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雲母重新在天宮外見到白及,已是半個時辰之後。
此時白玉已被天兵送回了凡間,故而出來的只有雲母和石英。待見到站在不遠處自成一片清雅的白衣男子,雲母不覺出聲喚道:「師父!」
白及原本背對著他們,聽到雲母的聲音便回過頭來,雲母一頓,便撲過去抱住他,拿頭頂輕輕蹭了蹭白及胸口衣襟,又小聲喚他:「師父……」
這一日經歷的事絕不算少,無論是見到玄明神君還是天帝對玄明白玉下了判決都令她緊張得很。雲母始終胸腔內都像壓著點什麼,悶得慌,直到重新見到師父才終於順過氣來,故而分外用力地抱著他,以此來尋找安全感。
白及一楞,擡袖輕輕摸了摸她的頭。
白及本是上古神君,天界的神仙大多敬慕於他,故而天庭中鮮少有事能瞞得過他,此時即便不問,白及亦猜得出雲母約莫是意料之外地見到了玄明,她父母那裡也算有了結論,曉得雲母心裡有些亂,便不多言。他略一沈思,就將懷裡的姑娘化成了狐狸,整個兒一團揣進懷裡,雲母也自然地找了個舒服的位置趴好,擺了擺尾巴。
白及雪白的廣袖一展將她護好掩住,又看了眼石英,輕聲道:「回去吧。」
……
數日後,石英渡天劫時受得傷痊愈,便向妹妹與白及告辭要回長安城郊去。
雲母先前已將玄明神君的話轉達了哥哥,可石英當時只是淡淡地回了句「知道了」,看不出有沒有情緒上的變化,倒弄得雲母忐忑不已。她這會兒聽石英說要下凡回長安,想到哥哥的性格,頓時就有些擔心,忙問道:「爲何不再多留些時日?況且娘那邊……」
說到娘親,雲母臉上就不由又顯出擔憂之態。
儘管娘已有八尾,按照先前的速度,成仙理應不遠,可狐狸尾巴總是第九尾最爲難生,除了修爲,最難有那恰到好處的一點機緣。偏偏天帝定得規矩是不準他們幫娘親,不要說幫,便是見也不可一見的。因此自白玉下凡,雲母便聯繫不上她,也不敢聯繫。
如此,竟是真要母親獨自而爲了。
見雲母提起白玉,石英眸色也微微一沈。他對玄明的出現到現在都不自在得緊,但娘親從小護他到大,直到他自立門戶建了妖宮,都還是在母親庇護之下,對於娘……他卻是不能不擔心的。
說起這裡石英也不曉得該怎麼辦,心情略有幾分焦躁,只能願白玉運氣不錯了。他停頓片刻,還是耐心對妹妹解釋道:「有些事你可能不清楚,長安附近乃是要地,虎視眈眈的大妖惡妖多得是,我手底下那些妖獸睡覺還行,修煉個個都不肯起來動的。我一走,他們多半要守在那裡等我回來,走一年便等一年,走百年便等百年,不肯散去,若外頭的惡妖曉得此處沒有妖王坐鎮,那些小妖要出事的。」
雲母原先遇到的妖獸還是頑劣的多,卻不曾想石英這麼一說,聽起來他令妖宮裡的妖獸居然像是挺乖巧的樣子。她回憶了一番,便記起石英洞中的妖獸確實比別處要收斂,有些甚至顯出了轉爲靈獸之相……雲母想了想,提議道:「既然如此,哥哥你不如乾脆將你的仙宮立在那裡?將妖獸收入你仙宮中,或者索性在附近立廟建像,受些你原來那些妖物的香火,庇佑他們一方……這樣如何?」
「……可以這般?」
石英楞了楞。
雲母點頭,但想了想,她仍舊有些不確定地說:「原先桂陽郡那邊的北樞真人就收了許多妖獸養在院中,不過是作寵物養的,後來又大多收了弟子……」
「我會考慮一下。」
石英蹙眉沈思了片刻,還順便記下了北樞真人的名字,方對雲母點了點頭,認真地回答道。
石英將建議聽下去以後,還是告辭離開了白及的仙宮。旭照宮裡重新只剩下雲母與白及兩個人。
雲母這幾日已經開始恢復上課了。她固然擔心母親,可眼下的情況便是擔心也沒有用,她總不能什麼都不做就天天乾等著,於是等消息之餘,還是按部就班地跟著師父往下學仙法。她的仙氣漸漸穩定下來,學得也快,只是石英走後幾日,白及便發覺她時不時就心不在焉的。
這天亦是如此。他帶了雲兒在道場修煉,練了約莫有一個時辰,便讓她休息片刻。誰知雲母聽說休息,就變回了狐狸,在道場裡嚴肅地蹦蹦跳跳轉了兩圈,找了個合適的位置弓起了背,她死死地閉著眼睛,尾巴綳得立起,像是在努力在憋什麼,可是憋了半天什麼都沒憋出來,終是泄氣地往地上一攤,十分沮喪的模樣。
白及略一思索,有些愕然地道:「……你想吐火?」
自從少暄教了她火術,雲母吐來吐去沒什麼進步,稀奇幾日便放棄後,她就一直乖乖學著仙術,已許久不曾碰火。今日,不知是爲何起了興致,白及自覺得意外。
雲母在地上擺了擺尾巴,重新站起來跑向師父,跳到他膝蓋上重新一趴,低落地垂著眼睛應道:「師父……」
沈默了一會兒,她又說:「我之前睡了近二十年,落下得好像太多了……」
儘管她一醒來,赤霞師姐就安慰說十多年太短暫,對天界來說根本不會有什麼變化,正如雲母睡著是十九,醒來還是十九,時間是過了,但她身體不曾有感覺。雲母先前也信了這般說法,但看完兄長歷劫之後,她卻不得不往深處想了。
然而越是往深處想,就越是令人惶恐不安。
雲母低眸道:「師父,我是不是太差勁了些?我……」
她還想問是不是給師父丟臉了,但話卻像是卡在喉嚨裡,終究難以問出口。原先她以爲成仙已是終點,日後即便再跟師父學法術,也可稍稍隨意幾分,可是她還沒成仙幾天,便出了玄明神君這樁事……然後便感到自己無能爲力,這般感受,自是讓人難受不安得很。
雲母泄了氣,跳下白及膝蓋又開始努力地憋火。白及見她難過,心中亦是一疼,只是仙狐能吐火的本就不多,她兄長是一路戰上來的戰仙,能留著火原就是機緣巧合……他嘆了口氣,揉了揉半天憋不出火已經開始痛苦咳嗽的雲母的腦袋,待她擡頭,就將她抱起來護入懷中。白及順著雲母的毛安撫了一會兒,想了想,說:「雲兒,你變回人形。」
雲母身上白光一閃,便安靜地坐在他懷中,一雙清亮的眸子似是迷茫。
白及輕輕捧了她的臉,沈聲道:「天界神仙並非只有一種。萬種人便有萬般道,修道成仙本就不在於爭鬥……」
……而是在心。
白及閉了閉眼,也不知是想起了什麼,卻未再往下說,只道:「你所長之處不在於鬥,而在一片柔心。爭鬥許是能破硬物,能降兇敵,但不能解之事亦多。有時太過,反倒適得其反。你既不善此道,便不必強求。」
雲母眨了眨眼,似懂非懂。
白及見她歪頭,倒也不欲解釋太多,只又摸了摸她腦袋,說:「說來……當年你師兄師姐之事也算因你而解……他們先前已來了信,近幾日便要歸來。」
這事雲母早就曉得了,她是高高興興一起看了信的,知道是赤霞觀雲婚期已定,諸事皆備,因而定好了日子回旭照宮準備正式出師了。雲母心裡總是爲師兄師姐開心的,雖然不知師父爲什麼要在這個時候突然轉話題提起這件事,但她還是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嗯」完,她又擡眼看向師父,儘管仍是半懂不懂的,但聽了一段,她便不知不覺覺得安心了許多。雲母湊過去蹭了蹭他下巴,又小心翼翼地閉著眼甩著尾巴去親他嘴角。白及一頓,便托了背將她摟入懷中。
他們本就是情深時,屋室之中,不久便是一片融融之意。
……
不過另一邊,雲母曉得了師兄師姐即將歸來,卻不曉得他們此時早已從南海出發,正在往旭照宮趕了,只是一邊趕著路,兩人心裡又都忐忑不已。
這陣子玄明神君的事鬧得很大,天庭神仙少有不在議論的,赤霞觀雲當然也都聽說了,不過玄明神君之事到底又是密事,天庭泄露的消息不太多,至少外人都不曉得白玉不是凡人而是靈狐,而觀雲赤霞兩人又都是左聽一耳朵右聽一耳朵的,純當八卦,並未太在意,自然也沒往小師妹身上想。這會兒他們擔心的,是師父與雲母的事。
眼看著快到浮玉山山脈之內了,觀雲與赤霞不自覺地慢了下來,彼此互看一眼,立刻都瞧出對方心中惴惴。
他們上回離開時,白及面無表情地將小師妹抱回了旭照宮,此後就再無音訊。想想師父情淡冷漠的性格,再想想小師妹所作所爲,不管怎麼想都覺得……
小師妹怕是……兇多吉少。
觀雲思索了半天,終於還是沈痛地道:「赤霞,等一會兒到了旭照宮,要是氛圍太尷尬的話,我去安撫師父,你去看看小師妹……天下男仙多得是,你讓小師妹……不要太傷心了。」
赤霞點了點頭,同是滿臉悲戚地回答:「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