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方繼藩和朱厚照走了。
弘治皇帝方才有了一絲如釋重負的感覺,他在心裡深深的歎了一口氣,為何每一次,有人提起這大漠之地,都讓自己這位當皇帝的有點羞愧呢。
這事兒,確實是做的不地道了啊。
悔聽了太子之言。
可方才還憋著的諸臣們,見方繼藩前腳一走,整個暖閣裡,卻是活躍著歡快的氣氛。
那張升嫌方繼藩塞了一個門生做了副提學,便對禮部之事,指手畫腳,這怎麽宣教地方,你方繼藩也懂?不就是會教人作八股嗎,尾巴都要翹起來了,哼……我張升教化地方的時候,你方繼藩還沒脫奶呢。
可張升慚愧啊,主要是舉薦的人不太妥當,反而令他灰頭土臉,索性,就拿大漠之地的事,來開開玩笑,調侃調侃方繼藩,好讓自己找回一點面子。
張升笑吟吟的道:“方繼藩畢竟年輕啊,沉不住氣,老夫看他一聽大漠之地,臉就不太自然了。”
馬文升笑容可掬的道:“年輕人嘛,咳咳……其實……方繼藩還是忠心耿耿的,陛下賜他大漠之地,他也絕無怨言。”
“是啊,是啊……”不知哪個家夥,腦子抽了,不禁道:“好人哪。”
“……”
每一個人,努力的想發表一點意見,可同時,又極力的克制著自己,不可把話說的過火。
於是乎,你一言,我一語,連素來沉默寡言的李東陽也來了一句:“大漠裡,至少還可以養牛羊,現在牛羊價格不菲,韃靼人現在主要盤踞在漠北一帶,河西以及漠南,自從經歷一次大敗之後,便不常出沒了,聽說,方繼藩還在大漠裡試著種糧,未來,或許還真能屯田,假以時日……”
眾人莞爾。
這是一個美好的預期。
可地……誰去種植呢?
就為了這不甚肥沃的土地,讓無數人腦子別在褲腰帶上?
難啊。
弘治皇帝見眾人調侃,臉色不由變了,他顯得極其的尷尬,立即咳嗽一聲:“好啦,不要說笑了。”
“是。”
弘治皇帝說到此處,突然自己也覺得忍俊不禁起來。
畢竟,方繼藩平日是有點囂張,當然,他囂張自然有他囂張的本錢,弘治皇帝早已習慣了他賊兮兮的樣子。
雖然那地是自己賞賜的,而且方繼藩還是自己的女婿。
可是……一想到方繼藩吃癟,弘治皇帝的心情還是很不錯的。
“年輕人嘛,磨礪一番,也就好了。”弘治皇帝說罷,正想開口說什麽。
這時,外頭有宦官進來:“陛下,太子和駙馬都尉方繼藩,求見。”
又回來了……
弘治皇帝的臉拉了下來。
其他笑嘻嘻的大臣們,也收了笑容。
一個個沉重的樣子。
“宣!”
朱厚照和方繼藩疾步進來,不等弘治皇帝開口,方繼藩便正色道:“陛下……臣有一事要奏。”
方才不奏,現在卻來奏,這家夥……又到底打著什麽算盤。
大家面上帶著微笑,從容的看著方繼藩。
弘治皇帝微笑道:“卿家有何事啊。”
方繼藩正色道:“臣左思右想,還是覺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陛下據有四海之地,兒臣區區一個駙馬,哪裡敢佔有膏腴之地,陛下對兒臣和太康公主厚愛,竟賜大漠之地於臣,臣……實在不敢接受啊,所以,還是希望,陛下將這寶地收回,兒臣不敢接受,陛下隨便賜幾畝地給兒臣,兒臣便已感激不盡了。”
“……”
膏腴之地。
方繼藩居然說這大漠乃膏腴之地。
還說賞賜太厚重了,請皇帝收回成命。
所有人目瞪口呆,大眼瞪小眼。
而後,大家不約而同的看向弘治皇帝,這眼神……怪怪的。
當然,這些眼神,弘治皇帝卻是能解讀的,無非是說,陛下,方繼藩又諷刺您了,您看著辦吧。
弘治皇帝拉著臉,深深的擰著眉凝視著方繼藩。
這家夥……已經拒絕了幾次了,朕不是說的很明白嗎?朕開了金口,已是昭告天下,你這小子,怎麽還來。
這不是讓朕下不來台嗎?
且還是當著眾臣的面……你……
弘治皇帝正色道:“此事,不要再講了,朕說過,朕豈可言而無信,失信於天下人?大漠之地,說是你的,便是你的,你休要囉嗦。”
口氣非常的不悅,甚至透著幾分的不耐煩。
雖然弘治皇帝態度堅決,方繼藩卻沒貪心,而是沉痛的道:“陛下啊,不可啊,這大漠之地,實是一筆巨大的財富,到處都是寶藏,兒臣區區一個駙馬都尉,耿直一些說,沒錯,兒臣是立下了赫赫功勞,這滿朝文武,兒臣不是吹牛,他們都不及兒臣一根汗毛……”
原本眾臣們都在看熱鬧,其實這翁婿之間撕逼起來,其實還是挺有意思的。
畢竟,這廟堂諸臣平時壓力大,公務繁重,也沒什麽娛樂,難得輕松的看一幕好戲。
可……方繼藩,你怎麽說話的,怎麽我們就不如你一根毫毛了,你這是耿直嗎?你這是厚顏無恥。
若是其他人開這個口,怕是早就完了。
可方繼藩是方繼藩,這家夥歷來如此,哪怕他說的話刺耳難聽,惹人不喜,大多數人卻心裡想,冷靜,冷靜,方繼藩他就是這樣子的,他是有腦疾的人,和這種人動怒……不值當。
方繼藩道:“可兒臣以為,大明統禦萬方,有功即賞,有過便罰,可大漠沃野千裡,何等遼闊,此乃國器也,豈可輕易賜人,兒臣何德何能,哪裡敢接受這樣的厚賜啊,陛下若是能收回成命,兒臣……感激不盡,這大漠之地,兒臣不能要,也不敢要。”
他說的大義凜然。
劉健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心裡說,方繼藩這孩子,矯情的過了,這大漠,不值一錢不說,還不是大明的疆土呢,賜給了你,滿朝文武,沒一個人反對,天下的軍民,也無一人有什麽說辭,你接受便好了,隔三差五來推辭,這不是讓陛下下不來台嗎?
陛下……是吝嗇了一些,可也不能天天拿著大漠之地來譏諷啊。
這以後讓陛下怎麽在大臣面前做人,怎麽去面對天下的黎民百姓呢?
張升更是樂了,方繼藩這家夥不但手伸到了禮部,還想教禮部怎麽宣教地方,現在倒好,順道著,還要教育一番皇帝陛下了。
馬文升心裡想,這是悲劇啊,方繼藩,你消停一點吧,老夫是想消停而不可得,你是沒事找事,皮癢了啊。
弘治皇帝臉果然拉了下來,一雙眼睛深深的盯著方繼藩,目光透著嚴厲。
朱厚照嚇了一跳,有點哆嗦,會不會揍本宮啊?以往好像都是這樣的……可是本宮……今日理應沒做錯什麽吧。
弘治皇帝厲聲道:“夠了,這地,也不是賜你方繼藩的,是朕賜太康公主的,你一再拒絕,這是何意?朕說過了不止十次,一再的說,朕賜出此地,這大漠之地,自此便歸太康公主所有,乃公主府的田莊,將來公主若是有了孩子,自可承襲!繼藩,以後要奉還大漠之地的事,再不可提起,再提,朕絕不輕饒你。”
“可是……”方繼藩一臉委屈。
他的心在淌血。
我方繼藩……忠良之後,無時無刻,不在為我大明籌謀,對我大明的忠心,天日可鑒啊。
可陛下怎麽就怎麽昏庸呢,非要塞這塊風水寶地給我,我不能接受啊,我方繼藩,視錢財如糞土,愛國家更甚於愛自己的父母,我方繼藩渾身上下,都是朝廷,是陛下的啊……
見方繼藩一臉委屈。
弘治皇帝臉色緩和了下來,終究還是心軟,他從不是什麽殺伐果斷的人,正待要開口,說幾句寬慰的話。
方繼藩卻道:“可是……兒臣……兒臣只是擔心,方家掙得銀子太多了,這樣,會不會不好。陛下,那河西之地,遍布了金沙、銀礦和銅礦,還有煤鐵,更是數不勝數……兒臣……在想,若只是尋常的地,陛下賜了也就賜了,這樣的風水寶地,兒臣……想獻給陛下,獻給朝廷,難道……這樣也不可以嗎?”
“不可以!”弘治皇帝不給方繼藩一絲一毫的機會。
眾人看著方繼藩委屈的樣子,都忍不住樂了,暖閣裡,又活躍起了歡快的氣氛。
不過……似乎有人突然聽到了遍布金銀銅煤鐵的字樣。
當然,這只是細節,好像不是重點。
可等弘治皇帝說了不可以,便連弘治皇帝也突然……覺得有些不太對勁。
方繼藩悵然若失的感慨道:“哎,既如此,兒臣隻好接受了,兒臣一定想辦法,挖掘出這寶藏,藏富於我大明。”
“什麽寶藏?”弘治皇帝皺眉,一臉驚愕的問道。
方繼藩不禁正色道:“兒臣不是說了嗎?那河裡有金沙啊,還有銀礦,一片又一片,烏泱泱的。還有銅礦,品質極好……正兒八經的黃銅……其他的……兒臣數不過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