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體 第128章

直到過了很久之後，無雙在夢境裡面再次看見林兮時，才恍然發現，原來他也會把一段往事記得那麼清晰，也會把那個過去的人回憶得那麼鮮活，而那個人卻把關於他的所有丟失在時空的罅隙，再也不能找回。

即便知道這是理所當然的，即便知道這是他一手造成的，但無雙仍舊無法擺脫內心裡升騰起來的憤怒與不甘，他開始牴觸所有回憶。但有些回憶卻像沼澤，越是掙扎，越是無法自拔。

黑石寢殿之中火光微弱的跳動，石榻軟墊之上，無雙倏地轉醒，火光映入黑眸之中，他緩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是哪兒，他坐起身來，揉了揉眉心，夢中場景已經消失，但女子的聲音猶在耳邊：「無雙，要吃糖醋排骨嗎？」語氣小心翼翼得像是她做錯了什麼事在求他原諒，又像是要擺脫他去幫什麼忙。

不然，那個女人才不會對他獻殷勤……

可是現在，那個女人無論如何也不會對他獻殷勤了吧，就算能見面，她也什麼都記不得了。

眼眸微垂，忽然之間無雙腦中奇怪的場景一閃而過，是林兮急匆匆的走在路上，一個男人從她背後經過，萬分輕佻的拍了拍她的肩，林兮一回頭，臉上卻綻放了一個礙眼十足的笑：「季然，你再不快點，上課就要遲到了。」

「沒事，現在我是老師。」季然雖然這樣說著，但腳步卻比林兮更快的跑開。

場景一閃而逝，快得就如同無雙在恍神時做了個夢。但這場景絕對不是他回憶裡面的東西！無雙輕揉眉心的手指頓住，表情微微愕然，不是回憶，那是什麼？

是這個時刻的另一個世界的林兮嗎？一個更成熟的林兮，一個敢和她喜歡的男人玩笑*的林兮……

「雙兒啊，你還沒睡吧，哎呦，我和你說，冰魂那小子又來了，集結近王三族的精銳打著收復尊殿的旗號向黑石殿攻來啦，我可不想和他鬥了，這次你出馬吧，不把這冰魂整下來咱們可沒有安生日子過。」黑石寢房的門被利落的推開，四離大搖大擺的走了進來。

無雙冷了眉目遷怒道：「現在什麼時候你不知道麼？」

「知道啊。」四離眨巴這眼望他，「可那有什麼辦法，你身為尊主受這些罪不是理所當然的麼。而且你這個尊主的位置現在還坐得不穩當呢，代表新尊主繼位的天賜能力你還沒有拿到，下面借此造謠的人可多了，你要不勤奮一點，造反的人可就不止冰魂啦，那時咱們就是腹背受敵。」

「嘖，吵死了。閉嘴。」無雙扯過榻邊的風衣披上，一邊往外屋走一邊道，「天賜能力什麼的你就別操這份心了，有沒有都無所謂，而且……」無雙腳步一頓，停在四離身邊，問道，「當初林兮回去的時候，雙空之心確實已經化為齏粉了對吧？」

四離一怔，待了半晌才道：「啊，對。」他搖頭一笑，「雙空之心都消失了快一年了，你還把那些事情記得那麼清楚啊。」

雙空之心消失快一年了，無雙也並不是把所有事情都記得清楚的，他想得起林兮的臉和她做過的事情，卻怎麼也想不起當初他和她在一起時是怎樣的心情。他比四離更加迷茫，為什麼他會這麼清楚的把這些事情記在心裡。那些瑣碎的事，到底有什麼特別？

四離接著道：「除了父親的安排和關於你的行為，別的事情我都快忘了，林兮是誰長什麼樣，腦子裡一片漿糊。」

無雙沉默了一瞬，接著繼續邁步向前，嘴裡喃喃道：「尊主之力，原來是這樣……」

「啥？」四離跟在他身後追問，「有什麼奇怪的事在你身上發生了嗎？你要留意啊，說不定就是能力出現了，之前聽父親說過才獲得新能力的時候貌似會有點不舒服，你記得說喲。」

「嘖，你越來越囉嗦了，閉嘴。冰魂他們打到哪兒了？寺焱他們呢？」

【2】

時光飛逝，組織在上任尊主木書的死到現在已經有兩年了，這兩年之中組織損失巨大，除了被聯盟軍殺掉的外逃之人，死於饑餓和病痛的人數不勝數，如帝國一般強大的十組織面臨分崩離析的危險。

然而舊門閥與新勢力的衝突無法化解，最終冰魂領導的近王三族終是與無雙走向了最後一戰。

無雙在紫色晶石投射來的影像之中看見了寺焱，他一臉血水未擦淨，兩年的歷練早已讓當初的少年蛻變成熟，他把手中雙刃往地上一扔，血水順著刀刃滲入土地，他道：「無雙，到此為止，我只能做到這裡。」

因為若再進行下去，寺焱將會親自面對炎火一族的長老。

兩年前炎火一族出人意料的背棄無雙，轉而與冰魂領導的凝冰一族聯手，後又拉攏縛靈一族，三個宗族的勢力強大，一直頑抗到現在仍舊不放棄恢復舊制觀念。

無雙自然明白寺焱的難處，隨即點頭道：「你回來，我去前線。」

四離眉頭一皺，又笑道：「雙兒脾氣還真是沒變，不過你現在的身份，再去前線恐怕……」

「我的身份和從前沒什麼不同。」無雙道，「而且，候選人之爭的時候，我和冰魂還沒分出勝負，這下也算是去了一下舊賬。」

知他心意已定，再勸無用，四離撇嘴道：「好吧，不過蘇西送你的晶石不準你帶去前線。」

讀心一族的晶石能讀出無雙心中所想，同時也能將他腦海中的東西以圖像的形式呈現出來，四離常常能看見無雙在難得的空閒時間裡會對著晶石投射出來的東西發呆。其實猜一猜便能知道無雙在看什麼，因為他那個沒用的尊主能力，也只能幹這種事了——偷窺另一個世界的女人。

真出息。

果然聽見四離的要求，無雙皺了眉頭：「帶什麼是我的自由。」

四離耐心解釋：「雙兒，那會影響你的叛斷。」

「沒有任何事物能影響我對敵人的判斷。」無雙不滿，「你小瞧我？」

他哪敢小瞧他，四離一聲嘆，心裡明白，是無雙小瞧了林兮。四離的表情讓無雙微微眯起了眼，他聲色微冷：「我不過是想看看另一個世界的模樣，但若林兮現在在這裡，只要她妨礙到我方的利益，我便會毫不留情的將她斬殺。兩年前我能將她送走，現在就不會有更多的感情。四離，你想多了。」

是他把自己的心思想的太單純了吧！不管變成什麼模樣，無雙這死鴨子嘴硬的德性是怎麼都不會變的。再說下去也沒有意義，四離轉身離開：「既然你決定要去，那我就去安排一下。到時候可別讓人看輕你哦。」

無雙眼一眯，沒有說話。

【3】

大殿寂靜，只有無雙一人坐在高高的石椅上，堅硬的黑石殿裡即便點著刺目的火光仍舊灼燒不盡無邊的空寂和冰冷。無雙背脊稍稍放鬆，倚靠椅背，他恍然看見記憶中的某個午後，他睡在那張小得讓人憋屈，但卻柔軟得不像話的沙發上，門外鑰匙清脆的幾聲響動，鐵門推開，身形單薄的女人一邊脫鞋一邊道：「無雙，今天沒買肉，待會兒吃飯的時候別抱怨。」

他很少想起林兮對他說過什麼話，今天突然憶起這麼一句，一時有點怔然，他以前和林兮在一起竟是那麼小氣的人，會因為沒肉吃而抱怨？他當時到底是怎麼想的……

下一瞬間，眼前光影轉動，林兮的身影出現，無雙知道，這不是回憶，而是此時此刻那個世界的林兮。胸口上的黃色晶石亮光一閃，將他腦海中感知到的畫面投影出來。

鑰匙清脆的響，她開門的動作真是從來沒有變過，發出的響動還是和以前一模一樣。鐵門打開，她一聲不響的將包扔在地上，然後脫力的在沙發上坐下。

無雙眼睫微動，怎麼了……為什麼這傢伙今天十分的沒精打採？

林兮在沙發上坐著一動不動，而後乾脆躺了下去，閉著眼，竟睡著了。無雙微怔，見她臉頰通紅，額上盡是冷汗，呼吸急促，是……病了啊。

這麼沒用的傢伙，一不注意就生病了。不吃藥麼？不看醫生麼？一個人待著心裡會不會難受呢？和他相比，她是那麼容易死掉的生物。

手掌一動，探了出去，放在林兮的臉頰上方，差一點便能觸碰到她的臉頰，可這最後一點距離無雙卻沒有放上去。他知道自己應該徹徹底底的斬斷和林兮的聯繫，但是……要怎麼徹底斬斷呢？

他獲得的能力便是能探知另一個世界，並且從他得知自己獲得能力開始，這股力量就在慢慢增強，從一晃而過的畫面到一直看得清晰的場景，再到現在，只要心緒浮動，便能輕而易舉的看見那個世界。可他卻不知道怎麼控制自己「逃離」林兮。像被這個弱小的女人困住了一樣，沒法看到她以外的東西。

「嗯……資料……」林兮迷迷糊糊的呢喃自語。無雙眸光微動，竟一時沒控制住自己的指尖，他輕撫上林兮的臉頰，但卻穿過她的身影，隻撈了一手虛空。

無雙看著自己空盪蕩的掌心，恍然失神。說什麼斬斷聯繫，他們之間明明就已經沒有聯繫了吧。只有他像賊一樣在偷看她的人生，脆弱得如同螻蟻一樣的人生，碰一下便會受傷，一點小病就能折騰她許久。這樣的人來到這個世界，不用他殺，自己就會死掉吧。可要他眼睜睜的看著她死去，他能做到麼……更別說親手殺了她。

「你到底是耍了什麼把戲。」他失語呢喃，望著林兮冷汗越積越多的額頭和難受得蜷了起來的身體，他握緊了拳頭，「你到底，對我做了什麼……」語氣竟有些無助失措。

這一瞬間他只看到了林兮，全然沒察覺到自己眼裡的心疼，有多麼的泛濫成災。

無雙更沒看見的是，黑石大殿高高的小窗戶上，一隻紅眼的烏鴉轉了轉腦袋，然後一聲悄無聲息的向著夜空展翅而飛。

【4】

三族的勢力早被消耗殆盡，最後一戰幾乎沒耗費什麼力氣變拿了下來，然而在回黑石殿的路上，無雙卻出了意外。摔下懸崖，一隻翅膀活生生的折斷了。

被四離從崖下亂石中找到時，無雙懷裡抱著一個女人，但見那人的臉，四離大驚：「林兮！」回憶涌起，四離立即甩了甩腦袋：「不可能。」他伸手捏住「林兮」的臉，只見她面容慢慢轉換，變成了一個陌生的女人，四離眉頭一皺：「易容一族。」

無雙睜開眼，望向遠方，聲音淡淡的：「中計了而已。」

縛靈一族的人上了易容族人的身，然後變成林兮的模樣，算計了無雙。而這麼拙劣的計謀，無雙竟還真的就傻傻的上當了。只因為想到林兮要死，他身體就不由自主的這樣做了，腦子裡空白得根本什麼也想不到。

四離看著他被亂石砸得血肉模糊的翅膀忍了許久，一邊幫他將石頭挪開，一邊道：「看你以後還嘴硬，什麼殺了林兮，有點自知之明好吧，殘障人士！」

無雙眉頭微皺，遙遙的望著天空：「我記不起來啊，和她在一起，到底是怎樣的心情。」他輕輕閉上眼，「我以為自己可以……沒想到，看著她死掉，是這麼難以忍受的一件事。」

不再嘴硬的無雙讓四離愣了一瞬，隨即帶著三分安慰七分無奈道：「當然啊，好歹你們也曾同生共死了那麼一段日子，救她，是身體養成的習慣吧。」

待接受醫治的時候無雙的翅膀已經壞死，留著也沒用，無雙淡淡說了兩個字「截了」就像切掉的不是自己的肉一樣，

此時，組織裡再無反叛者，所有的制度都需改革，無雙即便帶著傷也仍舊需要出席，冗長的工作比戰爭更讓人心煩，每當夜深人靜他疲憊不堪而桌上卻還有一大堆文件之時，無雙都想發一通脾氣，但現在他卻沒有發脾氣的資本。

黃色晶石裡投出來的圖像中，林兮最近閒得可恨，有她喜歡做的事，有她喜歡看見的人，日子平和安樂。

她過得很幸福。無雙垂下眼眸，可每當看到她和季然走在一起時，不管是吃飯也好，閒逛也罷，他心裡的火總是燃得更為旺盛，原來不只是死亡，林兮的幸福也能牽動他的情緒。

然而他卻沒有哪怕一絲半縷的痕跡留在那人的世界裡。多讓人不甘心。

深夜，晶石投影出來的林兮那方正是白天，恰逢休息日，季然又約林兮出來玩，還有幾個同所大學的老師，但兩人走著走著卻漸漸落後於別的人，季然好似看見街邊有什麼好玩的東西，喚了林兮一聲便要去牽她的手。

無雙登時氣不打一處來，想也沒想，「啪」的一巴掌拍了上去。

但當聲音真的發出來的時候，無雙怔然，影像裡的季然也是一臉怔然，他回頭看林兮：「你這麼用力的打我做什麼？」

林兮也是一臉奇怪：「我沒打你啊。」

「你看。」季然伸出手，換得林兮更為愕然的眼神：「腫了哎……」季然苦笑：「你的力氣可真大。」

林兮一臉憋屈。

無雙卻怔然的看著自己的手，居然……打到了。他可以觸碰到那個世界的人了，這個能力還在增長麼，若再等一段時間，他是不是就可以去那個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