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嫵的手指緊緊抓著椅子的邊緣,因為用力過猛,指節都泛著蒼白。臉上陰冷的神色越發明顯,她絲毫不掩飾心中的惱火,那怒氣衝衝的陰狠模樣,不由得讓殿中的宮人皆噤若寒蟬。
“奴婢該死,沒調查清楚便調人進了內殿,讓他們鑽了空子,還請容華責罰。”蘭卉慢慢往前走了幾步,輕輕跪倒在地,行了一個大禮。聲音依然還是鎮定十足,頭微微低著。
沈嫵輕輕揮了揮手,柔聲道:“姑姑莫要這般說,本嬪也沒想到,這回張成竟會參與其中。姑姑也不用掛懷,只是這錦顏殿上下的確該好好整治一番了,一切還得勞煩姑姑了!”
她的臉上露出幾分疲態,口氣便軟了些。
蘭卉不好再多說什麼,連忙輕聲應承了下來。沈嫵藉口乏了,便讓他們都退下去了,只留了幾個貼身伺候的大宮女。蘭卉臨走之時,沖著明音輕輕使了個眼色,悄悄叮囑了一句話,才退了出去。
明音心裡頭清楚,邊替沈嫵換衣裳,邊斟酌著語氣道:“容華,奴婢說句不當說的。您雖在氣頭上,可是後宮有明確規定,妃嬪是無法直接讓處死宮女太監的,只能交給司刑司。”
明音的話音剛落,沈嫵的臉上就露出幾分不耐的神色,她不由得輕輕地“嘖”了一聲,秀氣的眉頭也緊緊蹙起。
“一時情急,本嬪都忘了這破規定。自己被狗咬了,還不能親自踹兩腳。讓別人來踹,本嬪如何解恨!”她杏眸一瞪,紅唇輕啟,這幾句抱怨的話便說了出來。
幕後黑手暫時動不了,連自己身邊的叛徒都不能輕舉妄動。簡直是糟透了!
明音、明心和明語三人對望了一臉,嘴邊都露出幾分討好的乾笑。
“奴婢知道主子心裡難受,其實奴婢也不開心。墜兒那死丫頭,奴婢橫看豎看都覺得像一根刺哽在嗓子眼兒裡似的,恨不得跟皇上學了,拿腳去踹她的臉。可是老祖宗的規矩在這裡,不能隨意破,您說是不是?”最終還是明音大著膽子開了口,聲音放得極其柔和,顯然是在安撫著沈嫵。
可惜沈嫵正在氣頭上,她一想起方才張成沖過來的那股狠勁兒,心裡頭就滲得慌。這都沖著她來,要她的命了,她再不做聲兒,那不正是鼓勵底下宮人都來刺殺她麼!
“本嬪管他們去死。明的不成就來暗的,總之今兒晚上一定不能讓他倆活著出錦顏殿。司刑司那裡交兩個死人,也不會做聲的。旁人看著本嬪還在受寵之中,定不敢多說。誰若是不長眼到處亂說,本嬪就讓他真的不長眼!”沈嫵換了輕便的衣裳,將腳上的繡鞋踢掉了,直接歪倒在榻上,話語裡帶著幾分不管不顧。
大殿內一片寂靜,三個宮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硬是沒有一個人接話。
“明音,你找蘭卉商量一下,把這事兒給辦妥了。若是讓人抬屍體出去的時候,被誰看見了,也不用大驚小怪的。看見便看見吧,就是要讓那些不長眼的知道,背叛本嬪的下場是什麼樣兒的!”沈嫵輕輕一抬食指,那染了紅色鳳仙花汁的豆蔻就指向了明音,一錘定音。
她的話音剛落,明語和明心就同時松了一口氣。容華真是慧眼識英才,找明音這種狠角色就對了!血腥暴力什麼的,完全就是為了她量身定制的!
明音的臉上閃過一絲驚詫,轉而又恢復了常態。她好想找把劍來,能指著姝容華說你他媽逗我麼?答案不言而喻,當然不能!
“奴婢去找蘭卉姑姑商量一下,先行告退了!”明音輕輕沖著沈嫵行了一禮,待得到她的點頭,才慢慢地退了出去。
“明語去禦膳房,再要一些棗糕來。順帶著讓禦膳房張羅幾道皇上愛吃的菜,直接送去龍乾宮。”沈嫵側躺在榻上,輕聲叮囑了幾句。
明語得了吩咐,便行了一禮準備退下,哪知她剛轉身,就被沈嫵叫住了。
“算了,筆墨紙硯伺候,本嬪親自寫幾道菜名吧。免得到時候皇上不滿意,又說本嬪敷衍他!”沈嫵邊說邊下了塌,隨便穿起了鞋子,便走到了書桌前。
對於她這種態度,跟在身後的明音不由得乾笑了一下。姝容華,也就您敢如此說了。不過皇上就喜歡您這愛作死的性子,如果下回能看見您生氣了,把菜湯糊他臉上,該有多幸福啊!
沈嫵筆走龍蛇,快速地寫了幾道菜名兒,便把紙交給了明語。
“記著到了龍乾宮,替本嬪帶幾句話給皇上。”沈嫵將紙條塞進了明語的手裡,套在她的耳邊輕聲叮囑了幾句。
明語連忙收斂心神,也不敢怠慢,小心翼翼地將紙折疊好塞進懷中,一溜煙小跑著出去了。
待沈嫵重又躺回榻上,獨留了明心一人的時候,主僕倆才說了會兒心裡話。
“主子,您這麼吊著皇上成麼?雖說欲擒故縱,不過皇上的性子最是急躁,莫不會惱羞成怒吧?”明心跪坐在床尾,伸出手來輕輕替她捏著腳,這愛操心的壞毛病又來了。
沈嫵聽得她問,不由得輕哼了一聲,手向著膝蓋指了指。明心的手就立刻朝上面移了移,繼續掌握力道地伺候著她。
“這後宮裡順著皇上性子的人,一抓遍地都是。既然我要欲擒故縱,那就一條道走到黑,若是中途反悔了,弄得不倫不類,反而讓皇上厭煩。”她紅唇輕啟,慢悠悠地說了這麼一段話。
明心一聽她這語調十分鎮定,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心裡頭便也放下了不少。
不想沈嫵竟是皺緊了眉頭,輕輕地“嘖”了一聲,忽而喃喃地說道:“不過皇上這周身的毛病,誰能看透?說不準就忽然狂犬病症上身,周圍的人全都被咬。你瞧瞧李懷恩,每天都是擺著一張踩了大糞的臉,當真是辛苦。本嬪日後想往上爬,也會跟他一樣辛苦。”
明心原本被安撫的心,暫態又忐忑不安起來。容華,聽您這意思,這尺度您也不會把握?全靠蒙的!皇上惱怒與否,全憑運氣!
龍乾宮裡,齊鈺正對著案桌上的奏摺齜牙咧嘴,便見到剛被他怒駡攆出去的李懷恩,又低頭斂目地走了進來。
“皇上,姝容華派人送吃食給您了。您見還是不見?”李懷恩“噗通”一聲就跪倒在地行了個大禮,那膝蓋與地面碰撞的悶響聲,讓齊鈺心頭一爽。原先對李懷恩的火氣便消了些。
他輕輕地“嗯”了一聲,然後像是後反應過來似的,緊接著問了一句:“姝容華沒過來?”
李懷恩聽得皇上如此直白的問,心裡猛地“咯噔”了一下,額頭上再次冒出了細密的汗珠。他抬起手慢慢地擦了擦,儘量用一種小心翼翼的聲音和態度道:“回皇上的話,姝容華她沒來。只讓明語送過來的,那菜單是容華親自擬了,讓禦膳房做的,聽說色香味俱全,皇上要不要嘗嘗看?”
齊鈺一聽他說沈嫵沒有親自過來,臉上這神色就不大好看了。再聽見後面李懷恩極力推薦的話,便直接抬起頭來,絲毫不掩飾臉上陰沉的神色,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李懷恩連忙低下頭去,暗自罵著:不作死就不會死!怎麼又忘了!是要死的節奏麼?
“罷了,讓她端進來吧!”齊鈺揮了揮手,轉而捏著緊皺的眉頭,臉上疲憊的神色絲毫不掩飾。
明語這嘴裡面一直嘟嘟囔囔的,她的額頭上漸漸冒出了汗珠,姝容華臨行前叮囑她的幾句話好難背。
幾個宮女端著餐盤魚貫而入,菜肴的香氣一下子傳遍了內殿。讓人不停地吞咽口水,當一道道精緻的菜擺滿了案桌時,坐在桌前的皇上,臉色也變得緩和了些,似乎被勾起了食欲。
“姝容華特意叮囑奴婢,向皇上致謝。宮中的菜肴想來皇上都已經吃膩了,這些皆是地方聞名的菜肴。有閩菜、湘菜、滇菜、川菜、浙菜、粵菜、淮揚菜。禦膳房裡幾乎請了全部的師傅來做這些菜式,只想著讓皇上換換口味,能有個好心情。”明語背著菜式的時候,險些舌頭打結,好在皇上在她心中積威已久,硬是又把舌頭擼直了,生怕到時候被遷怒。
齊鈺伸頭分別瞧了瞧,的確有幾道菜,他沒什麼印象。宮中的菜肴都是有嚴格要求的,這些地方菜很少有機會端上他的龍案,所以這麼多菜式擺在一起,讓人眼花繚亂,瞧著倒是十分新奇。
“你們容華費心了。”皇上難得地客氣了一句,便示意身後的宮女布菜。
“姝容華讓奴婢向皇上轉達,菜式如此多,皇上恐怕要挑花眼了。若有一日,她學會了廚藝,定要做道皇上最鍾愛的菜!”明語依然低著頭,輕輕揚高了語調,將沈嫵教她的話一句句背出來。
心裡卻是不由得打顫:姝容華,這話也就您敢說!這不就是變相表白麼?容華,您是女人不是該矜持一些麼!您這般直白,真的好麼?讓皇上這個真男人該如何應對啊!
齊鈺舉著筷子的手微微頓了一下,然後輕輕扯了扯嘴角,夾了一筷子東坡肉,細嚼慢嚥了之後,才道:“成啊,告訴你們容華,朕等著那一日!不過朕有個習慣,那就是越鍾愛的東西,就越想著要弄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