蝗災來臨,沈家三房兩個月後就沒什麼口糧了,沈煥看著爹爹去祖母那裡借銀錢買糧空手而歸,姐姐滿臉的愁容,「爹,我去跟羅大哥借些銀子吧,如今這樣總不是個法子,再過一段時日阿煥就要初考了,我們餓著也不能讓阿煥餓著了。」
沈煥看著爹爹張了張乾裂的嘴唇,最後還是什麼話都沒有說出口來,看著阿姐出了門。等到夕陽西下,阿姐才回來,小心翼翼的從懷中掏出了幾兩餓碎銀來,阿姐笑的很是溫柔,「爹爹,阿煥,我問羅大哥借了幾兩銀子。」
沈煥看著姐姐有些紅腫的眼睛,知道羅家肯定是為難他了,可是如今他卻什麼都不敢說,他怕姐姐傷心。
借來的銀錢很快就去買了糧食,在這昂貴的糧價面前,這幾兩碎銀沒有買到多少糧食,不過才堅持了幾天,之後爹爹和阿姐去江中捕魚,去山中挖樹根找野果,這才堪堪的度過了這難熬的幾個月,那時候爹爹和阿姐總是把食物留給他,告訴他,他們已經吃過了。看著瘦弱的爹爹和姐姐,沈煥心中難受的想哭,可是他不敢,他怕爹爹和阿姐傷心,他不能哭,他還要努力看書,努力考上儒生,努力成為品性出眾的儒生,他要努力讓他的親人過上好日子,再也不用這些小心翼翼的仰人鼻息。
他考的很好,很順利的通過了初考,這時候大家的日子都好過了一些,他們沈家三房也熬了下來,想到這次蝗災死了那麼多人,沈煥心中還在發緊,幸好爹爹和姐姐都無事,他們都熬了過來。
之後的日子就是羅家老爺的壽辰,姐姐很用心的繡了八馬奔騰的屏風繡圖,沈煥不知道姐姐和爹爹去羅家到底如何了,只知道回來的時候爹爹臉色很不好,阿姐的眼睛也是紅的,他暗暗發誓,他一定要努力,要讓羅家不敢看輕了姐姐。
之後他忙著看書,要去上京安陽參加複試,姐姐明年初夏就要同羅家大爺成親了,肯定是不能陪他去的,爹爹也要去平陵祭祖,也沒有時間,他覺得自己已經大了,無需別人的陪同,最後只帶了六兒就前往上京了。路上的盤纏也是阿姐去借來的,他很清楚,可是他沒法子不讓阿姐去。
去上京的路上沈煥反覆的想著,想著日後一定要努力,他要阿姐和爹爹都為他驕傲。
路上走了一個多月才來到上京安陽,那繁榮的都城讓他眼花繚亂,更讓他堅定了自己的心。
可是,上天卻給了他一個沉重的打擊,那日他一個人去賣書的攤位轉悠著,他身上的銀錢只夠吃喝,根本沒有多餘的來買書籍,他每日只能在書攤上看書。看書的時候,似乎聽見不遠處傳來鬧哄哄的聲音,他本是不想過去看的,只是隱隱瞧見一個女子正跪在地上祈求著什麼,他無故的想起了阿姐,遲疑了下,放下手中的書籍朝著人群走了過去。
擠進人群,他看見一個消瘦秀麗的女子正跪倒在地上苦苦的哀求著她面前的男子,「澤慶,你為何要如此對我,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多久,等來你的退親信和你成親的消息,你知道我有多傷心嗎。澤慶,為何要如此待我?」
那男人長的不錯,面容有些尷尬,他小心翼翼回頭看了身旁珠翠滿頭的女子一眼,小心的陪著笑,「陽石,你莫要誤會了,她是我在老家定過親事的姑娘,但如今我最愛的就是你了,陽石,你不是想去挑選首飾嗎?我們現在就過去吧。」
沈煥看見那叫陽石的女子輕蔑的看了這男人一眼,轉頭居高臨下的看著撲在地上的女子,「你方才說本公主的駙馬是你的男子?真是放肆!來人,給本公主掌她的嘴巴,讓她亂認男人!」
有婦人立刻上前扯起地上的女子對著她的臉頰左右開弓。
那長的挺好看的男子有些恐慌,「陽石,不過是個賤民,您何必跟她一般見識。」
沈煥也怒氣攻心,大步走了上去,直視陽石,「明明是你的駙馬爺有錯在先,這女子也不過是來問個清楚,公主何必如此為難一個姑娘家?」
他雖然只有十三歲,但個子已經撥的挺高了,比陽石還要高一些,身形瘦弱,五官是還未張開的少年模樣,陽石幾乎立刻被他吸引了目光,笑瞇瞇的道:「原本你不過來求饒,本公主也只是賞她幾巴掌而已,如今你突然過來替她說話,本公主心中甚是不舒服呢,所以決定現在就立刻杖斃了她。」
那掌嘴的粗壯婦人聞言,立刻找來杖棍,其中一人死死的壓住那姑娘,另外一人舉起杖棍毫不留情的朝著她身上招呼了下去。
沈煥呆住,不可置信的看著眼前的公主,就算她是公主,她怎麼敢在大家面前如此的桀驁跋扈,他又聽見這公主說道:「其實了還有一個法子可以救這姑娘,你跟著本公主回府,本公主就饒了她如何?」
沈煥面色青白,手緊緊的握成拳,他轉頭看向那邊痛呼的女子,心中的憤怒讓他渾身顫抖著,不僅僅是因為憤怒,還因為自己的無能,是不是他一開始沒替這姑娘求情,這歹毒的公主就能饒了她?如今這樣的選擇,他根本不知該怎麼辦。
陽石又笑道:「時間到了,你沒選擇的權利了。給本公主狠狠的打,打不死唯你們是問!」
杖棍打在身上沉悶的聲音讓沈煥劇烈的顫抖著,他想上前救下那姑娘,陽石卻讓人攔下了他,笑道:「你看清楚了,這女人完全是因為你而死的,你若是不強出頭不就沒事了?」
他眼睜睜的看著那姑娘在他眼前被打的血肉模糊,從一開始的痛呼到漸漸沒了聲音沒了氣息。
沈煥都不知自己最後是怎麼回去的,他只知道那歹毒的公主在他耳邊輕聲說道,「記住,她是因為你而死的。」她沒有利用自己的勢力強行帶他回公主府,而是放他走了。
渾渾噩噩回到住的位置,六兒說什麼他完全不知道,他不知道自己到底這樣過了幾日,哪怕後來漸漸清醒過來他也過不了自己心坎那一關,有一個姑娘因為他的魯莽而喪了命。
哪怕他後來通過了複試,成為了儒生他也開心不起來了,因為有個人因他而死了。
回到臨淮後,見到爹爹和阿姐的那一瞬間他真的很想放聲大哭出來,向他們訴說,可他什麼都沒有說出口,他說不出口。之後的日子阿姐雖然忙碌著自己的親事,但也察覺到他的轉變,問他怎麼了,他不肯說。
之後姐姐出嫁,嫁到了羅家,他和阿姐見面的次數也少了,一年之中也只能見上幾面,直到一年後羅家人突然來報喪,說他姐姐不小心撞在書案的桌角上身亡了。
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跟在爹爹一起跌跌撞撞的衝進了羅家大門,瞧見書房裡倒在血泊中的瘦弱身影他才知道這是真的,他的姐姐死了。
那幾天的日子痛苦而壓抑,他跟爹爹都不知道是怎麼度過那段日子的,後來的日子裡他總是覺得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姐姐好好的怎麼會磕在書案的角上?他總覺得姐姐的死有蹊蹺,直到後來羅南突然抬了姚月進門做妾,他覺得這兩者之間肯定有什麼聯繫,姐姐剛死,他就抬了姐姐最好的閨中密友進門。他去了羅家找羅南問清楚,卻連羅南的面都沒見著就被轟了出去。
之後也是如此,他更加確信了姐姐當年一定是撞見了什麼,他再去羅家的時候憤怒的質問著,卻依舊連羅南的面都沒見著,這次蜂擁出來幾個壯漢,對他拳打腳踢,腿也被生生的打斷了,他昏死了過來,醒來的時候雙腿都沒了知覺,身上火辣辣的,全身動彈不得,頭疼飄落下鵝毛大雪,紛紛揚揚,他彷彿聽見了阿姐一聲聲溫柔的呼喚聲,「阿煥,阿煥……」
這種感覺太真實了,沈煥猛的睜開了雙眼,看見近在咫尺姐姐擔憂的面孔,他一怔,突然起身一把抱住了沈牡丹,渾身顫抖著,連聲音都帶著明顯的驚懼,「姐姐……阿姐……」
沈牡丹一怔,輕拍了拍他的背,輕聲道:「阿煥,你怎麼了?」一早醒來她就聽思菊說少爺還沒醒,似乎在房裡說胡話,她進來一看,發現他不知是夢到了什麼,滿臉的淚水,渾身顫抖,口中更是喊著姐姐,阿姐。
她喚醒他,沒想到一醒過來他就突然抱住了她。
沈煥的身子還在劇烈顫抖著,一聲聲的喚著阿姐,姐姐。
「阿煥,你別嚇阿姐,你到底怎麼了?」沈牡丹也被沈煥給嚇住了。
沈煥還沉在方纔的夢境中,那夢境實在太逼真了,他顫抖著身子,臉埋在沈牡丹的肩膀上,喃喃細語,「姐,我做了一個好可怕的夢,我……我夢見寶秋被陽石公主活活打死,夢見你跟羅南並沒有解除婚約,夢見你跟羅南成了親,可……可……」
沈牡丹心中也大駭,不知道阿煥怎麼會夢見這些東西,這明明是上輩子發生的事情。她試探的問道:「阿煥,後來了?你還夢見了什麼?」
他的身子又劇烈的顫抖了起來,想起了夢中那刺眼的血紅色和漫天的飄雪,「我……我夢見姐你在羅家出了事,你……你,羅家說你撞在了桌角上不……不幸身亡了,還……還夢見,我去找羅家,最後……最後死在了大雪紛飛的……巷子裡。」
他的聲音斷斷續續,低低沉沉,沈牡丹卻依舊聽清楚了,她心中不知作何感想,她沒想到阿煥竟然會夢見上輩子的事情,阿煥方才該有多害怕啊。她壓下心中的酸澀,拍了拍他的後背,「阿煥,沒事了,不過是做了噩夢。你想想看,我如今不是已經跟羅南解除了婚約嗎?你放心,只是噩夢,都已經過去了……」
沈煥也漸漸平靜了下來,他撐直了身子,露出個苦笑,「姐,抱歉,我沒事了,我去看看寶秋姐姐吧。」
沈牡丹點頭,看著他穿好衣裳下了床,兩人一起去了寶秋的房間,寶秋已經醒了過來,臉色有些蒼白,精神倒還不錯,翠枝正餵她喝粥在,瞧見沈煥兩人,衝他們笑了笑,「牡丹姐,阿煥,你們過來了。」
「寶秋姐,昨天對不起,要不是我你也不會……」沈煥低著頭,又想起昨天和夢中的事情了,心不由的一緊。
寶秋不等他說完就打斷了他的話,「阿煥,你這是作甚,昨天要不是你來,我恐怕就算被那女人打死也沒人為我出頭的,辛虧你來了……阿煥,你真覺得就算當時你沒出頭或者答應了那女人她就會放過我的?這根本不可能,所以你也不要自責了。如今我還要感激你才是……阿煥,謝謝你。」
見她說的真誠,沈煥也漸漸放鬆了心頭的包袱,難得的露出個笑容,也不再多說什麼。
女醫官沒多久也過來了,替寶秋醫治後就離開了,寶秋這樣子估計要在床上躺一個月腿傷才能好,如今也只能跟著翠枝住在沈牡丹這裡了。從寶秋斷斷續續的話語中,沈牡丹知道兩人分開之後,施寶秋就按照母親給的地址去找了那位母親的好友,沒想到被人告知早在幾年前就搬走了,她只得跟著翠枝和旺叔租了個小宅子住了下來,偶爾回去集市上轉轉,看看能不能碰見元澤慶。
沒想到昨日就碰見了,之後的事情沈牡丹他們也清楚了。
又是幾天的時間過去了,沈牡丹突然想起陳弘文說過殿下約莫半個月就能回來了,如今時間差不多了吧?到時候是她主動把梓安送回王府還是等著殿下親自過來接人?這半個月的相處她是真的很喜歡梓安這個孩子,聽話,懂事,暖人心。
上輩子的時候她雖然和羅南成親了一年,但是羅南嫌棄她額頭上的傷疤一直不肯碰她,一年的時間裡,兩人同床的次數屈指可數,那時候她做夢都想要有個孩子。如今突然冒出來這個一個孩子,雖然沒有從小就養著他,但這段時間的想出,她是真心非常喜歡這個孩子。
許是沈牡丹注視衛梓安的目光太久,衛梓安仰頭衝她露出個有些羞澀的笑容,「牡丹姐姐,你這樣看著我做什麼?」他似乎想到什麼,明媚的笑臉微微垮了下來,「牡丹姐姐,難道你又想把我送回王府去?牡丹姐姐,我不想回去,我還想住在這裡。」
沈牡丹笑道:「那我不送你回去,等著殿下來接你好嗎?」她是真不忍心看著小傢伙失落的樣子。
衛梓安立刻點了點頭,笑了起來,「嗯!」
沈牡丹說出那話的時候就有些後悔了,但是瞧見梓安明亮的笑臉又覺得也沒什麼,躲避起來又如何,若是殿下真對她有意,她躲起來也是無用的。
…………
懷寧是安陽附近的一個比較大的縣城,這裡有一片樹林,佔地上百垧,早些年前先皇把這裡圍城了皇家獵場,裡面有不少野生獵物,偶爾的時候親王和皇上會來這圍場裡打獵。
衛琅宴騎著馬奔跑在冷冽的寒風之中,耳邊呼啦啦的風聲刮過,臉上跟被刀子割一般,身上陰冷陰冷的。他心有微微有些煩躁,如今來著圍場已經半個月了,也不知皇帝大哥怎麼想的,這大冷天的非要跑過來打獵,他寧願向往常一樣窩在房裡,捧著本書,靠在貴妃榻上,聽著那細細軟軟柔柔的聲音講故事。
衛琅宴有些不明白心底的這股子躁意是怎麼回事,似乎從來圍場之後就開始了,前兩天還好,越來後面他越是無法壓抑這股子躁意,直到前兩天夜裡他突然夢見那軟軟柔柔的聲音,他終於知道這股子躁意是怎麼回事了,他在想念她。雖然不想承認,但他的確受到了她的影響,他原本以為對她也只是喜歡,卻沒發現這遠遠不止喜歡了。
他現在非常想見到她,衛琅宴思緒沉沉,遠處忽然一隻雪狐跑過,他連抽出箭支的興趣都沒有,眼睜睜的看著那雪狐從眼前飛奔而過。卻不想忽然一箭支從他身側飛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