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鉉將她放到床上躺平,替她脫了鞋襪,又將外衣褪去了,讓她睡得舒服些。
不過衛長安上了床之後,倒顯得有些不安穩,似乎缺了什麼東西一般。看著她秀眉緊蹙,手無意識地要抓什麼的樣子,沈鉉再次咧開嘴巴笑了。
他將手放到了衛長安的掌心裡,果然那個睡得極其不安穩的人,立刻就消停了下來。抓住沈鉉的手之後,她似乎就覺得心安了不少,不再隨便動彈,呼吸變得平緩了下來。
沈鉉就這麼單手將自己的外衣脫下,又脫了鞋襪,陪著她上床一起睡了。
「去請大夫來。」
臨睡之前,他輕聲地叮囑了幾句,青梅領了吩咐就出去了。
等大夫到的時候,青梅快步走進去,想詢問沈鉉該怎麼辦。結果她一進去,就瞧見沈鉉和衛長安兩個人頭靠頭,安靜地睡在一起,連眼睛都閉起來了,呼吸平穩。顯然睡得很香甜。
她一丁點猶豫都沒有,轉身便輕手輕腳地出來了。看著外頭正站著等待的大夫,不由得輕歎了一口氣,又是要讓人等候。
大夫也是經常出入大戶人家的,之前還在衛侯府給衛長意看過身子,這回六皇子府有請,他立刻背上藥箱就過來了。結果這左等右等都不見主人家出場,只是讓美婢們伺候著。
若說怠慢吧,這好茶好糕點的上著,碧螺春的茶香隔大老遠都能聞見,一聞便知是好東西,這糕點也是剛蒸出來的,熱氣騰騰的,異常軟糯。一看這六皇子府的廚子,做糕點的手藝十分了得。
若說不怠慢吧,這都過去了許久的時間了,還不見主人家來,大夫心裡總是不踏實。
「青梅姑娘,若是王爺和王妃有要事,我先回去,等要看診的時候,我再過來,你看如何?」
這大夫實在坐不住了,站起身就想走。
青梅立刻迎了上去,輕聲地安撫著,一邊對著守在外頭的紫雪使了個眼色。紫雪沖著她翻了個白眼,才一甩衣袖去了主子們的院子瞧瞧。
看到紫雪對她翻白眼,青梅不由得在心裡輕歎了一口氣,這人又不是她讓請的,雖說兩位主子熟睡了,沒能及時起身,是她沒有料到的事情,但是她也沒想到竟然能睡這麼久。
六皇子妃懶散就罷了,六殿下現在竟然也跟著一起懶。
「讓你久等了,方才困覺了沒有及時起身。這些丫頭也不喊一聲。」
沈鉉總算是收拾一新走了進來,那老先生立刻躬身行禮,擺手搖頭表示不礙事。
「皇子妃也起身了,只是她最近總容易嗜睡,我比較擔憂,就請先生走一趟的。」
沈鉉將衛長安的情況大概說了一遍,就把人請進了內室。衛長安迷迷糊糊的,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只是知道府裡請了大夫要給她診脈。她將手腕子伸出來,任由丫鬟圍繞著她忙碌。
簾幕被放下了,手腕上也被搭了一塊錦帕。等到丫鬟們忙完了,都靜靜地退到一邊,她閉著眼睛,像是又要睡過去一般。
直等到大夫的手搭到她的手腕上,她才有些真切的感覺,知道大夫來診脈了。她輕輕地睜開眼睛,臉上帶著幾分迷茫的神色,暗自想著她沒感覺自己有什麼毛病,怎麼會忽然要大夫來診脈了。
「先生,這裡沒有外人,您要好好瞧一瞧。不知道你對毒物瞭解多少,會不會有些不能露出檯面的陰私?」
沈鉉實在是關心則亂,衛長安最近總是嗜睡,他這心裡頭始終不踏實。暗自想著會不會是八公主在背地裡又使用了什麼手段,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或許衛長安心裡頭已經中了什麼蠱毒?
他看著大夫不停地將手搭在衛長安的手腕上,臉上露出斟酌的表情,他的內心裡就揪作一團,心裡早就做了最壞的打算。雖然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他給否決了,但是依然擔心不已。
大夫診斷了片刻,才慢條斯理地鬆開了手,他捋著自己略顯花白得鬍子,偏過頭看了幾眼沈鉉,見到六皇子滿臉焦急的神色,也跟著板住了臉。
「皇子妃近來可是覺得十分疲乏,並沒有做什麼事情,就渾身鬆散不想動,而且對於吃食也比較挑嘴?」
大夫稍微琢磨了一下,心裡就有了大概的猜測,不由得輕聲問了一句。
沈鉉仔細一想,好像是這麼回事兒,立刻點頭:「是有這個情況,不知道皇子妃是怎麼了?可有大礙?」
「皇子並無大礙,老夫要恭喜殿下了,皇子妃這是喜脈!」
老大夫輕咳了一聲,臉上露出了幾分爽快的笑意,並且站起身來沖著沈鉉行了一禮。
整個內室裡為之一靜,緊接著就是一陣狂喜。幾個丫頭互相看了看,臉上都露出十分歡喜鼓舞的笑意,甚至還互相摟抱在一起。
沈鉉則是一愣,緊跟著也是滿臉的喜氣。甚至因為平時總是板著臉,忽然這麼展顏笑開了,整個人都有些不對勁了一般,讓其他的人有些反應不過來。
衛長安原本還是迷迷糊糊的,此刻也完全反應了過來,她縮回了手腕。眼睛徒然睜大了,臉上露出一抹似夢似幻的表情,想笑又忍住的感覺。
她此刻還完全是難以置信,她有了孩子?她的肚子裡有了他和沈鉉的孩子?
她這麼想的時候,不由得抬起手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啊,多謝大夫。」
沈鉉笑了好久,直到自己的臉都快被笑僵了,他才有些反應過來。甚至還是一旁的丫鬟輕聲提醒了一句,他才勉強地找回了自己的聲音,立刻走上前來跟大夫道謝,整個人也跟衛長安一樣,陷入了一種雲裡霧裡的感覺。
「六殿下客氣了,皇子妃這是頭胎,要小心保護著才是。皇子妃之前身子受過損害,所以要盡力調養,一定要保持每日的好心情,不能有情緒太大的波動。負責對肚子裡的小主子有害,這頭三個月是重中之重,現在差不多兩個月,再保持一個多月,就可以稍微走動一二了。」
大夫見他雖然找回了聲音,但是說話的時候,依然不怎麼連貫。臉上的笑意更加明顯了,這六皇子之前還有暴虐之名,讓不少不明真相的人,都想著要躲得遠遠的。
但是自從這位殿下娶了皇子妃之後,身上的暴虐之氣盡去,百煉成鋼也得敗在繞指柔之下。之前他們這群大夫或者太醫,被請去衛侯府診治衛長意小少爺的時候,大多是六皇子的功勞。
那個時候,他們才算是有機會近距離接觸這位暴虐的「閻王」殿下,平時的確是板著臉,不過態度還不算倨傲。
現如今猛然瞧見他愣頭青一般,不知所措的模樣,更是覺得心裡驚訝,而且還是頭一回見到。
原來再怎麼少年老成的皇子殿下,在面前大喜事兒的時候,依然會露出最符合他年紀的表現。
「好,您慢點兒說,我一一記下來。」
沈鉉連連點頭,立刻察覺到大夫在說醫囑,更是全身都冒出了激動的情緒來。雖然他此刻恨不得立刻就到衛長安身邊,但是因為還要記下注意事項,所以立刻收斂了情緒。
「快拿紙筆。」
沈鉉反應雖然慢上一拍,但是此刻也知道,要記下這幾句話,得拿紙筆過來。
大夫原本只是例行公事地叮囑幾句話,哪裡曉得這位殿下如此較真,甚至還要拿紙筆來記下。
「殿下,皇子妃腹中的胎兒目前還算強健,不用紙筆記下的,我叮囑的一般上了年紀的嬤嬤都曉得的。您派人找幾個有照顧孕婦經驗的嬤嬤來,挑選信得過的,保管照顧的比大夫調養的還要好。」
這位老大夫醫術了得,但是比起那些專門照顧婦人的嬤嬤,想必要差了些。她們那些嬤嬤從衣食住行都能注意到,可不是他這幾句叮囑就行的。
「那個稍後我也會找,但是大夫的話也不能不聽。你說你的,也就幾句話的功夫。」
沈鉉並不打算作罷,而是依然固執地拿著毛筆記下了。大夫叮囑幾句話之後,六皇子總算是安心地放他走了,讓青梅送他出去。
「把這個收好,放在我書房顯眼的地方,不要讓其他人隨便拿走。」
沈鉉仔細地將這張條子疊整齊,一板一眼的模樣,像是手中這張字條不是他記錄孕婦的注意事項,而是要呈獻給今上的八百里加急奏摺一般。那小心翼翼的態度,讓來接住字條的下人,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雙手捧著,生怕弄折了一個角。
「你們都出去吧,我要和皇子妃說說話。」
沈鉉總算將那張字條交出去了,內心裡像是一塊大石頭落下一般,不由得輕鬆了一口氣。
他揮了揮手,把屋子裡的所有下人都攆了下去。紫雪最後一個離開,順手還關上了門。
沈鉉整個人都十分激動,他猛地站起身來,由於用力過猛,甚至都碰到了一旁的桌子。桌子被他踹得翻起了一角,上面的茶盞竟是跟著搖搖晃晃的,滾到了桌邊,眼看就要落到地上了。
最後還是沈鉉眼疾手快地一把撈住了,裡頭得熱茶都潑灑了出來,他卻不覺得燙手。只是屏住了呼吸,生怕這茶盞摔下去,把衛長安嚇到了,到時候再影響到腹中的胎兒。
他小心翼翼地把茶盞放回了原位,裡頭的茶水灑了滿桌子,甚至都沾到了他的衣袖上,但是他卻絲毫不在意。
不過方才激動的情緒稍微內斂了些,動作也變得謹慎起來。往床邊走的模樣,倒像是躡手躡腳的,生怕嚇到衛長安。
「長安,我快到床邊了,你起身了嗎?」
手伸到簾幕上的時候,他想拉起的動作又頓住了,明顯是有些猶豫。萬一他這麼大喇喇地拉開簾幕,衛長安忽然瞧見他站在床邊,被他猛然嚇到了該怎麼辦?
沈·多想·鉉這個時候的腦海裡,簡直像是有千萬匹野馬拉著他的思緒飛奔而過。無論他做什麼動作,都顯得小心翼翼的,怕會因為太過突然,而嚇到衛長安。甚至他都在想,自己的呼吸聲是不是有些大了,會不會影響到她?
簾幕並不是把外面的景象完全擋住了,只是朦朦朧朧的,有些不太清楚,但是大致輪廓還是能瞧得見的。
從沈鉉一開始站起身,撞翻了茶盞開始,衛長安就一直眼睛不眨地盯著看。結果就看到了讓她驚訝的畫面,沈鉉還從來沒有在誰面前,露出這樣謹小慎微的動作。
「你進來吧,我早就知道你站在床邊了,把簾幕掛起來。」
她輕笑出聲,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自己還十分平坦的腹部,暗自想著多虧了這條小生命,似乎六皇子在出醜的路上越發一去不復返了,讓她看到如此多的有意思場面。
沈鉉聽到她的輕笑聲,整個人才稍微放鬆了些,立刻將簾幕撩起,露出了倚靠在床頭的衛長安。
此刻她正笑意吟吟地看著他,由於剛睡醒,那雙明亮的眼睛似乎還帶著水光一般,讓他有些招架不住。
沈鉉慢慢地坐到了床邊,伸手握住了她的柔荑,輕輕地摩挲著。
「我都覺得不像是真的,到現在我還有些像是在做夢一樣。剛才走路過來的時候,我的腿都是軟的,就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樣。但是並不難受,反而覺得很高興。」
沈鉉此刻向她剖白心意的聲音,聽起來依然有些縹緲,還像是反應不過來一般。
如果是平時,有這樣倦怠和軟弱的自己,沈鉉必定是厭惡至極的。因為方才那一個很長的時間之內,直到現在的他,都是處於遊離的狀態。因為太過高興了,但正是這種狀態,如果被恨他的人抓到了,興許他此刻已經身首異處了。
不過此刻他對這種感覺,卻是甘之如飴。
他喜歡這樣的感覺,也喜歡給他帶來這樣感覺的人和事情。
「你也太誇張了些,小傢夥如果出來,肯定是要笑話你的。」
衛長安見他這樣,臉上的笑意更加明顯了。
她能體會到沈鉉這種感覺,同時也替自己腹中的孩子感到高興,這條小生命還沒有降臨,就已經得到了父母如此多的愛意。
沈鉉感覺到衛長安回握住他手的力量,此刻他才真正的放鬆下來,也更加敢於觸碰衛長安。輕輕地將她擁入懷中,像是往常把她摟在懷裡的時候一樣,只是比之前更加輕柔。
再不敢用力地抱住她,像是要將她融進自己的骨血之中一般。此刻她的腹中已經有了與他血脈相連的小人兒,再也不能那麼粗魯了。
而且他也不用緊緊抱住來提醒她,她是他的人。從現在開始,只要有小傢夥的地方,就會明白的告訴別人,他們有了結晶,他們擁有彼此,對方是比任何人都重要的存在。
「我好希望看他長大,哪怕他現在還沒生出來,我好像就已經看到他一般。他翻身的樣子,坐起時候的倔強,會流著口水學說話,蹣跚地學步。好像我一下子變得跟個女人似的,眼睛一閉,就都是各種小娃娃。」
沈鉉依然擁住她,手指插入她的指縫之中,與她十指緊扣。掌心貼著掌心,指根挨著指根,他們原本就是這世上最親近的人。
衛長安原本還沒顧上想別的,結果聽到沈鉉描述這些畫面之後,她的眼前也飄過那些場景。渾身都變得暖融融的,心裡像是被什麼甜蜜的糖果填滿了一般,甚至都快要溢出來了。
「我看著殿下方才一直不在狀態,還以為殿下什麼都沒想。沒想到殿下竟然想得這麼遠了,難怪總是心不在焉的,原來是一心二用的結果。」
衛長安再次笑出聲,她當真是發現,自從知道她有了身孕之後,沈鉉的表現足夠她笑上大半年的。他竟然有如此表現的時候,衛長安再三感歎這句話。
「聽大夫的話,先把這三個月熬過去。待會子我就請岳母過來,親自給你挑選伺候的嬤嬤,以後廚房裡的菜譜也要按照你的口味來。我雖然頭回當爹,但有些事情也是知道的。懷了孩子的女子,口味一向變得比較奇怪,而且比較善變,你不要怕麻煩,想吃什麼就直接說,哪怕廚房裡當日的膳食都做好了,你只要想吃別的,就立刻讓紫雪她們去說,換著來。」
沈鉉抱著她的身體,感受著她身上的體溫,總算是徹底清醒了過來。眼前不再總是縈繞著那樣小孩子玩耍的畫面了,不由得低聲叮囑著衛長安。
他這麼一說的時候,衛長安才有些驚訝地看著他。沈鉉說的這些,好像都是對的。
她這兩個月來,的確是口味千奇百怪,而且偶爾忽然想吃了什麼東西,就像是必須立刻得吃到嘴裡一般,如果她忍著沒有吩咐人去做,那嘴裡就能不停地生口水,像是八百年沒吃過東西一般。
「殿下不是女子,沒想到這些事情懂得倒是如此多?」
衛長安歪著腦袋,不由得試探性地問了一句,臉上帶著幾分似笑非笑的表情。
沈鉉正準備滔滔不絕地說著什麼,結果聽到衛長安的話,臉上的表情停頓了幾秒鐘,像是忽然被人施了定身術一般,整個人都有些僵住了。
「我見你一直嗜睡,心裡沒底,就找了醫書來,隨便翻看幾下。其中正好有一本講了女子懷孕的事情,我覺得以後反正用得上,所以看得就比較仔細。幸好我有先見之明,你看現在就用上了吧!」
沈鉉的聲音降低了些,似乎沒什麼底氣。不過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又不由得轉過頭,直視著衛長安,似乎帶著幾分「我很厲害」的意思。
聽到他的話,衛長安愣了片刻,心裡又酸又甜。
之前那段時間,面對衛長安的反常表現,沈鉉心裡頭肯定是沒底的,但是他又不好跟別人說。還害怕是八公主從中作梗,索性就找了醫書隨手翻翻,沒想到看到了女子有孕的記載,當時沒有往這方面想,只是潛意識覺得有用,就多看了兩眼。
「殿下不必如此,我心裡有數的。」
衛長安不由得抬起手,輕輕地摟住了他的脖子,讓兩個人的距離徹底消失,貼得更近,甚至連彼此的呼吸都能夠感覺到。
沈鉉的眼睛下面有一片青黑,明顯最近睡得並不安穩。之前跟衛長安睡在一起的時候,他還在考慮這個問題。
「我說的你都記下了,廚房那邊不必記著我的吃食。你想吃什麼,就讓廚房多做一份,我陪著你一起用。」
沈鉉並不在意這些事情,他和衛長安原本就是夫妻,夫妻原本就該同心。況且女子從有了孩子的那一刻起,就要承受諸多的考驗,想來磨礪重重,他能多疼一番就多疼一番。
「女子懷胎十月,諸多事情受限,行動不便,內心敏感脆弱。容易嗜睡,口味奇特,性情多變。且生產之時,有如遭受山崩地裂之苦,往往要耗費半條命。遂有‘兒是娘身上掉下的一塊肉’之說……」
沈鉉到現在都記得他看得那本書上,當時是如何描寫的。十分詳盡,從懷胎到生產,概述到詳細,一一闡述。
或許著書的人是位母親,筆者寫得十分細膩,而且連痛苦都描述的十分詳盡,其中的艱難從書面上不難看出。
沈鉉無法替衛長安承受接下來那麼多的苦難,但是卻願意與她吃用一樣,表示出自己共進退的意思,給衛長安一點心理鼓勵。
「好,到時候如果太過口味奇怪的東西,殿下可莫要惱了。」
衛長安聽到他這番話,原本想要拒絕,但是後來又像是想起了什麼,不由得輕輕笑開了,臉上帶著一抹狡黠的笑意。
沈鉉還有些不明所以,只是將衛長安輕輕地換了個姿勢,讓她靠得更舒服。一旁侍立的幾個丫鬟,表情各異,顯然是想到了什麼,都暗藏著心事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