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親?」
二狗站在書房裡,低頭道:「回大人,小的跟著那女的到了一家賣胭脂的店裡,親耳聽見她說的。」
蘇酒摸著下巴,神色十分玩味:「有意思……想不到他那種人,也會對女人有興趣,甚至要成親。你確定?」
「千真萬確,」二狗回憶著,「後來我一直跟著她,追到路口時看見了那男子,他倆抱在一塊兒呢,男的好像還給她剝栗子。」
蘇酒笑起來,「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
北樓樓主,活在傳說裡的惡毒殺神,竟然也會有如此溫柔體貼的一面。他記得自己在阿婆家時,天天面對的可都是一張終年不化的冷臉。
這事想必皇上還不知道,蘇酒露出意味深長的笑意。近來運河一事不大順利,程漆這親事倒是來得湊巧,正好能轉移視線。
一盞茶後,府邸的馬車駛向皇宮,蘇大人一身朝服,信步向宮內走去。
問了宮女,得知隆宣帝此時在御書房裡,蘇酒一路走過去,卻被貼身大太監苦著臉攔在了門外。
蘇酒笑著拱手:「陛下可是忙著?」
他眼下正得勢,大太監對他的態度頗為諂媚,弓著腰笑:「蘇大人別怪奴才,實在是……陛下現在確實『忙著』……」
蘇酒一挑眉,立刻了然,笑著遞過去一袋碎銀:「辛苦公公了。」
大太監推拒一番,眉開眼笑地收下,壓低聲音和蘇酒說了些後宮秘事。
御書房裡,天子端坐御案之後,案上摞著高高的文書奏摺,香爐內焚著香,一派莊嚴肅穆……卻傳出女人甜膩的嚶嚀聲。
御案下竟跪著個女子,披頭散髮,眼神嫵媚,俯在皇帝雙腿之間。隆宣帝皺著眉頭,手按在她後腦上,重重按壓幾下。又過許久,他猛地往上頂了頂,才發洩出來。
嚴正肅穆的御書房裡,彌漫著一股難言的味道,場面透著**。
那嬪妃嫩藕般的胳膊摟上皇帝,面容絕美,正是得寵的賢妃。她直起身子,靠坐在他懷裡撒嬌:「陛下,今晚去臣妾那裡……」
隆宣帝發洩過後仍蹙著沒,隨意揉捏著懷中玉體,敷衍點頭。
不知為什麼,他時常感到煩躁,體內鬱氣愈來愈盛,令他更迫切地想要抓住一切。隆宣帝狠狠捏了捏賢妃的酥胸,用力十分大,疼得她微微發抖,卻不敢說話。
書房外,大太監的聲音適時傳進來:「陛下,蘇大人求見。」
隆宣帝便鬆開賢妃,在她攏著衣領起身時忽然湊到她脖頸見嗅了一下:「愛妃今日用的什麼香?」
賢妃想起他之前也這樣問過,便以為今日又選對了,高興了說了香料的名字。隆宣帝擺擺手,叫她退下了。
然後他不慌不忙地放下衣擺,遮去一切荒唐痕跡,心想:之前那股味道不見了。
蘇酒款步走進來,聞見屋中曖昧氣味卻面色不改。君臣交談幾句,隆宣帝說起運河,臉色不太好看,蘇酒便適時道:「說起來,我聽說,程漆要娶親了,陛下一定知道。」
隆宣帝眉毛一抖,威嚴面孔透出幾分陰鬱:「這倒是件大事。」
蘇酒笑笑:「可不是。」
一盞茶的功夫後,程漆被召入宮中。他接到詔令的那一刻就有了底,走進御書房時神色平靜,不卑不亢地單膝跪下:「參加陛下。」
隆宣帝把手中奏摺往前一扔,似笑非笑道:「朕聽說,你家裡有喜事?」
程漆一臉坦蕩:「我要成親了。」
隆宣帝眯著眼盯著他看了半晌,「朕許你在宮外安家,如常人一樣生活,但朕好像沒准許你娶妻生子。」
程漆毫無懼色,依然坦蕩:「陛下也不曾禁止。」
空氣一時沉默,像繃成一根細細的線,隨時將斷。
忽然,隆宣帝笑了一下,神色讓人看不懂,「說得有理,你確實沒做錯什麼。」
「能得你這樣愛護的,想必是位國色美人了?」
程漆垂下眼:「只是尋常人家的女子。」
隆宣帝挑眉淡笑。等程漆走後,他再次拿起桌上奏摺,眼中笑意涼下來,透出譏諷。
如此也好,這沒見過的小娘子會是程漆的軟肋,甚至……更好拿捏。
—
程漆沉著臉回了武館,剛進後院,葛話就嬉皮笑臉地迎上來:「哥,玉玉回來了!」
他的臉色這才一緩,照著葛話踹了一腳,「人呢?」
「這兒呢!」
身後走出個乾淨俐落的姑娘,同他們一樣穿玄色勁裝,眉目英氣,咧嘴一笑:「樓主。」
程漆露出絲笑意,不客氣地打量一遍她:「黑了。」
沈青玉面貌不出眾,曬黑了之後就更不起眼,但笑起來時牙齒白晃晃的,看著有股尋常女子沒有的爽朗。
沈青玉不以為意:「要那麼白有啥用。」
程漆笑駡她一句,然後問:「西邊怎麼樣?」
她這次出去,是為了西行剿匪。
北樓之中,論功夫排輩,樓主自然是無可撼動的,其次是副樓梁蕭,再往下便是沈青玉。前一陣南下兩次,程漆和梁蕭都有任務在身,沈青玉就被派了出去。
沈青玉一五一十地把經歷講一遍,末了咂咂嘴,「這一趟可是苦了我了。人頭還在院兒外邊呢,還沒來得及進宮覆命,先過來看一眼。」
程漆拍拍她肩膀:「辛苦。」說完頓一下,「大後天請你們吃好的。」
不光沈青玉,在場的兄弟們一個個都睜大了眼睛。倒不是說程漆吝嗇,而是平日時間他根本不願浪費在他們身上,一定是回家待著的。
沈青玉都不好意思了:「這、這,哥我其實也沒那麼累……」
程漆勾唇笑一下,四下掃視一圈:「梁蕭呢?」
「我在。」他被叫了名,才從屋簷下的木柱子後邊走出來,抬起頭飛快地看了一眼沈青玉。
方才一直大咧咧的沈青玉也驀地消了聲,悄悄抬手摸了把自己的臉。
「今兒人多,我說個事。」程漆懶洋洋地掃過眾人,「大後天,是爺大喜的日子,甭管忙不忙,都給我來。」
話說完,靜了半天,眾人才忽然炸了。
「樓主要成親了?!」
「哪家的姑娘?」
「哪家的姑娘這麼慘!」
「怎麼這麼突然——」
程漆眼睛半眯著,笑一下:「不突然,我想娶她很久了。」
這個時候,沒有人問他們這樣可不可以,整個後院彌漫著喜氣洋洋的氣氛。
程漆咳嗽一聲,道:「你們嫂子家裡就她一個人,你們過去就是她娘家人,懂嗎?」
「懂——」
葛話朝沈青玉擠眉弄眼,賊頭賊腦地湊到一起,偷偷商量起鬧新郎的事。
梁蕭走到程漆身旁,真心實意地笑著道:「哥,恭喜。」
程漆勾唇一下,按著他的頭往沈青玉的方向一撇,「你也可以。」
—
人有期待的時候,日子便就像水一樣淌去。
初八安床,初九鋪床,大紅床褥換上,龍鳳錦被一蓋,映得整間屋子就喜慶起來。陶枝不好意思進屋,扒在門邊看,分明只是換了張床,卻因為自己即將住進來,一切都顯得那麼親切。
過一會兒阿婆又過來,在床上撒了紅豆、紅棗、桂圓之類的喜果,出來看她還扒著頭看,笑眯眯地在她嘴裡塞了顆桂圓:「好奇什麼,以後都要長住了。」
陶枝含著桂圓笑了,晃著她的手撒嬌。
喜房拾掇好便不能睡人了,程漆回來之後一看,把陶枝堵在屋簷底下不讓走。
「我晚上沒地兒睡了,你說怎麼辦?」
陶枝白他一眼:「睡小十那屋。」
程漆掐著她細腰:「他晚上睡覺打呼嚕。」
陶枝哼一聲:「你不打?」
「不打,特安靜,」程漆勾唇笑著,咬咬她唇瓣,「跟我睡覺可舒心了。」
陶枝被逗得笑出來,推搡他寬厚的肩頭。
程漆把她緊摟住,用後背給她擋風,「明天要來些你不認識的人,可能會鬧騰,你別怕,當丫鬟使喚就行。」
「那怎麼行,」陶枝眨眨眼,「都是你的朋友?」
「嗯,人都挺好,就是不太正經。」
陶枝點點頭:「看你就知道了。」
程漆掐著她腰往上一提,「嘶」一聲:「還敢埋汰過了。」
陶枝笑著勾他脖子,軟聲認錯:「好了好了我錯了……」
明天要忙一天,鬧了一會兒陶枝便要去睡覺。
程漆膩歪著送她到房門口,壓在門板上又親了會兒,低聲道:「……我等明天好久了。」
陶枝抿唇一樂,輕輕把他往程實那屋推了一把,自己靠在門上,淺色瞳孔晶亮:「我就來了。」
聲音婉轉清亮,比月色還溫柔。
—
一夜好夢之後,日頭悄悄爬上雲朵。
初十了。
從早上起,陶枝就見不到程漆的人了。她被阿婆拉著到了自己原來的院子,梳洗過後,端坐在鏡子前。
五色棉紗線開了面,鏡中人眉目清麗,等待點上紅妝。
桌上擺得都是最鮮妍的胭脂水粉,陶枝旋開蓋兒,有些不確定地望向阿婆。
「就得用這大紅,才好壓住喜服,」阿婆拿起朱紅的胭脂,小指勾了,點在她手背,「指定好看。」
她捧著陶枝的小臉,越看越滿意,「過去沒那個福分嫁女兒,如今卻什麼都有了。」
話裡全是厚愛,陶枝聽了鼻頭一酸,眼眶帶上淚意。
然後笑著抹掉,面向鏡子,手指沾上最豔麗的色彩,點在唇上,如花一樣綻放。
今日,她要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