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一瞬間就凝住了。
雲母僵在師父懷裡,白玉僵在對面。雲母儘管現在是人身,但其實動作狀態也會受情緒影響的,一般人許是看不出來,但把她生出來的親娘哪裡能看不出她身上那點開心到快冒泡的狐狸的小心思。雲母嚇得連已經收起來的尾巴都不敢搖了,可是她現在再裝乖巧也沒用,畢竟一個乖巧的女兒不會大半夜的在船裡摟著她師父。
要知道白玉是見過白及的,且仙人氣質自華,師父長得又清俊如神,沒那麼容易忘,娘肯定認出來了。雲母懊惱不已,滿腦子想著怎麼會出這種事,娘也來燈會有什麼徵兆沒有、她怎麼會沒注意到!可是這麼一想,她才記起之前怕被母親發現自己和師父出來玩,前陣子一直待在南海龍宮,的確是不知道白玉在做什麼。
秋風吹過,船中的人都涼了。
這個時候玄明其實也在船中。
玄明本來也沒想到他邀了幾次,白玉就真的跟他一起出來了,因此他原本坐在船艙裡心情好得很,笑得眼睛都瞇了。誰知船順著水漂到一半,他就看見佳人變了臉色,在玄明眼中,白玉一向是個沈穩自持有些神秘的冰美人,哪裡這般失態過,也不知是瞧見了什麼。白玉如此,玄明自是好奇的,當即就要扭頭去看,他一邊將頭往外探,一邊笑瞇瞇地道:「怎麼了?外面有什——」
白玉一怔,當即反應過來。其實玄明坐得並不算很靠裡,有大半個身子都在外面,他們的船又橫在雲母的船前,女兒多半已經看到玄明瞭。但這個時候白玉心慌意亂的,哪怕明知希望渺茫也總歸還要再補救一下,見玄明還沒看到雲母,連忙一把將對方整個兒推回船篷裡,她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出什麼讓玄明絕對不會再轉頭的方法,索性心一橫仰頭吻了上去。
玄明一楞,先是有些意外,但不久就反應過來,翻身將白玉壓下,反客爲主。白玉一驚,制止已是來不及,只能儘量往船艙裡縮,唯求別讓女兒看見。
雲母的確是看不見船艙裡發生了什麼,可剛才船艙裡坐得是玄明轉世她可看見了,而且光是從閃過的剪影和船艙裡隱隱約約晃動的身影她都能看得出娘和玄明轉世舉止親昵。只是她和師父親熱的時候被娘親看到這種事太可怕,雲母腦子一懵,一時都不知道該震驚她娘和一個是玄明神君轉世的男人在一起,還是該震驚她和師父約會夜遊被娘親抓到了……
雲母腦子裡想得多,可實際上一切的發生也就是電光石火。待她回過神來,瘋都瘋了,哪裡還記得自己之前在幹嘛,只能啪啪啪地狂拍白及肩膀,慌張道:「師父快走快走快走!!」
因爲太急,雲母連稱呼都忘了注意了。
白及被拍得睜了眼,看著懷裡的女孩子一臉慌亂,都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不過由於雲母太急,他便也沒注意她話裡的漏洞,手一鬆就讓她跑了。雲母跑出去第一件事就是去船頭拿了槳,白及一頓,也拿了自己這邊的槳,幫著雲母劃。
船槳拍水的聲音驚擾了小舟裡的玄明,他抱著白玉擡起頭來,認出坐在疾走離去的那艘船裡的白及的背影,一楞,道:「嗯?白先生?」
白玉先前被他按著親都親毛了,偏偏推還推不開,聽到玄明提起白及,頓時一驚,問道:「你認識白及?」
「解了十道玄謎的君子,如何不識?」
玄明坦然地答道,同時,他思索地摸了摸下巴:「況且……他今日會來燈會,好像就是因爲我同他說的。」
白玉:……
白玉欲言又止。明知對方沒有記憶,可想到之前聽說的玄明在刑場就要把雲兒嫁給白及,她還是忍不住用一種詭異的眼神看著他。
玄明卻渾然不覺,心上人難得投懷送抱,儘管他搞不清楚怎麼回事,不過他本身要求就不高,這會兒心滿意足得很。頓了頓,玄明將目光投向白及,瞇了瞇眼。
白及那艘船雖已劃遠,但他仍隱隱瞧見船裡除了白及,還有個背影清麗的姑娘。玄明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打開扇子搖了搖,口中念道:「心不改,步步專一?」
「……什麼?」
白玉不解地蹙眉。
「無事。」
玄明輕笑卻未答,將扇子一放,收回了目光。
……
這個時候,雲母正在船上劃得飛快。湖裡所有的船都在風雅地賞燈賞月,只有他們在賽龍舟,自然頃刻之間就迅速地逃離了案發現場。出了這種事,雲母也無心再看燈會,征得師父的同意後乾脆一口氣劃回了岸邊,等將船還給船家,白及頓了頓,才問道:「……剛才怎麼了?」
雲母這時已從驚慌失措的狀態中恢復了些,但還沒能完全回過神,見師父問起,就答道:「我娘……我娘……」
她說了兩個「我娘」就說不下去了,她信任師父,可想到玄明神君是個違反天規下凡渡劫受罰的神仙,她就不知這話能不能說。雲母現在心慌得緊,覺得十分無措,但是擡頭看到師父的神情,她又不由得臉一熱,羞愧得很。
她現在想起來自己之前在做什麼了,想到剛才在船裡的情形,她又是害羞又是愧疚。雲母曉得自己這樣中途打斷是不對的,可先前的情況她也控制不了,總不能就讓娘看著她和師父這樣……
光是想想,她就又覺得腦子開始燒了。雲母不得不低下頭,歉意地道:「對不起,郎君,我……」
見雲母一臉的難過沮喪,白及哪裡還忍心責備她。
他突然被推開其實懵得很,聽到雲母說是她娘,他才稍微有些明白,若說全然不失落肯定是假話,只是現在已沒了氣氛,他不好再做什麼,只得輕嘆道:「……無妨。」
頓了頓,他又閉了閉眼,擡手摸雲母的腦袋,安撫道:「……這回是我急了,還有幾日,我等你便是。」
聽師父這麼說,雲母安心之餘又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遺憾,便乖乖地低著頭給摸。
白及見她如此,手僵了僵,才抑制住將她重新抱回來的衝動。畢竟之前被點了火,他其實是有些焦躁的,但他看雲母心不在焉沒有準備好的樣子,終是嘆了口氣,沒有再說。
不過回去時,東市口依然是熱鬧非凡,在人群中,雲母本來想拽師父袖子,但手一伸,她臉紅了紅,就探手過去碰師父的手。白及一頓,便握住了她,掌心彼此貼合。
雲母感到手心裡傳來溫度,嘴角不覺一彎,小跑幾步追過去與師父並肩,慢吞吞地走在他旁邊。
……
師父這裡沒出什麼大事,但娘那裡的問題卻不能不解決。
雲母逃出危險區的那一剎那滿腦子都是「好險好險好險」、「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可是她卻忘了自己現在還是住在長安家裡的,晚上總歸要見到娘。還有玄明神君的事,也令她極是在意,故而她與師父道別後,就一路飛回了家。屋裡沒有亮燈,白玉還沒有回來,於是雲母就率先點了燈火,坐在正廳裡等母親回來。
終於,不久之後白玉便踩雲歸來,穩穩地落在院子裡。她的外形是成熟的白狐,身後拖著七尾,一身雪亮光滑的白毛,美得不似凡間之物,因此她神情若是嚴肅,外表便頗有幾分威嚴。她一見雲母,就急急地迎上來道:「雲兒,你和你師父是怎麼回事?」
白玉自是問得焦慮,而且看著自家女兒,心情複雜得很。
即便玄明當時是要將她嫁給白及,可雲兒又不知道這回事,再說他們現在是師徒,白及仙君現在又是凡人,不過是下凡歷劫而已……
這叫白玉如何不爲女兒擔心,她忙問道:「你們是什麼時候開始的?你師父下凡前可是已經曉得這些事?他是如何想你的?」
白玉一口氣問了一連串,其實她還有別的想問,就怕問得太細了自家姑娘尷尬。她其實極是在意他們之中到底是誰出的手,若是白及……他年長雲兒這麼許多,又爲人師,怎麼想都怪得很。除此之外,白玉還有別的擔心,自家女兒看樣子分明是一頭栽下去了,今天白及背對著她她看不清表情,可先前的印象裡……她分明記得這位仙君不沾俗世,冷情得很。若是女兒只是自己一頭熱,以後難免要受傷的。
雲母還沒來得及問玄明神君的事,就被親娘先發制人了,這些問題她哪裡好意思回答,當即化了個狐,委屈地叫了一聲,逃避地團了起來。
白玉哪裡能讓她躲,叼起小狐狸硬是抖了兩下,將團成一團的雲母抖開,重新放回地上,催促道:「講吧!」
雲母無法,只得硬著頭皮說了。白玉聽完,立刻倒吸一口氣冷氣,緊張道:「雲兒,你如此行事……可有想過待你師父回天恢復記憶之後,要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