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城六月,陽光熱烈。
嚴暖手扶在木桌上。
眼睛閉著,手指卻在桌子邊緣無規律地敲打,發出輕微聲響,噠、噠、噠。
她沒睡著,耳邊是香樟樹上不絕的蟬鳴,和著六月微燥的風,在初夏季節就讓人嗅到一絲盛夏的氣息。
「姐!吃西瓜了!」
蘇妮在屋外衝著屋裡喊,聲音挺大。
嚴暖懶洋洋的,眼睛半睜半閉著,拖長尾音「嗯」了聲,可人沒有一點兒要動的意思,她臉邊還黏著幾根碎髮,胡亂拍了拍,仍舊頑強的粘著。
「姐夫,起床了!」
蘇妮又大喊了聲。
還是程朔川給面子,她這一喊,程朔川套著T恤,頂了頭雞窩,就從房裡出來了。
看他樣子,也沒睡太醒,步子還有些拖沓。
嚴暖偏過頭望他,懶聲道:「我要毛巾,熱。」
程朔川邊抓頭髮邊點頭,折回洗手間,去給她擰毛巾。
當初嚴暖成立慈善基金會,便把基金會總部設在了雍城,而蘇妮在基金會工作,自然也是要待在雍城的。
以前的家早在拆遷中變成了四四方方的小長方體,再也找尋不到以往痕跡,可雍城近郊的西林,卻是早已去世的外公外婆故居之地。
蘇妮想住在清靜的地方,嚴暖就給她買了西林附近的一片果園,她也住的自在。
最近程朔川休年假,和剛好結束拍攝日程的嚴暖一同回到雍城,算是度個假。
這地方生態自然,空氣清新,只是真的……太他媽熱了。
午休的時候,嚴暖都不願意去房間睡覺,那小破風扇吱吱呀呀的,沒什麼風就算了,還轉得人心煩意亂,她就趴在裡屋的小桌子上,時不時還有陣穿堂風,還算涼快。
等程朔川擰了把涼毛巾過來,囫圇擦了臉,嚴暖這顆蔫了的白菜才算是打起點精神。
她手裡舉著學生常用的小風扇自顧自往外走,程朔川本來想抱她出去,她皺著眉一臉嫌棄,「大熱天的,熱不死你呀,走開走開,別蹭我的風扇。」
蘇妮正在井邊切西瓜,初夏的瓜都不太大,粉粉的,看著有點寡淡。
嚴暖看那顏色就沒胃口,奈何蘇妮硬塞,她勉強咬了一口,卻意外的甜。
甜還是其次,主要是很涼、很脆。
她問蘇妮才知道,這瓜都是用冰涼的井水泡了好一會兒,自然是清爽。
她蹲地上吭哧吭哧地吃著,還不忘碎碎念,「小書,不行啊這,六月就熱成這樣,七八月怎麼得了,裝個空調又不費事,這還是得裝,太熱了,你看看你姐,都快曬成一條鹹魚了。」
「老吹空調不好,你看看你身體多弱,來這熱幾天怎麼了?」蘇妮不當回事,邊說著還邊舉起水果刀衝程朔川指了指,「姐夫,你說是不是?」
程朔川看了眼水果刀,默默點頭。
嚴暖翻了個白眼,這兩人,熱成傻逼了還在強詞奪理,她感覺自己要暈厥了。
吃完了兩瓣西瓜,她又回房塗防曬霜,噴噴霧,幸好這噴霧帶得多,不然這日子沒法兒過。
程朔川進房時,嚴暖正在換衣服,身上只掛了件小吊帶,她往身上裡露的皮膚都噴了噴霧,然後舉著小風扇四處瞎吹。
她的皮膚白皙,又滑嫩,說是豆腐還不準確,更像是白白嫩嫩入口即化的豆腐花兒。
很神奇的一點是,她連孩子都有了,外界對她的評價仍就是少女感滿滿。
事實上,這也不是她的團隊強行吹捧,少女感這種東西強求不來,偏生她就是有。
有人在她的微博下評論過,「被愛包圍的人,永遠十八歲。」
這話在理。
嚴暖給胳膊吹了吹風,換上裙子,這才發現程朔川倚在門邊,她從旁邊撈了個小瓶裝的噴霧扔過去。
程朔川現在臉皮也是越來越厚了,被發現偷看衣服也絲毫不尷尬,只是微微挑眉,走上前,幫她整理裙子。
嚴暖嘴裡還念念有詞,「臭流氓!」
「你是想要我怎樣流氓?嗯?」
嚴暖現在根本不受他撩,小風扇的扇葉刺啦刺啦就往他臉上招呼,「走開走開,熱死了,少碰我!」
她換完衣服還在碎碎念,「幸好小QQ糖沒跟著來,不然一準熱得天天哭,那我可要煩死了。」
「有你這麼當媽的?」
嚴暖轉頭白他一眼,「不要說得好像你這個爸爸當得很稱職一樣,好嗎?」
這兩人還是太年輕了,自己的孩子嘛,喜歡是喜歡,只是天天魔音貫耳的折磨,真不是一般人承受得來,所以這一休假,小QQ糖就被送往了程朔川阿姨家,兩人便趕忙來了雍城。
美其名曰度假,其實是逃難。
偷得浮生半日閒這種事兒,越來越不簡單了。
程朔川還有個親近的阿姨,就是他媽媽的妹妹,不過年輕時候就和家裡鬧掰了,嫁去了南城,知道程朔川媽媽的事情後,這個阿姨對程義光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從來不理,但是跟程朔川一直都有聯繫。
這之後程朔川結婚,生了小QQ糖,這小QQ糖更是招他阿姨疼。
他阿姨看人眼光倒準,當年嫁的窮小子如今已是玉江上的船王,按理說日子也過的舒心,只是家裡那個混世魔王的小兒子不安生。
說曹操曹操的電話就到。
電話一接起,就聽那頭林湛無奈的吶喊,「哥,親哥,什麼時候把你們家掌上明珠弄回去啊?我剛高考完呢,現在腦子裡嗡嗡嗡的,哥,我不騙你啊,我再聽她嚎兩嗓子,得腦震盪了。」
程朔川很淡定,「高考考得怎麼樣?」
林湛無語:「能不能不提考試這麼傷感情的事兒啊。」
程朔川是開的外放,嚴暖聽了,忙衝電話那頭說道,「沒事沒事,沒考上大學來帝都啊,你姐簽你,捧你出道怎麼樣,不是我說,就你那外形,分分鐘……」
她話還沒講完,電話就被程朔川給掐了。
嚴暖白他,「幹嘛!」
「你省省,他出道,能把你名聲都給敗光了。」
嚴暖無辜臉:我哪裡有什麼名聲啊……?
沒作品又沒演技,外邊都說她最好的就是眼光,瞄中了程朔川這支不斷升值的股票。
「我是真覺得你表弟形象不錯啊,你瞧瞧他那花錢速度,也就當明星能掙回個本了。」
「……」程朔川揉了把她的頭髮,「走了,小書要去上課,我帶你去兜風。」
聽到兜風,嚴暖眼睛一亮。
「好呀!」
嚴暖滿心期待,還以為程朔川弄了輛小綿羊電動,可收拾好一出門,卻發現是一輛小破單車,浪漫的小鎮青年愛情故事一下子就變成下鄉知青愛情故事了……
「你會騎這個嗎?」
嚴暖很懷疑,這個單車,很老,感覺車齡很大了。
程朔川淡定點頭,「應該會。」
嚴暖小心側坐在後座上,程朔川往後,把她的手環到自己腰上。
相較於白日的燥熱,傍晚的風有了些許清涼,程朔川踩單車,載著嚴暖在阡陌小路緩緩前行。
風送來淺淡的花香,還有帶著澀意的青草味道。
嚴暖晃腿,一手抱著程朔川的腰,一手舉起手機,準備找個美美的花田背景拍照。
手機「咔嚓」定格那瞬間,「哐嘰」一聲——
嚴暖感覺一陣天旋地轉,腦袋一瞬間放空,在她感覺自己這往後一倒可能摔成腦震盪的瞬間,身後及時出現了人肉靠墊,不過腿部還是傳來了一陣劇痛。
嚴暖小臉皺成了苦瓜,「天!痛——」
擋在她身後的程朔川也倒吸了口氣,半晌沒說出話……
嚴暖崴著腳了,劇烈疼痛過後,她額間蒙起一層薄汗,疼痛漸漸緩解,可只要稍微一動,又疼得不行,嚴暖皺成苦瓜的臉慢慢又鼓成了包子,她轉頭,怒瞪罪魁禍首。「程朔川!你什麼車技啊!自行車都騎成這樣,你是不是小腦沒發育好啊!」
「……」
見程朔川半晌不講話,嚴暖往後看他,「小冰山,你沒事吧?」
程朔川搖了搖頭。
他還真沒什麼大事,至少沒崴腳。
嚴暖走不了了,他起身拍了拍灰,去看自行車,果然是年久失修,兩人都不重,騎這麼一會兒,鏈條竟然斷了。
夜色慢慢給天幕籠上一層灰藍的薄紗。
路燈零星,效用很小。
兩人蹲在小路邊,前不著村,後不著店。
嚴暖扒拉著程朔川不撒手,委屈巴巴的碎碎念叨,「以後你不要開車了,自行車都騎不好,我跟你講,我的腿也是新投保了上百萬的,你都沒帶我開跑車兜過風,還不如我演電視劇的待遇好呢,度假就來這兒,空調都沒有,我退而求其次以為你會弄個小電摩呢,結果是一小破單車,我……」
嚴暖的話還沒講完,程朔川俯下身,穩了穩她的唇。
他幫嚴暖撥開被汗浸濕的碎髮,聲音有些無奈,「我發現你結婚之後,話很多。」
嚴暖不服氣了,「我話一直很多好不好?!」
程朔川點頭,「那話很多的小暖包,請問我能背你回家嗎?」
「我……」
她一抬眼,就撞進程朔川載了一船星子的眼裡,泠泠光彩。
不管在一起多久,她看到程朔川,也會常常想起第一次見他的場景,會覺得有點害羞。
嚴暖親了下他的鼻尖,伸出兩隻手,搭在他肩上。
「好吧,勉為其難地批准了。」
其實程朔川很少背她,大多時候是抱抱。
趴在他肩上才發覺,他的背脊也能給自己安全感。
她用下巴磕他,「小冰山你快看,那玩意兒是不是螢火蟲啊?」
嚴暖的語氣有些驚奇,又有些興奮。
不遠處螢火攢攢的一小團四散飛著,程朔川也去看,他側頭問,「要不要給你捉一隻?」
嚴暖雙手捂著他的耳朵,「才不要,螢火蟲近看其實不好看的,不過我好多年沒見過了。」
「你捂我耳朵幹什麼?」
「你不知道嗎?我小時候聽說,螢火蟲飛到耳朵裡會聾的。」
程朔川皺眉,認真思考了會兒,「這不對吧,沒有理論依據,螢火蟲它……」
嚴暖知道他又要難得話多的開始科普,連忙打斷,「哎呀你這個理工男能不能不要這麼掃興!」
「……」
嚴暖從裙子兜裡掏出小風扇給他吹風,「我現在覺得,這兒挺好的,天上還能看到星星,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太耀眼的城市不適合看星星,我……」
「那是因為國內繁華的城市空氣質量很難達到可見度足以……」
嚴暖又拿風扇扇葉去呲他臉,臉氣成了一個包子,「小冰山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掃興!以前不懂浪漫就算了,都幾年了呀,你就不能學著點兒?結婚那會兒不是還弄星空展嗎?是不是結婚了就覺得萬事大吉不用浪漫了呀!」
程朔川沉吟了會兒,「你不覺得現在就很浪漫嗎?」他把嚴暖往上顛了顛,頗為正經的接著說道:「而且,我覺得我在床上還是很浪漫的。」
「你不要臉!」
程朔川淡淡應和,「嗯,我不要臉,我要你就夠了。」
夏夜蟬鳴蛙叫不絕於耳。
有輕柔的風。
有眼底的溫情。
還有月色如洗。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