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便是仙門弟子集體下凡的日子。
由於需要下山的弟子衆多,怕凡間引起混亂,衆仙門的弟子不得不論資排輩,按照順序輪流下山。這樣一來,雲母他們作爲白及仙君的弟子,便有先下山的特權,率先騰雲到了山腳,便開始徒步往下走。
「害怕嗎?」
師兄妹四人一同走在山路上,見雲母面有緊張之色,赤霞笑著問道。
雲母坦誠地點頭,同時有些不安地看著腳下的路。她雖然在山林之間長大,卻還是頭一回下山,更不要提與凡人接觸……雖說過去也並非從未聽說過人間的事,可是事到跟前,雲母還是難免有幾分忐忑。
於是赤霞又摸了摸她的頭,安慰道:「不必害怕,凡人想法雖多,卻無非也就是這世間的生靈罷了。我們又是道人打扮,便是行爲略有出格也無妨。到時你跟著我們,看情況行事即可。」
「嗯!」
聽師姐這麼說,雲母便安心了許多,只是停頓片刻,她又忍不住問道:「師姐,到時我們要怎麼找那些逃跑出來的奇獸妖獸?」
雖說在仙山上這些奇獸跑得密集,還不算那麼難找,可一到凡間,範圍便一下擴大了數倍。妖獸尚且有妖氣可尋,可奇獸個頭小,靈智未開故難以捉摸其行動規律,要難找得多,就算這些妖獸奇獸尚未離開桂陽郡,可桂陽郡這麼大,總不能一寸土地一寸土地地搜。再說,那些奇獸會跑,只怕就算這樣搜也沒用,而妖氣能感受到的範圍又十分有限,不少妖修煉到一定程度便能隱藏妖氣,十分不好找。
雲母有些疑惑地歪了歪頭。
「嗯……」
赤霞看上去好像對此也是頗爲苦惱,她摸了摸下巴,道:「若是有妖物作祟的話,凡間應當會有些傳聞傳出來,只能邊走邊打聽了,但願運氣好些,馬上就能找到。不過北樞真人跑掉的妖獸奇獸加起來總共有一千七百多隻,去掉已經抓回去的也還有一千有餘,雖然不知道彘和那些妖獸將據點安在了何處,但理論上來說,這一代的每個城鎮恐怕都會有奇獸出沒。總之走一步看一步吧。」
雲母似懂非懂地又想點頭,誰知她太過將注意力集中在師姐身上,卻沒注意到前面的單陽步伐慢了下來,結果還未來得及說話,已經「砰」得一下撞在了單陽背上。
「對、對不起。」
雲母嚇得後退一步,下意識地開口道歉。只見單陽也停住了腳步,正側過臉回頭看她。
雲母楞了楞。
由於今日觀雲師兄和赤霞師姐沒有再要求服裝統一,單陽已經換回了他貫穿的黑袍,只是依舊和往常一般深深地擰著眉頭,整個人周圍的氣氛盤踞著一種凝重的氣氛,看上去仍然頗爲不好親近。
說起來,雲母這時才注意到,仙家的服裝其實和凡間的人穿慣了的衣服略有不同,他們平時穿得服裝更寬鬆,袖子也更大更長,看上去比較輕盈飄逸,她和赤霞師姐、觀雲師兄以及師父都是如此,所以他們這次下山,全部都換成了款式和先前略有不同的道袍。唯有單陽師兄,他的衣服一開始就是同凡間之人一樣的,所以也沒有必要更換。
見雲母沒事,單陽也沒有多說話,只是對她略一頷首,便回頭繼續往前走,仿佛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般。
雲母頓了頓,只覺得他儘管還是嚴肅,但應該是沒有生氣的樣子,回過神,連忙又跟了上去。
……
他們四人一行騰雲抵達的山腳實際上已離城鎮不遠,又是仙門弟子,沒人看見的時候腳程自然比尋常人要快些,不過小半個時辰,便已到了桂陽郡裡的一處大縣。不知是他們運氣不錯,還是真如赤霞所說那樣桂陽郡的妖獸奇獸已經橫行到了泛濫的地步,總之在進城不久之後,還真讓他們立刻就打聽到了城裡怪物作祟的消息。觀雲和赤霞當機立斷,迅速就帶著師弟師妹趕了過去。
那傳聞中的地點是一位富商的住宅。據說是從四天前,富商的家人和僕人便時常在夜裡聽到奇怪的嚎叫之聲,每晚都從入夜嚎到黎明,讓大家都毛骨悚然睡不好覺,此外,還有不少守夜的僕從看到古怪的黑影在夜色中晃來晃去,險些嚇得魂飛魄散。
最嚴重的是,他們家裡狗夜裡不知被什麼東西咬了,第二天渾身發黑,沒熬到中午就死了,鬧得人心惶惶。
時間,地點和現象都對得上。待雲母他們趕到時,富商一家已經被折磨了好幾日,甚至都在考慮搬家的事了,只是一時半會兒還搬不了,聽說他們是專門來除妖的道士,連忙恭恭敬敬地將人請了進來。
「我們已經有三個晚上沒有睡著過了。」
將他們請到客廳,當地的富商十分淒慘地苦笑著道。
「我妻子還懷著身孕,實在受不起折騰。此事就勞煩各位道長了,事成之後,我必當重金酬謝。」
觀雲作爲大師兄與他們交涉,自然客氣地答應,只是稱他們作法需要場地,讓富商清空一下庭院。
雲母在一旁聽得緊張,前些日子還是師父在旁邊陪同的練習,今日就是真真正正的除妖了,尤其是待在這個房子裡的只怕還有妖物。她畢竟是天生靈獸,對妖氣和靈氣都比較敏感,絕不會分辨不出,而從踏進富商的院落起,雲母就能感到一股淡淡的妖氣。
雲母不由得看了眼站在她身側的單陽師兄。想起那日師父叮囑過師兄不能對妖獸出手,她心裡不禁略有幾分不安。
從觀雲口中得知是有妖物作祟,或許還不止一個,富商不敢怠慢,立刻就清空了庭院,帶著家人到臥室裡躲起來。剛一進院子,赤霞和觀雲便已默契地施法封住了整個宅院,不讓妖獸和奇獸逃出去,現在他們繞著宅院轉了一圈,摸清楚了構造,便將雲母帶到相對高的閣樓中,讓她待在這裡。
「目前只能肯定這裡應該有一隻妖獸,有沒有奇獸、有多少還無法確定下來。到時候我會一口氣將整個宅子裡的東西都逼出來,然後由赤霞來收妖。只是赤霞的視野範圍有限,若是有遺漏的妖獸或者奇獸逃跑,你就像師父教你的那樣拿弓箭射它們,射不中也無妨,只要告訴赤霞哪個方向有漏網之魚就好。」
觀雲仔細地交代道,他顯然對在凡間抓妖獸的事已經十分熟練。
雲母認真地聽著,認真地記下來。她已經將師父送她的玉弓取出來捏在了手上,緊張得手心冒汗,生怕做不好。
尤其是觀雲師兄和赤霞師姐大概也是考慮到單陽最好不要直接碰妖獸,所以將他派去守富商一家房間的門了,名義上是讓他防止有落網的妖獸和奇獸跑進去,但實際上就是減少他和妖獸接觸的可能性,雲母只能一個人做這項工作。
想到這裡,雲母忍不住朝單陽的方向看了過去。她所在的閣樓是整個宅院的最高處,幾乎能夠俯視到庭院的各個角落,自然也能看到單陽。只見他一身黑衣、抱著劍一動不動地站在主院門口,只是由於離得太遠,雲母看不清對方的喜怒。
……
待準備好後,獵妖很快就開始了。
觀雲師兄在整個宅院正中席地而坐,閉眼念訣,他好歹是兩百多歲的青鳳,法術效力自然不同凡響。幾乎是他閉上眼睛張開嘴的一剎那,雲母立刻就感到周圍的靈氣暴躁地湧動起來,其實凡人感覺不到什麼變化,可對能夠感氣的人來說卻是地動山搖,下一刻,只聽宅邸多處傳出銳利的嘶鳴咆哮之聲,雲母綳緊了神經舉起手中的弓,按照師父的說法在弓間凝箭,箭對準的方向猶豫地在空曠的庭院中遊移,尋找隨時可能出現的目標。
自師父教會她之後,她已經又練習了三日,如今凝箭已經十分熟練,只是要射中卻不是一日之功。好在只要告訴赤霞師姐哪裡有漏掉的對手就好,對命中要求倒也不高,但縱使如此,已讓雲母慌得手都有些發抖。
突然!位於北邊的雜物間有一道黑影猛地撞開了房門竄出,說時遲那時快,赤霞一個箭步沖出就是甩手一道白光。她和觀雲師兄武器都是扇子,不如劍那麼利落卻十分瀟灑,那黑影被扇子甩出的術法劈中便當場慘叫一聲倒地,被赤霞的瓷瓶收入其中。只是事情並未就此結束,東邊立刻又有無人的房間中有怪物竄出,赤霞連忙調轉方向,又過去收妖。
相同的事情來回重複了四五回,這宅邸大約是豪華得頗得奇獸喜愛,奇奇怪怪的東西聚集了不少。好在赤霞身法靈活,看上去開心得很,雲母中途也放了兩箭,一箭中了,一箭沒中,但便是如此也已經讓她覺得十分滿足,原本還緊張得發抖的手也不抖了,漸漸習慣起來。
只是……
趁著沒有新東西跑出來間隙,雲母擦了把額頭上的汗,眼睛卻不住地到處亂轉。不知道爲什麼,之前跑出來的都是沒有妖氣的一般奇獸,最重要的那隻妖獸卻沒有出來,妖氣也已經感覺不到了。她抿了抿唇,警惕地屏息凝神,重新凝聚靈箭開始巡視庭院……突然,只聽主屋方向傳來一聲慘叫,可聲音卻不是妖獸,而是那富商懷孕的夫人,下一秒,就看到一個小狸子形狀的東西伴著尖叫聲從臥室中跑了出來,直撲向守門的單陽——
除了閉眼在用訣逼妖的觀雲,赤霞和雲母都被這個變故弄得楞了一瞬。臥室他們是檢查過才讓富商一家進去的,也不知這妖獸是什麼時候混了進去,可眼看妖獸撲向單陽,想起師父交代過的事,單陽不能碰妖獸,兩人都有幾分驚慌。
還是赤霞先反應過來,立刻拿著扇子撲向單陽的方向。可惜已經來不及了,那妖獸已經直徑沖到單陽跟前,單陽皺著眉頭,下意識地舉起劍,但不知是想起了什麼,他又猶豫了一瞬,便是這一瞬間的猶豫,妖獸舉起爪子就狠狠地在他拿劍的手上撓了一道!
「嘶——」
單陽倒抽一口冷氣,手臂上瞬間就見了血。那妖獸顯然已會妖術,他被撓出血的地方泛著絲絲的黑氣。
「師兄!」
雲母脫口而出地喊道,可是還沒等她反應,卻見那個妖狸子猛地一個旋身,居然朝她所在的閣樓撲了過來——
主臥離閣樓其實就半個院子的距離,那狸子又快得驚人,雲母差不多是條件反射地用最快的速度凝了靈箭慌亂地射過去,誰知白箭嗖得一下射出,卻是擦著狸子的身側飛了過去,沒有命中反倒激怒了他。只聽他咆哮一聲,雲母再凝一箭已經來不及,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
「喵嗷——」
出乎意料的,她接下來並未感受到疼痛,反而聽到一聲妖狸子尖銳的慘叫,雲母再睜眼,只見那只能從地面直接跳到閣樓的狸子已經掉下去了,單陽沒有受傷的左手拿劍,死死地擰著眉頭站在底下,心情複雜地看著那隻被他情急之下劈下來的妖獸。
觀雲此時已經收了術法,既然連妖獸都被逼出來,應該沒有剩下的了。雲母連忙跑下閣樓,要去看單陽的傷勢,但赤霞本就在樓下,自然跑得比她更快,先一步到了妖狸子旁邊,擡手一摸,這才鬆了口氣。
「沒死!」赤霞驚喜地道,「四師弟,這東西沒被你劈死!」
說著,赤霞果斷地拿瓶子將妖狸子收了,剛才它跑得快還沒看清楚,這妖狸子居然是前後兩張臉的,難怪直沖出來就能看見雲母還往上撲。
聽說沒劈死,單陽自己都怔了怔,但還沒等他有所反應,主臥裡的富商也十分激動得撲了出來——
「多謝你啊!多謝你啊小道長!」
單陽外表不過十六七歲,看起來確實是十分年輕的小道士。富商一把抱住他,太過興奮的動作壓到了單陽的傷口,弄得他倒吸一口冷氣。
大約是剛才那妖狸子直接從主屋跑出來,將富商嚇得夠嗆,他的感激之情便大多寄托在了弄倒狸子的單陽身上:「若不是你,我們一家真不知該如何是好……當然,還有其他諸位道長,還有其他諸位道長……若是各位不嫌棄,請務必在寒舍逗留幾日,待傷養好了再走……」
雲母從閣樓上跑下來時,單陽還被富商拉著說話,大概是感到她下來,單陽下意識地擡頭看了她一眼,兩人四目相對都楞了一下。
想到剛才被單陽救了,雲母趕忙道謝道:「師兄,剛才謝謝——」
「不必。」
沒等她說完,單陽便移開了視綫,只是依然皺著眉頭。他微微側目,看向剛才妖狸子倒下的地方,神情似有幾分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