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枝打定主意,把三罐芙蓉粉仔細打包好出門,然後就看見程漆抱著胳膊站在屋簷底下,像是在等人的樣子。
「你怎麼不去武館?」陶枝走到他身邊停下,睜大眼睛不解問。她明明記得方才他就走來的。
程漆掃一眼她的包裹:「幹什麼去?」
陶枝習慣了他的風格,知道他雖然嘴上不饒人,但心是好的,也就不計較他說自己花枝招展那一句,笑了笑:「芙蓉粉做好了要賣的呀。」
程漆抱著胳膊,審視的目光盯了她一會兒,一揚下巴:「走。」
陶枝不明所以地跟著走了幾步,才反應過來:「你送我?」
程漆目視前方,惜字如金:「順路。」
陶枝約莫只到程漆的下巴高度,轉頭的時候能看到他眼皮褶皺下內斂的光,鼻樑高挺,唇微薄。
程漆根本不知道她去哪兒就說順路,想來是怕她再像上次在當鋪一樣被人欺負。陶枝心底一暖,溫柔地笑了笑:「知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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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鳴鶴從作坊裡走出來,面色凝重。最近的一批香粉眼看就要製成,誰知道最後一道晾曬的工序出了岔子。他資產不夠殷實,這批貨投的還是廖清歡的嫁妝錢,只能賺,不能賠。
這幾天宋鳴鶴天天往作坊裡跑,親自督工,總算勉強解決了問題,但香粉的品相遠不如他的預期。可市場不會等著他精益求精,現在所有商鋪都在明爭暗鬥,他稍一落後,就再也追不上了。
宋鳴鶴神情嚴肅,不知不覺就走到了一家鋪面前。
一抬頭,「香居」兩個字赫然在目。
這店的主人和他有過齟齬,香居和他的雅莊又極為相似,因此向來被他視為對手。香居重質不重量,店老闆在宋鳴鶴看來是個腦子不怎麼好的,每天除了鑽研就是調製,全身心都撲在香上,若不是品質好老客多,早就開黃了。
宋鳴鶴想了想,撩袍走了進去。店裡連個夥計也沒有,只有老闆陳文雋自己一個人趴在桌上,埋頭研究著什麼,連有客人進來都沒發覺。
宋鳴鶴自己在店裡轉了一圈,見店中如此冷清,心中的鬱結便消散不少。就按陳老闆這個做生意的風格,怕是還沒等到研究出什麼驚豔妝品,店就已經倒了。
他掛上溫和的笑容,風度翩翩地走過去,敲敲他的桌面:「陳老闆?」
陳文雋一抬頭,凌亂的額發之下一雙茫然的眼睛:「什麼事?」
他看著很年輕,雖然實際已有二十**,但因為不問世事也不愛操心,臉生得格外顯小,眉清目秀的,看著不過是剛加冠的人。
陳文雋看了他一會兒,才認出他是誰,當即不怎麼感興趣地「哦」了一聲:「宋老闆。」
宋鳴鶴笑笑:「陳老闆這是又研製什麼寶貝呢?」
陳文雋把頭低回去,敷衍道:「說了你也不懂。」
宋鳴鶴笑意微冷,背起手,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如此,那宋某就恭候陳老闆的大作了。」
他走後,陳文雋才抬頭看了他一眼,搖搖頭,又繼續手裡的活兒。
陶枝走到香居門口時,忽然看見一道熟悉的身影,腳步頓時一頓。
這細微的動靜沒有躲過程漆的眼睛,他偏頭:「怎麼?」
陶枝蹙起細細的眉:宋鳴鶴來香居做什麼?他從前就一直看不上陳文雋這個香癡,後來借自己的靈感做出芙蓉粉、一舉登上皇商之位,就更不把他放在眼裡。
她還記得宋鳴鶴說過:「熱情人人都有,但機遇卻是萬裡挑一。陳文雋雖然努力,但成不了大器。」
陶枝望著他偉岸的背影,唇角緩緩勾起。
宋鳴鶴一定想不到,當年他自鳴得意的機遇,現在已經被她親手奪走了。
程漆順著她的目光看去,一眼認出這就是那天和她在街上對視的男人,多半是她那個人渣前夫。程漆冷哼一聲:「不是要賣東西嗎,還愣著?」
陶枝收回目光,捏了捏肩上的布帶,笑笑:「這就去——你快去武館,我自己回家就好。」
一起生活了太久,這話說著,有種連陶枝自己都沒發現的親昵。
但程漆感受到了,他眉尖微微一挑,卻什麼都沒說,伸手在她肩上一帶:「去。」
陶枝走後,程漆才低下頭。
身旁空氣中仿佛在留存著她身上的那股香,如風拂過山坡,香味如草木,卻又不盡相同。
程漆識過無數種味道,香也好毒也罷,至少有千百種,卻竟聞不出她身上任何一點熟悉的香調。
這世上能神秘至此,連他都毫無頭緒的味道,只有一種。
他面色沉肅,走到武館那條街時,梁蕭已在街口等候多時。
程漆用眼神詢問。
梁蕭湊上來,表面像是在說笑話,聲音壓得很低:「七哥,那位要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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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枝進了香居,店中果然還是老樣子,冷冷清清,只有陳文雋一個人廢寢忘食地研製。
上一世也是如此,即便是她那些高門姐妹們,也都是追逐著最光鮮的鋪面,最時興的妝品,只有她這樣真正喜歡胭脂水粉的人,才會懂得香居的好。
她知道和陳文雋這樣的人多說無益,於是乾脆地把包裹一摘,拿出香粉,打開放在陳文雋面前的桌上。
事實上從她把香粉的小罐拿出來的那一刻,陳文雋就已經抬起頭,直勾勾地盯著她手中的東西。
「這是什麼?」他一眨不眨地看著,「……好香,太香了,這是什麼花?芙蓉?」
陶枝開門見山:「陳老闆試試?」
陳文雋一抬頭,看見一個容貌清麗的女子,她身上也帶著相同的氣味。
「姑娘是來賣貨的?」
看衣著打扮,似是普通人家的女子,確是有可能。陳文雋頓時有些失望,擺擺手:「你看我店裡樣子,姑娘還是找別家。」
陶枝不急,伸手以指肚輕輕在芙蓉粉邊緣處蘸取一點,在陳文雋的手背上暈開。
陳文雋一呆,手中的香勺「啪」的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