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明當初和凡人私定終身的事本來就鬧得很大,他一出言要嫁女兒的對象又是白及仙君,自然分外引人關注。因此玄明神君說要將女兒嫁給白及仙君的事,差不多已是人盡皆知的談資,因此老神仙這話,既是提醒玄明,又是打趣他。
尤其是看著玄明臉上一貫雲淡風輕、遊刃有餘的笑容明顯僵硬,老神仙心情莫名就十分好,笑呵呵地看著他。
玄明果真已擺不出淡然的臉,他重重地將茶杯往桌上一放,笑容已然有些綳不住,略有幾分惱火地反駁道:「——我什麼時候說過這種話了?!」
老神仙樂呵:「現在開始否認了?」
玄明道:「我不過是說要介紹他們認識。」
老神仙「嘿嘿」一笑:「狡辯。」
「再說,我當時又不知道那是白及。」
「呵呵,狡辯。」
老神仙自是一派悠遊自在,但看著玄明臉上越來越僵的笑容,他卻忍不住唇角上揚,又輕輕地捋了捋鬍子。他是信玄明當時的確不知道那是白及仙君的,但事到如今,玄明哪裡還有可能不知道。老神仙拈起杯子喝了一口,取笑他道:「怎麼,如今知道禍從口出,捨不得女兒了?」
玄明原還硬綳著臉,他本就不是很願意提起白及的事,聽到這個名字就有些煩悶。見好友如此說,他心情複雜地抿了抿唇,亦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喝完,又將它往桌上一放。
玄明這會兒心煩意亂,便有些分不清輕重,杯底撞在桌案上,發出清晰的「咚」的一聲。
他先前的確不知那是白及,畢竟他與白及原來最深的淵源,也就是白及還是神君時降生的山洞離他的竹林近,充其量只是聽說過名字,未見過人的。不過他這次下凡時倒是意外將白及看了個一清二楚,然後再結合回天後的記憶一想,也就明白了。
玄明想起原先在凡間時雲母與白及之間已極爲親昵,難免有些說不清心緒。他沈了沈聲,這才答道:「也不算是。」
玄明停頓了片刻,才放輕了聲,悶悶地道:「我當時又不曉得我真會有個姑娘,當然也不曉得有個姑娘是什麼感覺。」
「噢?」
老神仙動作一頓,他聽出玄明神君話裡的異樣,頗有幾分意外,他道:「——這麼說,你當年那話,難道不全是開玩笑的?」
老神仙本來就是突然來的直覺,本以爲他這話一出,玄明很快就會反駁。誰知玄明卻是一默,半晌沒說話,這下就換作是老神仙吃驚了。
他震驚道:「你是真想將女兒嫁給白及?!」
「……我又沒這麼說。」
玄明見對方屢次曲解他的意思,終於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隨後才道:「不過,我當時是真覺得他雷劈得不錯。」
老神仙:「……」
見他成功將友人噎住了,玄明瞥了對方一眼,卻也沈默下來,目光微閃,思緒便飄到了別處。老實說,若說他對白及真是一分欣賞都不存,絕對是假話,只是……
玄明想了想,說:「再說雲兒剛才你也瞧見了,她年紀又不大,這麼著急成親做什麼,神仙性子淡的不少,仙界成千上萬歲沒成過家的比比皆是。我那時不過隨口一言,做不得數的。」
玄明說到此時,神情已正經了許多。老神仙見他認真,定了定神,便也收起戲謔的意思,笑著嘆了口氣道:「也是。」
他若有所思地沈了沈聲,方才往下說。
「其實師徒不師徒的在其次,你那戲言似的婚約也不打緊,總不能真憑你一句話,就讓小姑娘隨便嫁了,再說白及仙君也未必樂意……說到底最重要的還是兩情相悅,等你家姑娘日後碰到了真心喜歡的人,再討論這個不遲。到時,只怕你即便是想擋,都擋不住的。」
說著,老神仙又和藹地笑笑,再次拿起杯子喝茶,光顧著誇玄明的茶葉不錯,卻沒注意到他一低頭,玄明神君的臉色便稍有幾分變化。
他不出聲地將老神仙的話都聽完了,面色有些陰,但過了良久,終是沒有說話。
……
玄明的友人既是來探訪他,總有許多話要說,待他們離開,已是三日之後。待客人們離開,玄明的竹林和草廬就又恢復了昔日的平靜。雲母沒有察覺到這幾日和原來有什麼不同,她便還是同之前一般在竹林或者草廬裡轉來轉去。不過,因爲前段日子她和玄明、石英已經將竹子都種得差不多了,這幾天就沒有再種竹子,倒是比原來還要悠閑。
雲母還是沒有找到機會同玄明神君開口說她想回旭照宮去看看師父,不過如今她在意的已不是沒法回去看師父的問題了,若是與玄明神君的態度相比,這只不過是小事。
暫時回不去是不要緊的,畢竟玄明神君不可能將她一直關在竹林裡的,見不到師父多忍幾日就是,可是如果玄明神君不待見師父,問題就長了。
也不知有沒有什麼辦法……
想來想去,雲母還是決定一試。於是趁這日空閑,她便抱了她的琴去找玄明神君。
雲母是算著時間去的,因此她找到玄明時,玄明神君膝上也放了把古樸的玉琴。因這段時間連著幾日都天氣頗好,他又素來喜愛琴音,便常常午後坐在廊下彈撥,這日亦是如此。
其實大多數時候,白玉都是躺在玄明身邊午睡的。不過這天,雲母已經事先和娘打過招呼說好了,白玉找了個藉口在屋裡待著,因此廊下只有玄明一個人。
玄明聽到腳步聲,便睜眼轉頭,見來得是雲母,手裡還抱著琴,就勾唇笑著朝她招手:「過來,雲兒。你可是想和我一起彈?」
雲母猶豫著該點頭還是該搖頭,但最終還是點了點腦袋,走過去挨著玄明坐下。玄明生得高,又是男子,她一坐下,琴便自然地比玄明神君矮了一截,但傾斜的角度卻是一模一樣的。
玄明神君瞧見了這琴,心裡便有幾分得意,不由地道:「說起來……我記得你會彈琴,並且還拿琴作了武器?」
雲母想了想,便點頭。
若是要談起這個,都是要追溯到他下凡時第一世時候的事了。當時玄明還是被奸臣奪了權勢的年輕帝王,雲母和她師兄費了心思想見他,便用了琴聲來引。玄明如今歸了位,在凡間的記憶自然也復甦了。他還記得當時便是雲母教他師兄彈的曲子。雖然她師兄彈得難聽,但曲子本身還是不錯的,且他應當也聽雲母彈過一回……
玄明回憶起當時聽到的感覺,面上就忽然和煦了許多。畢竟女兒肖自己,做父親的哪兒有不得意的。
玄明道:「說來我還沒有好好聽你彈過琴。雲兒,不如你今日先替我彈奏一曲?我聽聽看。」
說完,玄明便笑著瞧她,像是等著聽曲子。雲母一楞,點了點頭,然後連忙道:「我今日過來,其實就是有首曲子想彈給你聽的,那個……等我彈完,你能不能指點我一下?」
說著,她有些忐忑地看向玄明。
玄明神君聽她如此說,反倒是楞了楞,他默了一瞬,還是淺笑著頷首,說:「彈吧。」
雲母鬆了口氣,趕緊擺正了姿勢,起手撥弦,緩慢地彈了起來。
她的琴壞了好一陣,因此實際上有一陣子沒彈過了。不過好在雲母知道基本功不能廢,平時經常在腦海中練譜子,且她既然是主動來找玄明神君的,自不可全無準備,來之前就偷摸著一個人在竹林裡練過,幸好沒有人被人發現。於是這回雲母手一觸弦,就沒有生疏之感。且她到底是成了仙的狐狸,琴音即使不是有意而爲也帶了仙意。她指尖一動,便聽琴聲潺潺如流水,連貫而靈動,隱約間帶了些古意,恰似春水東流。
玄明神君善琴,班門弄斧總歸是令人不安的。說來也不是什麼特別的曲子,只是玄明當初在幻境裡彈過的一首,雲母稍作修改就拿了出來。但便是如此,她這一首曲子彈得時間也頗長,且明顯比尋常來得費勁,等彈完,雲母額上已冒了層汗,臉頰亦冒出了緋色。她擡起袖子擦了擦,長長地出了口氣,心臟未歇,緊張地看向玄明,等他評價。
玄明良久沒有說話,手指輕輕地叩著膝,似是在斟酌。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擡起手摸了摸雲母的腦袋,贊賞道:「彈得不錯。」
被玄明神君誇張琴聲自是件值得自豪的事,可雲母卻不敢立刻就坦率地開心。她被他摸得瞇了眼,一邊乖巧地低著頭,一邊卻又不安地想擡眸瞧他,看看還沒有後文。玄明下手下得不重,還隱約有帶著留戀的慈愛。他柔和地看著她,緩緩道:「雲兒你果真似你娘。」
雲母一怔,有點不知玄明神君這話說得是什麼意思。
然而玄明並未有解釋的意思,他說完這句話,便取出腰間的扇子,折著放在掌心拍了一拍,淺笑著看向雲母,心中了然地道:「琴音本是隨心而爲,你落手似有些猶豫……這首曲子本是我譜的,爲何所作早就忘了,但你改動得不錯。不過……」
玄明一頓,微笑地望她。
「……你給我彈這麼一曲,應當是有什麼話想對我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