認識得再久,別說十幾年,就算是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你在我這裡,跟安雅安慧都是一樣的,是我妹妹,不會有別的可能,而宛如——」
他轉頭看了俞宛如一眼,「她對我而言,不是一個僅僅認識幾個月的人,她是我的妻子,是我認定了,以後要相伴走過一輩子的人。我不允許任何人,傷害她,侮辱她,誹謗她,對她出言不遜。現在,你給她道歉。」
周子怡含著眼淚,神色呆滯。
俞宛如搖了搖蕭安瀾的手,說道:「不用道歉了,又不是什麼大事,我也沒受傷,別在這裡杵著,請周小姐去家裡做吧。」
「不用……」周子怡閉了下眼睛,淚珠滾滾落下,她對俞宛如鞠了個躬,語氣平靜無波,「嫂子,對不起。」
不等俞宛如跟蕭安瀾說什麼,她轉頭就跑了。
「哎——」俞宛如追了兩步,回頭著急道:「不能讓她就這樣走了,天快黑了,她一個小姑娘在街上會出事的!安瀾,你快去叫她回來。」
蕭安瀾上前牽過她,「別擔心,我叫人跟著她。」
說完,他喊來家中一個傭人,讓他跟著周子怡,確定她回家了再回來跟他報信。
俞宛如微皺著眉頭,說實話,看剛才周子怡的那副情狀,她心裡不太舒坦。
其實,如果自己不是因為孫家,不是因為早年爺爺定下的婚約,現在嫁給蕭安瀾的,應該是周子怡吧?
想到她的眼淚,她就覺得羞愧,感覺自己搶了別人的東西。
她從小沒做過虧心事,也沒做過對不起別人的事,現在一想到周子怡在她面前哭成那個樣子,裡頭還間接有自己的原因,心裡就越發不安。
蕭安瀾見他悶悶不樂,低頭問道:「怎麼了?不高興嗎?」
俞宛如搖了搖頭,「只是怕周姑娘出事情。」
蕭安瀾摸摸她的臉蛋,「不會的,我再去打個電話,叫阿城去找她。」
「你……要不你去找?她見了你應該會更高興。」
蕭安瀾道:「傻媳婦兒,我剛才那番話,可不是為了讓她高興,是要讓她死心的,如果又去找她,不就又給了她希望?感情的事我搞不太懂,不過有一點我是知道的,不管做什麼事,快刀斬亂麻,都要穩准狠,不要給別人留任何餘地。」
俞宛如低低應了一聲,她也知道自己現在的想法不對,不過,害別人哭得那麼可憐,心中難免會有些愧疚。
她慢慢的舒了一口氣,催促蕭安瀾道:「那你快去打電話吧,請人趕緊把周小姐找到送回家去。」
蕭安瀾點點頭,又摸了摸她的髮髻,才去打電話。
「阿城,周子怡從我家裡跑出去了,你現在有沒有空?去街上找找她,就在城北這一帶。」
阿城在那頭笑了笑,「蕭大少,你又怎麼惹她了?」
蕭安瀾不耐煩道:「廢話少說,你去不去?不去我就找別人了。」
「別呀,給小美人送慇勤這種美差,還是留給我吧。」
蕭安瀾聽著他輕浮的語氣,不由皺起眉頭,忽然想到什麼,問道:「阿城你,不會對她有意思吧?」
「哎呦,不簡單啊蕭大少,終於給你看出來了。」
蕭安瀾眉頭皺得更緊,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道:「大周當初托付我們照顧她,我是把她當成親妹妹對待的。阿城,話我先放在前頭,你對她有意,想要追求她,我沒意見,但如果你只是玩玩,不想負起責任,到時候,別怪我手下不留情。」
沈城也收起玩世不恭的笑臉,正色道:「這些話不用你說。老蕭,你大概不知道,她在你身後追了多久,我就在她後頭跑了多久。我要不是正經的,何必這麼費時費力?有時候想想,我真該揍你一頓。我求了這麼多年,你輕而易舉就得到了,還不珍惜。你說,你是不是個東西?」
蕭安瀾輕笑,「想打我你就來,別找借口。不過有一點你別忘了,你要追求她,可得過我們另外幾個大舅哥這一關,小子,好酒好菜準備著,求我們吧。」
沈城罵了句髒話。
「嘿,怎麼不裝斯文了?衣冠禽獸的形象不能破壞啊沈少爺。」
「跟你扯皮沒意思,我要去接我的小美人了。」
「行,送她回家之後,叫人給我報個信,我媳婦兒不放心。」
沈城又罵了句髒話,啪嗒一聲撂下電話。
當天夜深了,蕭安瀾才得到消息,周子怡已經回到周家,俞宛如聽後,鬆了口氣。
那天之後,周子怡不再上門。
她之前一直來一直來,蕭太太疲於應付,現在突然不來了,她反倒覺得不適應。
後來俞宛如跟她說了那一天事情的始末。蕭太太歎了口氣,搖頭說道:「是個傻孩子,也是個可憐孩子。」
天越來越涼,越來越冷,某一天早晨起來,推開窗戶,發現外頭飄滿雪花,整一個雪白的世界,冬天來了。
蕭安瀾工廠的機器這兩天終於漂洋過海,在柳城安了家。
新機器安裝、調試、試運行,又要教工人使用,他忙得腳後跟踢後腦勺,昨晚索性就沒回來了,直接睡在工廠裡。
蕭太太在餐桌上念叨道:「不知道他廠裡的鋪蓋暖和不暖和,這麼大冷的天,別給凍壞了。不行,今天我得讓老王跑一趟,把棉被給他送去。」
俞宛如聽後,忙說:「娘,今天休息日不上課,我給他送過去吧。」
蕭太太看著外頭飄零的雪花,搖頭道:「你難得休息,在家裡好好歇歇,外邊冷,別往外跑了。」
俞宛如小聲道:「我不怕冷。」
蕭太太還要再說,蕭安慧笑嘻嘻道:「大娘,你就讓宛如去吧,她想大哥了呢!」
俞宛如臉上微紅,沒有反駁。
蕭太太見狀,輕輕拍了拍自己的額頭,笑道:「是我糊塗了,好,就讓老王送你去。把鋪蓋、冬天的衣服送過去,再送些炭火,讓他夜裡多燒兩個炭盆,別著涼了。」
俞宛如輕輕點頭,吃了飯就上樓去收拾。
她提了個行李箱下樓,蕭太太正在樓下梳理著一條狐狸圍脖,招手叫她過來,戴在她脖子上。
「娘,這個……」
蕭太太給她整理好,退後一步,又仔細看了看,點頭說道:「不錯,這圍脖是我年輕時候用的,現在年紀大了,再圍這個顏色就顯得輕佻,給你們小姑娘正好。」
「謝謝娘。」
「傻孩子,跟娘說什麼謝?快去吧。」
司機進來幫忙,把行李箱提到車上。
俞宛如一坐進車裡,就聞到一股香味,不由輕輕嗅了嗅。
老王笑道:「是太太讓廚房給大少爺燉的羊蠍子湯,連鍋一起給少爺端去。」
俞宛如點點頭,「還是娘想得周到。」
工廠在柳城東南方向、城東與城南交界之處。汽車跨過大半個柳城,開出了城郊,眼前所見的建築和百姓的裝扮,跟城北已經截然兩樣。
汽車行駛在雪水跟泥巴混成的小路上,車窗外不時掠過穿著破舊棉襖的人。
俞宛如靜靜看著,心裡卻不住想,如果他們都能在蕭家的工廠找到一份活,那冬天也能夠好過一些吧?
他們到工廠的時候,蕭安瀾正擼著袖子,和工人一起給機器抹油,聽說家裡人來找他,以為只是司機老王,一頭一臉的油污跑出來,見了俞宛如就是一呆,忙又轉過去,掀起不太乾淨的衣擺擦了擦臉,正好把臉上原本只有兩三點的污漬擦得均勻油亮。
他自己卻毫無所覺,咧著嘴角欣喜地迎上來,「媳婦兒,你怎麼來了?」
俞宛如看了看他花貓似的臉,垂下眼皮,將笑意憋在心底,「娘讓我給你送被子和冬天的衣服。早飯吃了嗎?車裡有一鍋羊肉湯。」
蕭安瀾忙說:「還沒呢,媳婦你來得正好,我快餓死了。等一下,我去跟他們說一聲。」
說著就跑回去,三言兩語交代一番又跑出來,把俞宛如帶到廠房旁邊的辦公室裡。
這辦公室跟蕭家一比,自然是簡陋的,跟萬昌飯店更是無法相提並論。不大的空間裡擺了一張寬桌子,幾把椅子,桌子上散亂著書本紙張,還有許多俞宛如沒見過的器具,靠窗放著一把躺椅。躺椅上丟了件厚實的大棉衣,這應該就是蕭安瀾臨時的床鋪了。
俞宛如看得心疼,忍不住問道:「機器上的事別人都不會麼?怎麼要你親自來?」
蕭安瀾夾起一口羊肉塞進嘴裡,含糊道:「娘的,美利堅人不厚道,機器來了,卻沒有派專人來,只給了一份洋文說明書,除了我他們都看不懂,現在一時間又招不到人,只好我自己上。」
「他們是不是忘了?能不能讓他們派個人過來?」
蕭安瀾道:「傻媳婦兒,他們就是故意的,看不起咱們,覺得我們成不了事,都等著看笑話呢。我偏不信這個邪,老子長這麼大,還沒人能看我的笑話!」
他跟底下的工人混了一陣,別的沒學到,粗口倒是學會了。
俞宛如雖然聽在耳裡覺得有些怪異,卻也沒有制止他,上前給他舀了一碗湯,「別總是吃肉,小心噎到了。」
蕭安瀾端起湯咕嚕咕嚕喝下,滿足地吁了一口氣,「媳婦你不知道,我這兩天和工人一起吃飯,整天啃大饅頭,吃大蘿蔔,快把我吃死了。」
俞宛如知道工廠裡這麼多人,伙食肯定不會很好,聽他這麼說,還是心疼了,「你想吃什麼跟老王說,我請廚房做,每天給你送來。」
蕭安瀾連連點頭,「還是媳婦兒對我好。不過明天先不用送了,今天機器再調試一番,明天正式開工,我請全廠工人吃肉!」
俞宛如想了想,笑道:「你的經費夠不夠?不夠的話我來請他們吃,娘昨天剛把那兩個鋪子的出息給我,應該夠你們吃一頓的。」
蕭安瀾嘿嘿一笑,往她身上蹭了蹭,「媳婦兒,為了辦這個廠,我身上的錢又沒了,以後得靠你養活。官人,你可別嫌棄人家呀~」
俞宛如聽他突如其來如此矯揉造作的一句話,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見他一直往自己身上蹭,怕蹭髒了新做的大衣,便退開一步。
偏偏像安瀾毫無自覺,以為她是害羞了,得寸進尺,仰著頭,嘟著一雙大嘴唇,嬌羞道:「官人,快親親人家嘛。」
俞宛如看了看他一頭雞窩般的頭髮,滿頭滿臉褐色的機油,油嘟嘟沾了羊湯的嘴唇,默默地又退了一步,實在下不去這個口,多看一眼都覺得眼睛發酸。
蕭安瀾自以為調戲到他媳婦,嘿嘿嘿的傻笑了一陣,才又埋頭大吃。
俞宛如暗自搖頭,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