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那塊軟肉一起掉下來的, 是搔刮臉頰的一陣刺痛之感。這掉下來的竟是一隻腐爛了一半的死老鼠。
簡禾:「!!!」
雖說她自問從來都不怕蛇蟲鼠蟻, 但這種東西,隔得遠遠地、有心理準備地看,和猝不及防地與之肉貼肉, 再被它的爪子撓撓臉頰,乃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簡禾噁心得仿若全身爬滿了雞皮疙瘩, 飛快地抖掉了它。這下,頭上又有黑影掉落。為了躲避老鼠雨, 簡禾把正背對著她的夜闌雨撞倒了。他在舉著燭臺翻動東西。愕然之中, 兩人一同摔倒在了地上。
「咚——」
一聲沉悶的落地聲。
夜闌雨肩胛骨著了地, 簡禾的鼻子也重重地撞在了他心口處。
人都倒下了,手中的燭臺自然也拿不穩, 翻側在地,撲地熄滅了。好不容易醞釀出了些許光明瞬間消失, 只剩些許黯淡的日光從窗外照入。
她暈頭轉腦地在夜闌雨的心口處趴了一會兒, 聞到了從他衣服散發出的淡淡檀香味, 倏地清醒過來, 回頭一看, 發現地上竟橫七豎八地躺了十多隻老鼠屍體。往天花板看, 原來上方的失修的閣樓破了個洞, 把積壓在裡面的鼠屍給漏下來了。
夜闌雨任由她躺著,並未失態, 可呼吸卻明顯加促加粗了。他的聲音又僵硬又陰, 似是從喉嚨最深處擠壓出來的:「——起來。」
糟了, 燭臺!忘了夜闌雨是個「熄燈慫」!
簡禾瞬間清醒了,一咕嚕爬起身來。伸長了手臂,去夠那滾進了床底的燭臺。摸出了火摺子,以最快的速度將之點燃。
就在燃亮的一瞬,她餘光似乎瞥到了床底有一些奇怪的圖案。不過,現在暫時無暇細看了。
火光重新亮起以後,簡禾再回過頭去,夜闌雨已經坐了起來,從她的角度,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胸膛微微起伏著,情緒慢慢平靜了下來。
這次,為了不再打翻燭臺,簡禾把它放在了高處,這才回過頭,對夜闌雨道:「對了,我剛才撿燭臺的時候,看到床底的白牆上好像印了點東西。」
纏於腰上的軟劍出鞘,冷光照亮了床下的一方小空間。
甫一看清,簡禾心臟便是咯噔一下。
她沒有看錯。
床底下那慘白的牆壁上,印了一排淩亂的血手印。
這印子的顏色,原本應當是鮮紅的。可時間過去那麼久,它們已經乾涸成了結塊的深紅。
這手的形狀也是奇特,手心很小。與之相比,五根手指卻長得很,幾乎瘦長得有點畸形。而且,手指的印記是斷斷續續的。
很現在,印上去的不是人的手,很可能是一隻化成了白骨的小手。
從左到右,一共五個手印。
恰好對上了這屠戶家的五口人。
這種手印,簡禾不是沒聽說過。可她來到這個世界那麼久,換了那麼多具軀體,這還是第一次見到實體。
這是一種魍魎留下的催命符。
一些冤死的人有著深重的怨氣,即便魂絲已散盡,他們本身也已經投生了,可他們冤死的場所,仍會積邪成形,代替他們出來作惡。比方說,曾經淹死過人的水潭極容易再發生同樣的慘案。
而與最常見的魍魎不同的是,這種邪祟形成以後,並不是自主地選擇侵害的物件的,不是說「我喜歡誰就選誰下手」。往往會被又陰又腥的地方吸引,往那裡去作惡。而且作惡的時候,一定會按照曾經冤死的方式來殺人,倒不一定是為了吃人肉。
同時,這東西雖然是斷斷續續地抓人,但沒夠數目,是不會中途停下的。殺完了一戶,它就會遊蕩到下個地方去,選下個目標。
很顯然,連府就是它選擇的另一個下手目標。而連天佑,就是連府第一個被抓走的人。
血手印,就代表著它「預定」了這家人,就像是小偷在別人門口留的印記。而血手印的數目,就代表著它要奪取的人命總數。
印在這麼隱秘的地方,所以,這戶人從頭至尾都沒看到過這驚悚的圖案,也就無從防範了。
簡禾:「……」
難怪系統根本沒有播報過這次副本的資訊,因為實在是太簡單了,只要讓仙寵順著這些掌印去,就能找到受害人的所在地了。不論是死是活,都一定能找到。
簡禾:「這樣的副本不會太沒挑戰性了嗎?」
系統:「不,宿主,這個副本確實非常簡單,應該說毫無推理難度。但是,它的意義並不在於打怪。」
簡禾:「怎麼說?」
系統:「你現在已經開啟了【黑夜中的太陽】這段主線劇情,實不相瞞,它是夜闌雨這條線的唯一一個副本,但是過程比較漫長。現在你經歷的一切,都是在為這段主線劇情做鋪墊。等經過了這個熱身,你就能讀出很多資訊了。而且,請注意,這些資訊不會很直白地告訴你,需要你自己好好領會。」
既然系統這麼說了,那就多注意一下吧。
簡禾回過神來。
這一家五口人估計是凶多吉少的了,但就是不知道那東西有沒有把連家少爺也關在同一個地方。
夜闌雨以劍鋒刮下了一層薄薄的牆灰,吹了聲口哨。窗外翅膀聲飛撲,一隻銀翅似隼的鳥兒落在了窗臺上,嗅了嗅這血氣,便展開雙翼,衝著一個方向飛去了。
追著它出了城門,奔赴了一段長路,兩人在一處荒郊野地前停了下來。鳥兒不斷在某個草垛上盤旋尖叫,看來是有發現。
警惕地撥開了半人高的雜草,那草垛的後面,原來是一個碧綠色的池塘。滿池的蓮花荷葉,接壤連天無窮碧。
簡禾皺眉:「難不成在水底下?」
旁邊就有支竹竿,她彎腰拾了起來,將擋在池水面上的荷葉都撥開。
水波池底有一塊特別深色的隆起物,看著像是石頭,可形狀卻不規則,且相當巨大。隨著水波,某些部分還會微微地飄動。
簡禾已經隱約預料到了那是什麼了。
以竹竿輕輕地戳了戳這東西,果然……它是軟的。
夜闌雨接過了竹竿。他臂力極佳,手腕一轉,柔韌的竹竿挑動了這塊死沉死沉的東西。倏地,一張泡得浮腫發白的人臉隔著滿塘的綠水,直愣愣地瞪視著他們。
夜闌雨收起了竹竿,籲了口氣,道:「一家五口都在這裡了。他們身上有石頭,是沉塘。」
「原來作惡的這東西是這種死法……怪不得有那麼深的怨氣了,死都死了,還要不斷拉人墊背。」
事到如今,也什麼都明瞭了。這東西會被至陰至腥的地方吸引。槐樹聚陰,屠戶身上的腥氣更是吸引它的靈丹,不選他們家還選誰?
至於,選連府的原因嘛,也很簡單。都是連天佑那從各地搜集刀劍的愛好所惹的禍。這麼多來路不明的刀劍,又怎能保證其中的一些不是極陰之物?
堂而皇之地供奉在牆壁上,簡直是等於在急不可耐地跟那東西說「看我看我」。
而不幸中的唯一大幸,便是這五口人似乎是被捆成了一紮同時沉塘的。也就意味著,那東西很可能會「搜集」完所有它預定的目標,才開始動手殺人。
也就是說,光抓到一個人,它是不會動手的。
原本以為連天佑已經凶多吉少了,可現在看來卻還有一線生機。
然而,他們在這草垛附近仔仔細細地尋了好幾遍,卻還是找不到連天佑的身影。那東西還懂得狡兔三窟,不知道把新獵物藏什麼地方去了。
既然那東西遲早還會回到連府找第二個目標,那麼,回府守株待兔,應該是最快的方法了。
兩人風馳電掣地趕回了連府。連老爺一聽這事,大驚失色,立即命人仔仔細細地把府中搜尋了一遍。最終,一間廢棄了的雜物房中,僕人拉開了遮光的簾布,只見那面原本有發黃、但並不算太髒的白牆的角落,印滿了密密麻麻的血手印,令人不寒而慄。
一個,兩個……十五個。
恰好是連府之內,與連天佑有親緣關係的人的數量。
連老爺及夫人均嚇得跌坐在地,被人攙扶出去以後,二老均已六神無主。鑒於這條線索乃是夜闌雨發現的,在連家夫婦的心目中,他已經是這批高人裡的頭頭,故而都像揪著救命稻草一樣圍著他,問東問西。
「天佑他現在怎麼樣了?天佑會被抓去什麼地方?」
「被盯上的意思……是說這隻魍魎隨時會回來麼?什麼時候會回來啊?」
待旁人向他們解釋清楚說這次的魍魎會自己找回來以後,二老鬆了口氣,感激涕零道:「犬子就麻煩幾位了!」
為了被盯上的人的安全,當晚,凡是與連天佑有血親關係之人都被保護在了一個房間裡,有三名夜家弟子鎮守著。
而在空蕩蕩的庭院中,最易招邪的水池邊,孤零零地坐著一個少年。
根據那屠戶一家五口人被害的間歇時間,今晚就是第二位受害者即將被沉塘的日子。
果然,到了午夜,他們的包圍陣中闖入了一隻不速之客。
這隻魍魎,還保持著自己冤死時的模樣,像是一隻被泡過水而腫脹得不成人形的怪物,身上沒有繩索,皮膚上卻有很多被繩子綁過所留下的痕跡,紅紅紫紫的。每走一步,都會留下一灘暗色的水漬。循著那氣味來到了少年的背後,它「呵呵」地粗喘了細聲,貪婪地朝他伸出手去。可摸到了才發現,這竟是一個沒有生命力的傀儡。
意識到自己上當了,魍魎憤怒地尖叫了一聲,倏地倒退。可早已落入圈套之中,撤退已經來不及了。四周的法陣光芒衝天,在極致的痛楚之中,它開始一片片地融化成了泥水,泥水又蒸發為紫煙。
仙寵嗅過法陣中剩下的氣味後,帶著所有人飛赴城外。簡禾與夜闌雨跑得最快,這與他們發現屠戶五口人的那個地方是截然相反的方向。
好在他們今天沒有盲頭蒼蠅一樣在那附近亂轉,因為二者本來就是一個東一個西的位置。
最終,仙寵落在了一個窄小的井口之上。朝下一看,這口井十分幽深,再加上光線暗,竟然一下子看不到底。朝裡面喊聲也沒有回應。
簡禾拋了拋手中的小石子,本來想測試一下下面到底有沒有水,但是,萬一連天佑還活著,這石頭肯定會砸傷他,只得做罷。
雖然不想泡到涼呼呼的水裡,但想到了夜闌雨有個不知具體情況的心結,簡禾自告奮勇道:「主人,我下去看看好了。」
說罷,就開始麻利地解自己的衣帶。
夜闌雨按住她手腕,道:「做什麼?」
「我做什麼?當然是結一條繩子啊。」簡禾道:「不僅我脫,你也要脫。」
兩條腰帶加起來,果然就夠長了。
簡禾把一端系在了自己的手腕上,蹬著粗糙的井壁往下爬。也虧得她是傀儡,才能有如此強的體力、爬得如此迅速。在腰帶的長度差不多用完的時候,簡禾的視線適應了黑暗,靴子也剛好踩到了井底。
底下沒水,是口枯井。
她在四周摸索了一下,竟讓她在旁邊摸到了一個凹進去的山洞,裡面被塞了一個大活人。還有呼吸,但是身體非常燙,正發著高熱,處於半死不活的狀態中,正是失蹤了幾天的連天佑。
簡禾大喜,朝著上方喊了一聲:「還活著!」
大部隊也恰好在此時趕到,簡禾先爬到了井外,把情況一說,連老爺連忙讓人準備了足夠堅韌粗碩的繩索,一來二去,才把兒子給拉了上來。
翌日清早,連天佑退了燒,槐樹林中的一家五口也得以安葬。連家的刀劍被付之一炬。
為了感謝夜闌雨等人,連老爺特地在當日的夜裡設了宴招待他們。
夜家的子弟本來預計要五天左右才能解決這樁事,沒想到時間才走到了第二天的夜裡,一切就搞定了。還沒在臨平的街上逛過,而時間還有剩餘,乾脆就留到最後一天,好好地體味一下當地的風光才回去。
當夜。連府果真是財大氣粗,毫不吝嗇。拿出了最好的酒菜來招待他們,還請了臨平有名的舞姬來表演助興。
但這些簡禾其實都不是特別關心。畢竟,在背後搗鬼的小boss也抓到了,從理論上來說,這個弱智的副本已經走到了尾聲。
她唯一想知道的是,系統所說的——這個弱智的副本想傳遞給她的關於夜闌雨的資訊,到底是什麼。沒可能任務都要結束了,資訊還不浮現出來吧?
還是說,其實早已給出了資訊,只不過是她沒領會到?
好在,就在當晚,事態終於有了進展。
在宴席時,窗外已有隱隱的夏雷聲,無風無聲,空氣就這麼悶熱地膠著,連蟬鳴聲也聒噪了不少。不出意外,大雨將至,只等銀龍電閃,為這片大地帶來一些清涼。
仿佛是為了跟他們較勁,直到宴席結束,絲竹之樂散去,入睡前夕,呼之欲出的一場大雨卻仍未降下,一口氣憋在那,不上不上的。
簡禾無法,只能給窗戶留一條小縫隙,讓幾乎等同於無的微風送入這片空間,以求能睡得舒服些。她這幾天都睡在了一張後搭的小床上,與夜闌雨的床隔著一扇雕花屏風。朝前看,廊下的紙燈籠是暗紅色的,隔著紙窗影影幢幢地透進來。
淩晨三更。
耳旁聽到了一絲異常的響動,簡禾倏然驚醒過來。
四周是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
早在兩個時辰前,憋久了的一場雨就來臨了。如今,雨勢已從綿綿細絲變成了可淬滅天地的磅礴雨雹,劈裡啪啦、咚咚咯咯地砸在了瓦片上,那動靜之大,讓人疑心會不會下一刻就鑿穿它們,直砸落到地板上,碎成無數瓣的冰晶。
廊外的燈籠被斜打的水幕浸得濕透,燭火已滅,正東搖西擺地晃動著。那扇留著縫隙的木窗被風吹開,紛紛揚揚的水霧飄入房間裡。所有的蠟燭均已傾側在地,泡在了水中,冷透了。
狂風驟雨,嚎啕如泣。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簡禾聽見了極端痛苦的□□聲,牙關打顫,牙齒啃咬著木頭的吱吱呀呀聲,簡直不似是人會發出的聲音。
簡禾飛撲下了床,鞋子也沒有穿,便衝進了屏風之內。好在她的眼睛還是很適應房間的光線的,不費多少力氣,便看清了眼前一幕。
簡禾的瞳孔微微放大,愕然至極。
無光的床上伏跪著一個少年,披頭散髮,呼吸急促,「嗚嗚」地發著無意義的□□聲,似是快要窒息而亡。他以額點床,雙手交叉在胸前,手肘抵住了床,扼住了自己的咽喉,摳出了血。黑髮垂落,雙眼彌漫著一片猩紅的血霧。
不是形容詞,就是字面意味上的猩紅——眼珠與眼白不分,瀕臨於崩潰邊緣的血霧。
床上能摸到的東西,什麼被子、枕頭、床單,都被他咬得、撕得稀巴爛,成了碎布狀後,被掀到了地上。
簡禾一時之間不知道該不該過去好。
老天爺,這是什麼情況?
這看起來,已經不止「怕黑」那麼簡單了,完全就是瘋病發作了!感覺貿貿然走過去,就會被他扯到懷裡,獲得與滿地的被褥一樣的待遇——被咬得稀巴爛。
那雙猩紅可怖的眼睛看到了她,夜闌雨修長的脖頸青筋畢露,喉結狼狽地一滑,十指摳在了床板上,指尖出了血也渾然不覺。
為防他神志不清時傷害自己,簡禾不再猶豫,三兩步奔到了床邊,摟住了夜闌雨,道:「夜闌雨,你怎麼了?聽得見我的聲音嗎?哎,你看你手指!」簡禾伸出了兩隻手,包裹住了他的十指,將之牢牢地摁住了:「好了!不要動了,你看的手指成什麼樣子了,當心明天起來指甲全……啊!!!」
未竟的話終結在了她驚悚的慘叫中。
夜闌雨咬住了她的肩膀。
簡禾:「……」
這一幕何曾相識,隱約記得,好像在蛇窩中時,他也曾咬過自己的手指。
但那時候的力度與現在不可同日而語。當年只能仰視她、咬她手指洩憤的小孩,如今已經是個可以輕輕鬆鬆圈住她的少年了。
這麼隔著衣服咬了片刻,似乎覺得口感不太好,夜闌雨惘然了片晌,吐出了這塊肉。抬手一推,簡禾「哎喲」了一聲,被直接摁倒在了床上,衣領被拉開了些許。森森的白齒這回沒有任何阻隔,再一次咬下來。
知道他神智不明,這一咬,必然不會留情,簡禾側頭去擋。這下被叼住的是她的耳垂。黑髮垂落,熾熱、急躁的氣息在這方寸之地鞭笞著她的神經。
似乎是疑惑為什麼這麼咬都沒有血出來,夜闌雨的喉嚨越發乾咳焦灼,收起了利齒,轉為吮咬那片軟肉。
簡禾頭暈腦脹,望著幽暗的窗簾,卻有一個模模糊糊的念頭浮現了出來。
怕黑的人,絕無可能在深夜的荒山中疾行。
他畏懼的、不願直面的,是無光、幽閉的環境。所以,每逢進入與外界隔開的地方,他都要有光才能安心。
這種問題,不可能是突然出現的,必然是經歷過可怕的回憶才會留下的後遺症。夜闌雨能縱行於屍山之中,殺她時更是眼都不眨。可只要重現一下幽閉的環境,他就會重新墜回那場噩夢裡,這是終其一生都洗不去的陰影。
「夜闌雨。」簡禾不掙扎了,輕輕道:「你是不是被人扔進沒有光的地方裡關過?」
「……」
系統:「劇情進展:鹹魚值—100,即時總值:1600點。」
果然如此!
症結已經找到了,那麼,讓他恢復神智的最快方法,肯定就是點燈。簡禾定了定神,與之商量道:「你先放開我,我去把蠟燭給你點上,你就不會害怕了……去去就回,馬上就回,哎,好了好了,你不要勒得我那麼緊!」
真要起來了,夜闌雨又不肯了,像是拽住唯一能讓自己安心的肉骨頭。簡禾被壓得動彈不得,分明蠟燭就在不遠處,手卻伸不了那麼長,只能幹瞪著眼,認命地繼續躺著。
難不成要這樣躺一個晚上,等明天天亮以後,夜闌雨自行恢復神智?
不過,他會不會記得自己發瘋的時候做過什麼?
不管如何,總不能真的任由他這麼下去一個晚上。咬掉一塊肉能事後修補,可若是他本人抓傷自己,那可就麻煩了。思及此,簡禾攬住了他,在他耳邊輕輕哼歌。
音樂細胞有限,簡禾哼完一段小曲子,發現夜闌雨眼底的血霧有褪下的趨勢,開始能接觸到外界資訊了,便道:「不用害怕,我陪著你。我們說說話,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
「其實,我也明白被困在一個很黑的地方什麼感覺。就像我當初終日被埋在土裡,卻不能說話,不能動,只有等到你來的時候,我才能出來活動一下。」簡禾講述的是這句傀儡沒有神智時的回憶,笑笑,注意到夜闌雨很安靜,應該是在聽。
哪怕他醒來後不記得,可現在能鎮住他的情緒就好了。
就這麼抱著,直到天光微明。簡禾想到了某個已經困擾了她很久的問題,心道:「要不要趁此機會問問看他還記不記得自己的第一個傀儡是怎麼樣的?」
除非是天衣無縫面面俱到的戲劇高手,否則,要向一個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對著的人掩飾自己的真實性情,並非易事。
因為惦記著那30多接近40點的灰色進度條,簡禾其實一直在有意無意地洩露自己真實的性格。但直到現在,進度條都沒有解鎖的意思。不得已,她想趁此機會試探一下。
夜闌雨的聲音很低,道:「為何問這個?」
原來就在剛才,簡禾不知不覺就念出了心中疑問。她一怔,道:「你醒了?」
夜闌雨頭痛欲裂地支起了手肘,又盯著她,道:「為何問這個?」
簡禾道:「我有點好奇。」
夜闌雨從她身上翻身而下,平躺在了床上,低聲道:「不記得了。」
那時,他剛經歷過一場滔天的高熱,在鬼門關走了幾遭。醒來後,身邊再無一人,只剩他孓然一身。
只是,他隱約記得,自己曾經與一個非常喜歡的人同住了一段時日,卻怎麼都想不起她的臉,也想不起他們一起經歷過什麼。
不過,人人都說,他只不過是養了一隻傀儡。那些隱約勾動心潮的溫暖回憶,似乎只是他孤獨太久了而產生的臆想。
簡禾晴天霹靂,如被巨雷貫體:「不記得了?!」
次奧!怪不得不論怎麼暗示明示,他都沒有半分察覺,害她根本沒法起頭闡明身份。
他不是遲鈍,不是愚蠢,而是已經徹底忘掉了第一個傀儡「小禾」的存在了。
那她辛辛苦苦大半年攢下的好感條,豈不是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