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靜無聲息用完膳,陸蒔蘭吃得很少,話也幾乎沒有說,蕭衝鄴原本和緩的眼神終究微微變了變。他道:「槿若,這些菜可是不合口味。」
陸蒔蘭飛快看一眼他,道:「怎會,只是臣午時用得有些多了,現下不太餓。」
蕭衝鄴看看她,接受了這個理由,命人撤下膳,帶著陸蒔蘭去東閣。
殿深處燭影稀疏,有些昏暗。蕭衝鄴甚至不敢像從前那般隨意去攬陸蒔蘭的肩,她現在要變得敏感些,他稍微碰碰她,就令對方警惕又不安。
東閣是陸蒔蘭第二回來,依舊只有她與皇帝兩個人,安靜得落針可聞。上次她來的時候,心裡還很平靜。這一次卻是不同,她覺得自己的心跳聲亦能清晰聽見。
蕭衝鄴卻似完全不知陸蒔蘭的憂慮,倒是悠閒地坐到窗邊,道:「槿若,將那枕下的扳指給朕拿來。」
這裡既然沒有旁人,陸蒔蘭身為臣子,自然就要負起侍君的職責。
這閣裡只有一張禦榻,榻上擺放這一方茶枕,她倒是不必問枕頭在何處。
豈料那禦榻十分寬闊,要取蕭衝鄴的扳指,又不能爬到上面,陸蒔蘭自然得彎下腰,還得使勁往裡夠。
蕭衝鄴便見她的腰身軟軟地塌下去,身後那曼妙動人的曲線弧度,令他幾乎愣住。
他原不是故意叫陸蒔蘭取東西,只是他戴習慣的扳指放在榻上,今晨忘戴,便讓她取過來。因他現在也有些不知如何對待她才好,有時轉轉扳指,能定神。
回過神的蕭衝鄴,手掌陡然縮緊,用力握住案沿,要把那厚實的楠木也捏碎一般……
陸蒔蘭已回到他面前,將那細潤的白玉扳指呈給蕭衝鄴,他尚未去接,卻聽一名內侍突然在外稟報:「皇上,首輔到了。」
蕭衝鄴臉上的笑意終於淡去,注視陸蒔蘭片刻,才又有所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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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寧珘坐在殿中飲茶,是梁同海親自為他沏的建寧先春。煙氣嫋嫋,令男子的神色有些模糊。
梁同海略垂著首,候在霍寧珘身旁,直到殿深處響起腳步聲,梁同海才後退開來。
「小舅舅。」蕭衝鄴不緊不慢走近。
霍寧珘站起身,問了禮,視線落在陸蒔蘭身上,見她神色如常,衣裳也沒有任何可疑之處。才收回視線。
「小舅舅這個時候進宮何事?」蕭衝鄴道。他又對陸蒔蘭的存在解釋了一句:「朕也正與陸御史議事。」
蕭衝鄴說完這句之後,才意識到他或許不加這一句更好。議事議到內殿去了……就算不是什麼風花雪月,也多半是些閒事。
在現階段,蕭衝鄴其實並不想跟霍寧珘的關係產生裂痕,但要讓他克制住不接近陸蒔蘭,又實在太難。
殿內的氣氛一時有些沉抑。不過,霍寧珘並沒有追問他們議些什麼,只道:「陸御史先去偏殿稍待。」
陸蒔蘭立即道:「是。」
霍寧珘取出一本奏疏遞給梁同海,梁同海立即呈給皇帝。
便聽霍寧珘道:「剛收到的,雲南那邊,彝族又有異動。掬炎夫人密奏,水安土司府中似有人想取代他們母子,且與緬甸勾結,暗中策動著人在邊境搶掠。她憂心若是動亂一起,無法鎮壓。希望朝廷能及時派兵,提早鎮壓。」
西南的土司問題,一直很複雜,頗有些養虎為患。蕭衝鄴皺著眉,迅速看完奏疏,道:「才打完仗,眼看國庫才充實一些……掬炎夫人此時來這封信,也不知前方情況是否真已這般險峻。舅舅的意思呢?」
霍寧珘道:「掬炎夫人帶著女兒與幼子,在土司府本就是艱難立足,多半是情勢確已迫在眉睫,否則以她的要強,不會寫這樣的信過來。臣已讓地方上儘快查探,能夠助掬炎夫人找出禍端,私下剷除最好,以免又要大動干戈,耗損軍需。那邊回稟之後,會儘快告知皇上。」
「好,那便要有勞小舅舅。朕也是一樣的想法。」
霍寧珘頷首,稍微沉默後,卻是道:「皇上與陸槿若的事可議完?」
蕭衝鄴明白霍寧珘的意思,看對方片刻,不得不退讓道:「已說完。」
「天色已晚,那臣便將她帶出宮了。」霍寧珘直言不諱。
蕭衝鄴突然道:「舅舅仿佛對陸槿若很不一樣。上回在芙蓉園,竟能讓你親自為她上藥。」
霍寧珘扯出個似有似無的笑容,回答道:「皇上對她,似乎也很不一樣。」
「是啊。」蕭衝鄴便也頷首,笑著說:「因在陝西時,朕與槿若實是意氣相投,每回碰面,都似有說不完的話。朕的兄弟中……小舅舅也知道,就沒有合緣的,朕對這陸槿若,倒是當成弟弟似的。」
儘管舅甥兩人皆是和顏悅色,甚至面容帶笑,但一旁的梁同海卻是極其不安,他似乎感到前所未有的暗流,在大殿之間湧動。
霍甯珘一時沒有接話,蕭衝鄴便繼續道:「但是小舅舅你……何以在這樣短的時間,對陸槿若青眼?這倒是與小舅舅平素的作風不大相符。」
面對這似帶著試探的話,霍寧珘笑了笑,答:「當然是因為陸蒔蘭。」
陡然聽到這個名字,蕭衝鄴與梁同海主僕都是一愕,隨即才反應過來。
蕭衝鄴慢慢道:「我懂舅舅的意思,你是指你與陸家大姑娘畢竟曾有過婚約。陸大姑娘早天,的確令人遺憾,槿若原該是小舅舅的妻兄,你多照顧一二,也的確應該。」
霍寧珘未言更多,只道:「嗯。臣告辭。」說罷轉身便走了。
蕭衝鄴看著霍寧珘的背影,半晌未挪一步,忽然沉聲道:「梁同海,小舅舅是真的已經知道了,是嗎?」
他頓了頓又道:「……他對陸蒔蘭,只是佔有欲,對罷?」
梁同海想了想,只能如實說出想法:「皇上,男人……大抵都會對自己的未婚妻有佔有欲,哪怕他並不喜歡這個女子。但若是對陸御史……奴婢說不好。」
殿中久久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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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輔,多謝你又載我回家啊。」
陸蒔蘭坐到霍寧珘的馬車上時,還抱著自己裝鞋的包袱,以及一個錦盒。
她很自覺地坐在靠側靠前的位置,儘量給霍寧珘那雙長腿騰出空間。
霍寧珘目光掃一眼她端正的坐姿,再掃過她放在身邊的粟紅錦盒,似漫不經心道:「皇上送了你什麼?」
陸蒔蘭微微一怔,沒想到首輔居然會問這個。她也不知蕭衝鄴送給自己什麼,聞言便打開錦盒,見是一對供以把玩的果形玉雕,玲瓏可愛,一枚香橘,一顆石榴。
從落的款來看,是皇帝親手雕的。
陸蒔蘭目光微動,難免想起蕭衝鄴與她一起在陝西時,對方用潔淨的竹簽,親自為她挑石榴的情景。還有兩人一起摘新橘,分橘子吃。蕭衝鄴在她面前,實在是沒有半分皇帝的架子,一時也有些觸動。
這種東西,霍寧珘看一眼,就知道是個什麼意思。無非是什麼剝新橘,挑石榴之類的……
霍寧珘便輕嗤一聲,也不說話。
陸蒔蘭看了眼身旁男人的神色,很識趣地又將兩顆玉果又放進匣子裡。
霍寧珘半眯著眼審視陸蒔蘭表情,突然道:「皇上的大婚快到了,都察院也該適時查查禮部,看看可有官員借機中飽私囊。」
陸蒔蘭不知他為何突然提起皇帝的大婚,便說:「這個下官也聽說了,說是禮部還在準備,就是不知到底是哪一日。」
「快了,就在入秋之後。」
陸蒔蘭點頭:「也是,入了秋涼快。帝後婚禮大典時便不用受烈日炎夏之苦。」
「皇上大婚,你的賀禮備好了麼?」霍甯珘好意提醒:「畢竟皇上都送了你這個?你也該好好表達心意,祝皇上與新後夫妻和美才是。」
「是啊,首輔倒是提醒我了。」陸蒔蘭蹙了蹙眉,的確是有些苦惱,她該送什麼好?似乎送什麼都好似拿不怎麼出手。
霍寧珘沉默片刻,問:「我送你的東西,看到了沒?」
陸蒔蘭聞言心下稍緊,答:「昨晚醉了,今晨又出來得急,還沒來得及看大家送的禮物。不過,首輔,我待會回去就會看的。」
「嗯。」霍寧珘道:「若是看不明白,來問我。」
看不明白?陸蒔蘭一時好奇霍寧珘送了她什麼,還會看不明白。便說:「好。」
她突然想起,謝遇非先是說「誤會了她與霍寧珘」,又問她對「男人喜歡男人是什麼看法」,便有些忐忑地問:
「首輔,昨晚我喝醉之後,是否有失態?我可有對您做出了些什麼……易引人誤會的舉止?」
見霍寧珘沉默看著自己,一雙眼晦暗如海,陸蒔蘭的心也跟著懸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