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得知郁夏聘上永福百貨的售貨小姐,每月能拿二十的工錢,房東家的春林嫂子就羡慕得很。
早先說過房東家姓周,周家能糊口完全是靠裁縫鋪的進賬,他家裁縫鋪開了有不少年生,哪怕會做的款式和花樣都挺老舊,跟不上如今的潮流,生意也還是湊合,因為工錢收得少,便宜實惠。
家裡管錢的是周嬸,開支是周嬸在計畫,每隔兩天的菜錢也是周嬸算好了卡著拿給兒媳婦,哪怕有多的,也就能多出一個銅元。
錢掌在周嬸手裡挺好,哪怕裁縫鋪進賬不太多,每個月總能結餘一些,尤其將空出來那屋改一改租給郁夏之後,她還掙回一筆房租。偏偏這個錢和春林嫂子沒啥關係。
剛嫁過來的時候,她覺得能吃飽飯就挺好。生了兒子之後就不這麼想,她想給冬生做新衣服,想給他換嶄新的被褥,想讓他每天都有蛋羹吃,又不知道怎麼同家裡開口。
全家上下只她不能掙錢,她還想多花錢,她沒臉。
夜裡回房以後,她倒是同周春林提過,說別家兒子都養得白胖,冬生就是不長肉,是不是給吃好點補一補?
周春林不覺得冬生需要補什麼,他們小時候日子才難過,不也平平順順長大了?現在還有面條米飯吃,以前吃粗糧饃饃,嚼著費牙咽著噎人。
春林嫂子是想讓男人開口,他是家裡的兒子,說話有分量。周春林偏不配合,春林嫂子就琢磨著也該去找份工,她掙了錢總能讓冬生吃好穿好,還沒想好能做什麼,郁夏就帶來了她的成功經驗。自從聽說在永福百貨上班一個月能有二十塊錢,在春林嫂子心裡售貨員就成了天底下最好掙錢的工作。哪怕婆婆和男人都說她不行,她還是想試試。
抱著這樣的念頭,在郁夏過去上了幾天班之後,春林嫂子借買菜的功夫繞去永福百貨看了。
她是一個人偷偷去的,冬生和小海留在家裡,讓小妹照看著。怕耽誤太久,她路上走得挺急,剛到城東那片繁華地,遠遠就看見永福百貨門前停了好幾輛小轎車,還有僕人打扮的等候在外面。這陣仗,她哪有膽子往前湊?就走到街對面湊熱鬧那群人裡面,擇了個看起來面善的問說:“今兒是什麼日子?這麼熱鬧。”
在這邊看熱鬧已經是閑漢們每天的功課了,突然來了個不懂行的,多湊了幾天熱鬧的就比手畫腳同她說起來。
“你就不知道了吧,自從郁小姐過來上班,永福百貨哪天不熱鬧?看看又來一輛車,這是廣豐銀行的張太太!你記住她進去時候的樣子,出來就是個大變活人!”
他們說的春林嫂子全聽不懂,只知道一點,郁小姐就是郁夏,租自家房子的郁夏。
“大哥你給我仔細說說,這些太太都是沖郁小姐來的?”
“那可不?以前永福這頭的生意沒比西邊的康平好多少,最近幾天已經徹底壓過去了。這郁小姐是真有本事,我活到今天沒正經佩服過誰,她是頭一個。”
“聽說郁小姐是主動上門來應聘的,當時差點讓不懂事的趕出去了,幸虧四少爺過來,給了她一個機會,不然咱們哪能看到這熱鬧?”
就有人問:“你從哪兒打聽來的?真不真?”
“比真金還真!我聽裡頭上班的人講的!”
“……”
春林嫂子來的時候還是緊張加忐忑,聽他們說了幾句就知道自己沒指望了,又納悶郁夏憑什麼讓太太小姐們都為她過來,這時候,就有個穿著墨綠洋裝頭戴蕾絲網紗小禮帽的小姐揚著頭從裡面走出來,那種自信的氣場,那種時髦的范兒,一下就抓住眾人的眼球。
“看到沒有?這就是郁小姐的本事!”
春林嫂子是頭一次過來,她純粹是羡慕人家能長得這麼漂亮穿這麼好看的衣服,聽閒磕牙那幾個這麼說還納悶。
看她稀裡糊塗,那幾個還解釋說,這一身全出自郁小姐的手,是郁小姐為她搭配的。春林嫂子聽罷想多看一眼,可惜人已經坐上小轎車了,她只是透過玻璃車窗看到這位年輕小姐的側臉,斜戴的禮帽典雅極了,擋在眼前的網紗看起來十分神秘,紅唇性感迷人……明明上了個豔麗的妝容,看起來偏就沒有半點不正經,她這冷淡的側顏就明晃晃寫著四個字:高不可攀。
“這是哪家小姐來著?我還沒看出來!”
“我知道,這是陳記車行的。”
陳記車行的小姐就喜歡豔麗的打扮,豔麗的同時還得不庸俗不低俗,她自己總穿搭不出那種感覺,從前都收斂著本性,生怕太出格給家裡丟人。親眼見過暴發戶家王小姐的變化,又看了一些經郁夏之手做出來的造型,她就忍不住過來了,今兒是第一次過來,非常滿意。
別人做豔麗打扮都愛選亮一點的顏色,郁夏卻給她挑了個墨綠的束腰大擺裙,上身是黑色宮廷風格燈籠袖襯衫,這兩件套搭配到一起就有點感覺了,再畫個復古的妝容,戴上小禮帽,看著就是從西歐宮廷裡走出來的貴族小姐,這一身她沒給搭配太多首飾,最貴重最出彩的是一對耳環,陳小姐走出來之前對著鏡子照了半天,正臉側臉她都看了,無死角的好看。
只要想到這麼漂亮的是她自己,滿足和自信油然而生。
都不用說什麼喜歡再來,她已經決定了以後再有什麼重要場合,都過來讓郁夏搭配一身。
陳小姐這種見過世面的都滿心服氣,更別說春林嫂子,她已經傻眼了,喃喃自語說:“在永福百貨賣東西還要管這個?”
“別人是不管,郁小姐管,所以她本事大,她工資高,她小費拿得多。”
春林嫂子不明白小費是啥,她又問了,人家告訴她就是賞錢!現在不是什麼都學洋人嗎?你說小費就顯得洋氣!
“那她一個月能掙多少?”
“這誰知道?反正聽說這些太太小姐出八十一百想雇請她,她都沒答應,在永福掙的錢總歸不會比八十一百還少。”
“就一個月?她能掙八十一百?不是說工資二十?”
“是啊,沒錯,別的售貨小姐工資的確漲到二十了,可她主要又不靠工資吃飯,像剛才,陳小姐讓她收拾得這麼漂亮不給小費?這些太太小姐們出手都是銀元,就算一個銀元好了,一天下來總有八塊十塊的,興許還不止,你算算一個月多少錢?”
“……”
這已經超出春林嫂子的接受範圍了,她就不明白,郁夏一個月要是兩三百,東家就由著他收下?不讓她拿出來?那可是兩三百!
她不知道的是,這些小姐們隨便搭配一身都得上百,永福百貨掙大錢了,東家四少還能惦記郁夏得的小費?
在他看來,小費越多就代表太太小姐們對郁夏滿意,永福的生意就更有保證,這是好事情。更好的在於,郁夏在永福能賺錢,賺得還不少,她就不會想接受某一家的雇傭,哪怕契書上約定的時間滿了,也還能續,站在生意人的立場,這是共贏的局。
春林嫂子眼界低,想不到這裡,她只知道郁夏根本就不是她想的那種普通售貨員,她賺的錢也遠遠不止二十塊,明明先前落魄到需要租自家房子住,她怎麼一下就翻身了呢?
回去這一路,她都是恍惚的,到家以後聽小妹問說:“嫂子你不是說去買菜?菜呢?”
她才回過神,發現自己空著手就回來了。
周家小妹看她臉色不對勁,又問:“嫂子你上哪兒去了?”
春林嫂子勉強擠了個笑臉,說:“我就是去永福百貨那頭看了看……”
她想學郁夏去應聘售貨員家裡是知道的,不過早先都說她這長相和口才沒可能,看她後來也沒再提起,大家都以為她想通了放棄了,敢情沒有。周家小妹給自己倒了碗水,喝兩口說:“咱家裁縫鋪生意不說紅火,日子也能對付,你折騰個啥?”
“我就是想著錢那麼好掙,那我也去,給家裡添個進項。”
周小妹沒去永福百貨看過,可她知道,要想在那頭做售貨員就她們這種形象和口才鐵定不行,媽說得對,郁夏姐為什麼能掙這個錢?她漂亮,不僅漂亮說話也中聽,不噎人。
看嫂子受的刺激不小,周小妹也沒讓她再去市場,自個兒跑了一趟。這頭春林嫂子琢磨了半天,看到小床裡坐著的小海以後,她突然開竅了。
後頭這兩天,春林嫂子對小海特別好,每到天擦黑郁夏回來她把孩子交過去的時候還會說,說中午吃了什麼,又誇小海很乖,一點兒不像別的孩子離了娘就哭鬧。
她白天還教小海說話,說嬸嬸好,給吃蛋蛋。
……
郁夏因為本職是做心理醫生,雖然是開導動物的,她感覺很敏銳,直覺向來不錯。春林嫂子第一天說喂了小海什麼她沒多想,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還說,她就在心裡打了個問號。
她看出對方有話說,還想問問,看是不是需要幫忙。這晚給小海餵飯的時候就突然聽他說了一句:“嬸嬸好。”
郁夏手上動作停頓了一下,接著又舀一勺,放在嘴邊吹吹,給他喂下去,說:“小海告訴媽媽,嬸嬸怎麼好?”
小海就笑出個酒窩窩來,回說:“給吃蛋蛋。”
再問他怎麼吃的,好不好吃,他就答不上來。郁夏喂他吃了小半碗用魚頭湯煮成的白豆腐,這才放下小碗,問:“吃蛋蛋是誰教小海說的?”
“嬸嬸教的。”
“娘餓不餓?”
“娘也吃!好吃!”
郁夏想將他放下,讓他玩會兒,可小海自己玩了一整天,他就賴在媽媽懷裡不下去,還伸手去抱郁夏的脖子。剛過來這邊郁夏經常應付不來,現在她已經能單手抱著小海,一邊和他說話一邊吃飯。郁夏又想了想春林嫂子近來的古怪,興許她想開口的事情還不小,這才做了許多鋪墊。
是裁縫鋪周轉不靈要借錢?
看周叔周嬸的樣子也不像。
還是覺得照顧小孩一個全天太累,想漲錢?
要真是這樣她就不會說小海很乖很聽話很容易帶。
一時之間,郁夏還真猜不到她的目的,料想事情可能會比較為難,她準備另做一手打算。
在永福做了這麼些天,郁夏已經得了不少賞錢,跟著這個月也要結束,工錢也快到手。她等於說已經度過了最艱難的時期,如今方方面面都挺好,完全可以找個更好一些的房子,專門請個人來照看小海。這個事情四少爺一定很願意幫忙,因為最怕自己這邊出狀況的就是他。
住得好好的為什麼會生出想要搬走的念頭?
還是這次的事情給她敲了個警鐘。
春林嫂子有事相求,但不明說,她想到用小海來刷好感,她這種做法郁夏倒是能理解,可沒法接受。
明裡暗裡告訴你我對你兒子很好,然後請你幫忙,等於說變相邀功。變相邀功都出來了,以後會不會有變相威脅?
郁夏不願意用惡意去揣摩別人,可人逢亂世,又是孤兒寡母兩個,小海還不滿兩歲,當媽的心裡要是沒個成算,真是什麼事都可能遇上。比起出了事再來懊惱,寧可多個心眼防患於未然。
郁夏想著,不管這次能不能幫忙,這房子她都沒法住下去了。道理很簡單,假如不能幫忙,她怕春林嫂子生出怨懟。能幫吧,又怕給人嘗到甜頭有一就有二……人是慣不得的。
第二天,郁夏抽空去找了東家四少,開門見山問能不能幫忙找個好一點的房子。
東家四少心裡想的是你可算捨得從那破爛租屋搬出來了!
因為派人保護郁夏的關係,他早知道人住哪兒,正因為知道,才納悶。以郁夏現在的經濟條件明明可以換個好點的環境,怎麼就是沒想著搬走。現在聽她說想找個靠譜的房子,東家四少一點兒不意外。
他問郁夏有什麼要求,郁夏想了想說:“最好是離百貨公司和市場都能近一些,房子不用多大,關鍵是得要個知根知底靠得住的幫傭。”
東家四少挑眉。
郁夏迎頭直視他說:“你不是想知道我當初為什麼離開百樂門?因為我喜歡上一個公子哥,我傻,掏心掏肺對他,可他只想跟我談戀愛沒想和我定終身。我把清白身子給他,沒過多久我懷孕了,還沒來得及說,他告訴我家裡安排他和別家小姐訂婚。”
都不用繼續講,東家四少就聽出這是個悲劇。
富家少爺給的承諾聽聽就得了,那種地方很少有真心,多半都是玩玩而已。東家四少撥了撥懷錶的蓋子,問她:“你沒打掉這個孩子?偷偷生下來了?”
郁夏點頭:“我從小沒爹沒娘沒親人,想有個依靠,男人靠不住養個兒子總不會丟下媽。我跟他分了手,之後把兒子生了下來,一直沒再找工作是因為兒子太小丟不開,現在他一歲多,很乖很懂事,我白天來上班,出門之前把他託付給房東太太,晚上再接回家,沒搬走就就是怕搬走以後沒法照看他,請個幫傭容易,就怕遇上心不好的。”
這話可以說相當誠懇,她沒用任何技巧,就很直白的說明了夜鶯的情況。東家四少聽完真不知道該同情還是佩服這個女人,她身上韌勁十足,看著就是一身鋼筋鐵骨打不倒的,結果也有被人玩弄被人騙的時候?
現在永福和郁夏是綁在一起的,互利的關係,東家四少想到假如她兒子有個什麼情況,這勢必會影響到她,沒多思慮就承諾下來,說會幫忙辦妥,找個房子,請個可靠的人。
“我的私事也請四少代為保密。”
“行!我答應你不會往外說,也不會私下去調查,你放心。”
生意人最重承諾,輕易不會失信,東家四少這都給了保證,郁夏就放心下來,同他道了個謝。
“這不算什麼,不用客氣,你好好做,多給我掙錢就是報答了。”
“對了,這兩天有太太派人來問,能不能請你出場?去她們家裡幫忙搭配。”
榮省這些太太小姐們近來很抬舉郁夏,都沒把她當百貨公司的普通櫃員,還給安了個新的稱呼,叫時尚顧問。別人這些吹捧沒讓郁夏飄飄然,她就是沾了上輩子見多識廣的光,她沒忘記自己現在是百貨公司賣東西的,不是專門給人做造型搭配私服的。她一切的行為只不過是幫助東家盈利,要是出場,就本末倒置了。
郁夏沒多思慮,拒了。
東家四少心裡非常滿意,他就知道郁夏是個通透的。直接拒絕挺好,想想看,你想保持光鮮亮麗就得來永福百貨光顧,你得消費,而化妝以及設計造型只是附加服務。這個流程會淘汰掉很多財力不足的,她們沒法經常過來,但沒關係,那些真正有錢的不在乎這點,因為這些人閑著無聊的時候就是聽戲打牌開舞會或者購置珠寶首飾洋裝,除此之外還能做什麼呢?
過來永福百貨做造型也能滿足她們的炫耀之心,做好走出去的時候就好像是個人專場,人家看你的眼神裡全是讚歎和羡慕,那種爽感,經歷過就戒不掉。
郁夏和東家四少的合作非常愉快,兩人都對現狀深感滿意,這天下班以後,她和幾個同事一起去了市場,割了一小塊瘦肉,又買了兩樣蔬菜,還稱了十來個梨。郁夏想給小海做個肉羹飯,她這邊提著東西回去,剛放下,春林嫂子就把人抱過來了。
小海精神頭很好,隔著十來步遠看見郁夏就伸出手:“娘抱!”
郁夏趕緊迎上前去把兒子接過手,抱著顛了顛,又親親他,小海就笑開來。
“真麻煩嫂子,嫂子你等等,我給你拿兩個梨嘗嘗。”
要是平時,春林嫂子多半推說不用,跟著就回去了,可她這不是心裡揣著事?哪怕事情難以啟齒,她還是留下來,想找機會同郁夏提一提。
郁夏從提回來那袋梨裡挑了倆個頭大的,遞給春林嫂子。還說呢,說去市場買菜的時候正好撞見有人擔著賣,看著新鮮,她嘗了嘗,汁水多又甜,就買了一兜子。
春林嫂子低頭看了一眼,道了個謝,嘴上說:“那我回去了……”
她走了兩步,又停下來。
“那個,妹子啊,有個事我想求求你。”
郁夏臉色沒改,心想來了。
這兩天她一直在等,等春林嫂子開口,看到底在盤算什麼,她倒是不著急,春林嫂子著急啊,這就憋不住了。郁夏請她進屋來坐,自己抱著小海坐在對面,問什麼事。
“我家開了個裁縫鋪你知道,裁縫鋪吧,生意不好不壞也就能糊口,可家裡人人都在做活掙錢,就我閑著,我心裡不是滋味兒。”
她說道這兒,郁夏安慰道:“嫂子說什麼呢?一家人總是有分工,外頭得有人掙錢,家裡也得有人操持,缺得了誰?”
“說是這麼說,我還是想找個活,給家裡添個進項。”
郁夏點點頭:“那也挺好,要是為這事,嫂子不用有壓力,我回頭另外請個人來照顧小海,你替我照看了這麼長時間,我心裡已經很感激了。”
聽到這話,春林嫂子急了:“不是!小海還是放我那頭,讓小妹照看就行,我是想說你能不能介紹我去百貨公司上班?”
“……”
郁夏沉默了一會兒,說:“嫂子你要是想求個應聘的機會,我可以替你說說,能不能聘上得看你適不適合,我說了不算。”
“你現在一個月不是掙上百的錢?我聽說城裡那些太太小姐都是沖你去永福百貨買東西,你說了還能不算?妹子你就幫幫我,你讓我去上班,我一定好好幹,絕對不偷懶。”
“我長得是不漂亮,賣東西我會啊,拿貨算錢都錯不了,一準錯不了!”
春林嫂子心裡著急,跟著就說了一長串,郁夏也沒去打斷,聽她說完才道:“嫂子你跟我說這些沒用,我真的就只是個售貨員,我不是管人的,我是被人家管著的。”
“你這麼有本事還不能塞我一個進去?你幫我說說情行不?我不要小費,每個月能掙二十塊錢就行。這樣你把小海放我那頭,我不收你錢。”
你很難同不講道理的人講道理。
郁夏開口的話,東家四少可能會願意出二十塊養個閒人,可她為什麼要做這種事?老話說救急不救窮,周家要是今兒個出了事,她二話不說一定幫忙,可是為了添個進項走後門還是去永福百貨當售貨員……你自己有門路那是你的事,讓別人為這種事欠東家人情,這合適嗎?
售貨員放在後面六七十年代的確是只要會拿貨會算錢就行,現在不是啊。現在你得會介紹會推銷會忽悠人買,你不行做什麼售貨員?
郁夏心裡為難,也把為難寫在臉上,說:“對不起,這忙我幫不了。”
春林嫂子臉色不好看,她聽那些看熱鬧的閑漢說過以後,就覺得郁夏一個月能掙幾百,本事那麼大,她在永福百貨地位得多高?她給開個後門還不容易?
她住著周家的房子,自己還幫忙照看小海,哪天不是盡心盡力的?她怎麼這點忙都不肯幫?
“妹子我求你,我求求你,你現在條件好了,也幫幫我們窮鄰居。”
郁夏還是那話,如果是想求個應聘的機會,可以,能不能留下來,得東家說了算。
春林嫂子很勉強擠了個笑臉,回去了。她一走,郁夏就歎一口氣,擔心的事果然還是來了,這房子不能租了。
她想著明天就去問問四少,看新屋有著落沒有。沒等她主動去問,東家四少已經替她張羅好了。對有錢人來說,找個房子,安排個伺候的人,只需要吩咐一聲,根本不費勁。郁夏正準備生火做肉羹飯,就有人來敲門,一看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嬸子,問她有什麼事,她回說:“郁小姐您託付四少幫忙尋的房子有眉目了,您要是得空,這就可以過去看看。”
郁夏正擔心事情拖著辦不下來,聽說這麼快就有眉目了,她就停了手邊的活,準備先去看看,要合適的話趁早搬。
她伸手摸摸小海軟乎乎的小肚皮,問餓不餓。
小海搖頭說不餓。
郁夏還是不放心,就拿了一塊昨天買回來的雞蛋糕,給小海捧在手裡,接著摸摸他臉頰說:“媽媽現在要帶小海出門去,回來才能吃飯飯,小海吃點糕糕好不好?”
這孩子本來就早熟,比別家這麼大的懂事太多,聽說能和郁夏出去他就點點頭,拿小門牙乖乖巧巧啃起軟乎乎的雞蛋糕來。
這會兒是傍晚,跟著天就要黑了,秋天的晚上還是有點冷的,郁夏拿了件外套在手上,想著要是感覺有點冷了就給小海披上。她跟在那嬸子身後,走了幾步,然後坐上小轎車,車子開到一處幽靜的街區停下來。
郁夏對這邊有印象,從這裡到市場或者永福百貨都是三條街的距離,做什麼都挺方便,東家四少為她找的是個獨門獨戶的院子,院子不大,可該有的都不缺,條件比周家那個租屋好太多了。
這會兒屋裡亮著燈,東家四少人在屋裡,他聽到門口有動靜就放下茶碗站起來,這會兒功夫郁夏已經進屋來了。
“這院子每個月租金五塊銀元,你看滿不滿意?”
郁夏皺眉,回說太便宜了。
“房子是我兄弟買的,早兩年他和家裡鬧脾氣搬出來住過幾天,回去之後就空下來了。我說借來使使,他本來說不要錢,真不要錢你住著也不安心,給幾塊意思意思就行,誰也不稀罕這點兒。你還要人帶孩子,就吳嬸行不行?”東家四少說著努了努嘴,郁夏回身一看,吳嬸就是去租屋那邊敲門的中年婦人,郁夏聽她說話就感覺出來了,她原先就是伺候東家四少的。
郁夏把幾間屋子都看過,乾乾淨淨的,不像閒置很久的樣子,她想著興許是四少使喚人清掃過了。這房子真的好,挺寬敞,她們母子兩個加幫傭住下挺合適,不擁擠也不至於空得怕人。郁夏現在的確著急搬,她沒矯情,就點了頭。
東家四少又給她說了吳嬸的情況,說人是借她使喚的,不用開工錢,管三頓飯就行,等哪天不用伺候了再把人還回來。
“伺候我那些人裡面,吳嬸是最細心的一個,孩子給她帶著你只管放心。”
郁夏聽了也覺得好,說今晚回去同房東打個招呼,明天就搬。春林嫂子那樣,拖著她不放心,左右母子兩個行李不多,除了衣服被褥這些就是廚房裡剩那點米面炭,費不了什麼事。
東家四少點點頭:“那你今晚回去把東西收拾好,明早八點我讓吳嬸帶人過去,替你把東西搬過來,你兒子也給她帶著,你照常去百貨公司上班,下班回這邊來。”
回去這一路,郁夏特地讓吳嬸一起,想讓小海同她熟悉熟悉,郁夏還說呢:“媽媽要帶小海搬家,搬去剛剛我們看的那個房子,小海高不高興?”
“高興。”“和娘一起就高興。”
郁夏誇他好乖,又哄說:“搬家之後就不能去春林嬸嬸那邊玩,小海要跟吳嬸一起等媽媽回來。”郁夏不厭其煩的重複這些話,讓他好好看看吳嬸,讓他和吳嬸打招呼,幫他們熟悉起來。
孩子要熟悉新的環境沒那麼快,就像後世,做爸媽的第一次把孩子送去幼稚園,送去交給老師之後你準備走,孩子會哭,需要一點時間他才能適應過來。
小海一開始也有些膽怯,因為吳嬸特別配合,不斷的釋放好感,誇他乖巧懂事,努力去接觸他,同他說話。多一會兒這孩子就不怕了,因為不太熟,他還是有點拘謹,好在有郁夏不停的鼓勵他,他在學著回應吳嬸,和她說話,沖她笑。
趁這段時間,郁夏也不動聲色的打量了吳嬸,心說東家四少的確挺會看人,借給她這婦人脾氣軟和並且很有耐心,適合照看孩子。
回去租屋以後,郁夏將小海放到小床上,哄他自個兒玩,接著就去敲了房東家的門,告訴那頭說她找了新的房子,跟著就準備搬出去,不再續租。
周嬸聽說還愣了愣,問說:“這不是住得好好的?搬什麼?你還上著班,小海也要人照看不是?”
郁夏應說她租了個離永福百貨近一些的房子,方便上下班,又托人請了個知根知底的幫傭,專門照看小海。
周嬸心裡是可惜每月少了好幾個銀元的進賬,郁夏都這麼說了,她也沒再多舌,就只是說現在世道挺亂,讓她別輕信別人,好好照看小海。
“我明白,多謝嬸子關心,真麼長時間真麻煩您了,以後有時間我再來看您。”郁夏鄭重的給周嬸道了個謝,就沒再耽擱,回去給小海做飯去了。
那頭周嬸關上門回屋,周春林問:“是隔壁那妹子?說什麼?”
“說她另外找了房子,更方便上下班,就不租咱家的屋了。”
“那她兒子托給誰帶?”
“人家在永福百貨上班,能掙錢,說是專門請個人帶。”
周春林沒說什麼,倒是正在收碗的春林嫂子,手一抖就把碗摔了。周嬸看著地上的粗瓷片片,心裡一疼:“春林家的你怎麼拿個碗都拿不穩?”
說完看她一臉不敢相信,又問:“這什麼表情?到底咋回事?”
春林嫂子顧不得去收拾,問她婆婆:“隔壁真說不租了?”
沒等周嬸應聲,她又念叨說:“我就是拜託她幫個忙,不幹就不幹,咋還趕著搬走呢?”
周家人這才驚覺事情同自家媳婦有關,問她到底怎麼回事,讓她一五一十講明白,春林嫂子縮了縮脖子,跟著就把早先那事說了。聽她說完周嬸氣得發抖:“這世上最難還清的就是人情債,人家孤兒寡母本來就不容易,你還逼著她為你這點破爛事欠下人情?我們家是缺你吃還是缺你穿了?你怎麼就那麼糊塗?還說你每個月只要二十塊錢不要小費,我聽了都臊得慌,你就沒照照鏡子,就你這樣一個月想掙二十?你憑什麼?”
“……我就是問問她,她不答應,我也沒說啥。”
“你連這種口都開了,她不答應她還敢住下去?換做是你敢不敢住?你不怕人心有怨懟拿你兒子撒氣?你不怕人背後使絆子?你不怕她怕!她剛去永福百貨就能站穩腳跟,一個月掙那麼多錢,你當她跟你一樣是豬腦子?”
“得,事情已經這樣,說什麼都沒用,你消停點別給家裡添亂了。”
周家人嘴上沒說,心裡還是可惜,可惜了房租和幫忙照看小海那兩筆錢。春林嫂子就更想不明白,她不明白自己明明是想幫家裡,想讓冬生過好日子,怎麼到頭來還辦了壞事?
他們怎麼想郁夏倒不關心,周家人對她來說是鄰居也是過客,搬走之後就很難再有交集。她一方面盤算著怎麼才能讓小海儘快適應新的環境和生活,一方面想念不知道人在何方的喬越。
這時候喬越也在想老婆,他剛聽喬深說,已經翻遍了南省,沒找到畫像上的人。潛臺詞是問他夢醒了沒有,還找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