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母和少暄結束對話跑回來的時候,其實遠遠地就瞧見了師父在與天帝說話,但她只看到兩人嘴唇在動,卻聽不清他們到底說了什麼。且他們瞧她跑到跟前,就默契地一並住了口又擡眼看她,雲母在兩人注視之下,自然有些慌張。
她匆忙地跑到師父身邊坐下,側著頭小心地問道:「怎麼啦?」
說著,雲母不安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衫,又下意識地去摸頭髮,生怕是儀態上出了問題,給師父丟了臉。
白及之前燙起來的臉上熱度還未消,同時一道燙起來的不止是臉,還有心,此時他倒恨不得將小狐狸揣回懷裡揉揉,只礙於旁人在場才未付諸行動。然而雲母他先前剛失了態這會兒還有些慌亂,她仍舊眨著眼望他。白及被她望得心慌意亂,勉強才按捺著移了視綫。他隨手解開天帝的術法,穩了穩澎湃的心緒,才緩緩地對雲母道:「無事。」
「噢。」
雲母點點頭,疑惑地看了看師父,又看了看天帝,但他們兩個人都沒有解釋的意思,她也只好坐在原地。
雲母又在旁邊乾坐了一會兒,感覺無事可做。因她是白及仙君的弟子,其他人都不敢冒然與她說話,而師父和天帝也不說話,雲母只好取了筷子去夾東西吃,算是打發時間。她腮幫子一動一動的,耳後的碎發不知不覺掉到臉邊,白及本就瞧著她,自是注意到這點細節,他略微一頓,待反應過來,已自然地擡手替她撥了回去。
雲母正吃著東西,察覺到有東西靠近臉,便懵懂地瞇著眼睛躲了躲,一邊嚼著東西,一邊擡眸望瞭望,等她看清是師父的手,這才不動了。待白及將她的碎發撥回去,她便又恢復原樣接著吃,並未察覺到有什麼不對。
兩人都不覺得有哪裡不對,然而他們沒注意到,白及剛才隨手做動作時,周圍神仙們的交談聲都忽然小了下,引得不少人側目。側目末了,瞧見這一幕的神仙們還彼此默不作聲地對視幾眼,以表驚訝之情。
不怪他們吃驚,若如此做的是旁人也就罷了,偏偏是一貫冷情冷面的白及仙君。他看著一副生人勿進的模樣,但僅小小一個細節,便能看出他對待這個小弟子頗爲柔情,且看這小姑娘的反應,也能猜出她平日裡是極受寵愛的。
如此這般,這白及仙君與弟子交流的方式,倒是著實令人意外。
仙人宴席動輒許多時日,群仙之宴整整要持續一月。仙人本不食人間煙火,因此參加宴會多是品品玉液瓊漿,嘗嘗天宮的珍饈美饌,大多淺嘗輒止,喝醉了稍憩片刻也是風雅,但通常不會吃飽。因而像雲母這般因爲太無聊只好拿著筷子吃東西的竟是少見,她本來也只偶爾夾一點嘗嘗味,可乾坐著終究無聊,她食量又不大,一會兒一小口一會兒一小口的居然真吃飽了。
狐狸吃飽了就容易犯困,她揉了揉眼睛,撐不住地打瞌睡,很想化成原型鑽師父懷裡睡覺,但又擔心自己自顧自地化爲原型在這樣的宴席上不禮貌,只好強忍著。雲母腦袋一點一點地忍了半天,哈欠也不是很敢打,直到她遠遠地瞧見有兩個仙人喝醉後化作原型一躍飛到桌子上開始比賽打鳴,雲母懵了懵,轉頭看向白及,這才猶豫地拽他袖子,問道:「師父……」
天帝辦群仙宴,終究還是希望與群仙同樂的,故而席上其實隨意得很。白及見她滿臉困意,一頓,道:「睡吧。」
雲母心裡一鬆,總算乾脆利落地「嗷」了一聲,化了狐狸麻利地朝師父身上鑽。她拿腦袋頂開白及隨意擱在一側的胳膊,爬白及的膝蓋時後腿無意識地蹬踢了兩下,等白及擡手將她托上來,便十分自覺地尾巴一圈團好,扯他的袖子蓋在自己身上,瞇著眼準備睡。在睡著前,雲母想起自己和少暄約好看石英的事還沒和白及講,生怕醒來忘了,忙道:「師父,等群仙宴結束後,我想去長安看一趟哥哥,我剛才碰到了少暄,他也說要同去……」
白及順了順她腦袋上柔順的白毛,沈聲問:「可要我陪你?」
雲母本來只想支會一聲,哪兒好意思開口讓師父大老遠地陪她,但師父主動問起了卻又不同。雲母連忙點了點頭,但點完頭又後知後覺地紅了臉,問:「可以嗎?」
白及瞧她,便是心腸本來是硬的現在也放軟了,真不知道她爲何到了如今還會覺得提要求不行。他略一頷首,緩聲道:「……自然。」
雲母又驚喜地「嗚嗚」叫了兩聲,臉側蹭了蹭白及的衣角,終於滿意地睡了過去。
雲母蹭得高興,卻不知他們短短幾句對話間這一席上又掉了一地眼珠子。縱然白及中途就掐了訣,其他人聽不見這對師徒說了些什麼,雲母又藏在桌案底下,旁人看不見她動作,但白及仙君讓弟子爬他身上睡覺已是驚人。好在有了先前的鋪墊,旁人們驚歸驚也不曾露出破綻,看看就過了,宴席上仍是相安無事,倒未有人多想。
因是第一次參加群仙宴,雲母各處都不是很熟悉,醒醒睡睡,醒來後偶爾到處走一走,算是熟悉環境。待到半月之後,她已放開了不少;待一月之期到時,她甚至結識了幾個比她大不到一百歲、也算年紀相仿的女仙,收穫頗豐。
群仙之宴結束後,雲母也不耽擱,只跟著師父會旭照宮修整了幾日,便按照之前說好的去與少暄會合。
這一日少暄早早就在約定地點等著雲母,但他不曾想會見到白及,因而當他看到雲母隨白及同乘一片雲遠遠飛來時,立刻就被嚇了一大跳。
少暄急忙將雲母拽到一邊,問道:「你師父怎麼也來了?!」
少暄話裡問得急切,但身後的尾巴毛卻是綳得緊緊的。他當初在旭照宮裡停留了很長一段時日,那時也受過白及仙君指點,儘管未曾正式地拜過師,起初他還與旭照宮鬧過一點不愉快,但多少也算與白及有一點點師徒之緣,他內心其實是敬重仙君的。同時,因著白及冷淡的模樣,少暄不怕觀雲,不怕赤霞,不怕單陽,更不怕雲母,卻多少有些怵他,這會兒見到白及,立刻就緊張得很。
雲母略有幾分不好意思地回答道:「師父願意來陪我。」
少暄驚道:「你師父離宮陪你……不要緊嗎?」
「不要緊的。」
見少暄問得愈發吃驚,雲母臉上愈發有羞赧之意,她忙解釋道:「如今我師兄師姐都出師離開旭照宮了,單陽師兄雖未出師,但短時間內亦不會回來,目前也未從他那裡聽聞歸期……我和你一起去見哥哥後,若師父還留在旭照宮裡,他反而無事可做的。」
少暄楞了楞,倒不知觀雲與赤霞居然已經出師了。他「哦」了一聲,算是表示明白。其實他倒是也不介意有白及跟著,只是到底有些不自在。少暄看了眼白及的臉色,默默地將本來想問雲母到底對象是誰的話又重新嚥了回去,居然不大敢問了。
三人一同飛了一路,少暄便不自然地綳著尾巴綳了一路,等好不容易到長安城郊,他才總算鬆了口氣。
令妖宮還是先前的令妖宮,只是從一般靈狐的居所成了仙居,故而周遭在一片亂糟糟的妖氣中,還混進了一股醇厚溫良的仙氣。石英早知他們要來,早早地就命了自己門下的小妖前來迎接,待進到內殿,雲母就瞧見石英正以原型臥在他的妖王石座上,雪白的狐狸拖著九尾,眉心一點鮮艶的紅印,猶如雪中一朵紅梅。他未開口,這來自原型的優雅之態,竟是斂了幾分他周身的傲氣,看著居然頗爲清雅。
石英這十數年來生長並未停止,又與妖物常伴,原型早已比雲母大了一圈,原型看著已有八分像長成了的公狐狸。他本以爲來得只有雲母,看到白及還不算太意外,但瞧見少暄亦在此,便不解地挑了挑眉。
不過石英卻也不是生氣的樣子,他朝三人隨意地打了個招呼,便從王座上站起來,身子一晃,輕盈地跳了下來。
少暄亦不含糊,見石英是原型,他也就化了原型昂首闊步地走過去。雲母回頭看她師父,白及摸了摸她的頭,道:「去吧。」
話完,他沈了片刻,又道:「我去打坐。」
說著,他便當真尋了個位置一撩衣袍坐下,閉上眼調整氣息。雲母沖師父道了謝,一轉身也化成白狐,與哥哥和少暄聚到一處。
他們三隻狐狸本是同齡,可少暄長得快不過石英,卻又比睡了近二十年的雲母來得大,如此一來,居然是三隻狐狸三個大小。他們聚在一起坐著說話,從上往下看就是兩白一紅三個大大小小的毛團,正在「嗷嗷嗷」地叫著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