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嗷嗚?」
聽到這句話,雲母當場楞住,和單陽四目相對了片刻,卻沒有立刻回過神來。
單陽其實也很尷尬,畢竟師妹當初只不過是維持著原型亂跑而已,是他硬強行把人家當作是師父養的狐狸,還硬抓著師妹說話,鬧出這麼大的烏龍,論起來終究是他的不是。尤其是他後來越是想,越覺得小師妹破綻不少,只是他當時被仇恨蒙蔽了雙眼,只按照自己所期望的方向行事而不願多想,這才沒有發現。
如此一來,面對懵掉的小師妹,單陽亦有些不知所措,他輕咳了一聲加以掩飾,這才道:「先前在人間,七夕的時候,你當著我的面變過一次狐狸,還有在北樞真人道觀……」
單陽將雲母先前暴露身份的經過大致說了一遍,他越說雲母臉越紅,雖說臉上有毛看不出來,但她快要埋到胸口的腦袋和身後不安地晃來晃去的大尾巴卻暴露了心事。待單陽說完,兩人都窘迫不已。
單陽說完,雖是手足無措,卻依然理了理衣袍,鄭重地道歉道:「那個……抱歉,師妹。之前耽誤了你不少時間,喝醉後還讓你聽了些有的沒的……」
雲母聽單陽這麼說,反倒拘謹起來。她想了想,便化作人形,頂著因氣氛太過尷尬而泛紅的臉頰,不好意思地開口:「沒事,師兄。」
「是、是嗎……」
「嗯。」
兩人沈默了一會兒,似是都不知道說什麼好。過了好久,單陽才輕輕嘆了口氣,道:「師妹,今日我在這裡等你,的確也是有話想和你說。」
停頓一瞬,單陽似乎是在心裡整理語言。
他這次在人間待了不過半年,卻知道了過去花許多時間都不曾知道的事。他原本只是去祭拜父母,沒想到竟會遇到父母昔日的故友。
當年他家出事、父親身陷囹圄之時,他們雖未出手相助,卻也並未落井下石。大家各有各的難處,單陽如今當然不會不懂這個道理。不過對方似乎一邊吃驚於他還活著且長相如此年少,一邊又對他有愧,提出要留他當家中門客……甚至提議親自推薦他爲官。
他已入仙門,自然不會留戀凡間的榮華。只是……入朝似乎是能讓他父親的冤案沈冤得雪的途徑。
單陽搖了搖頭,不再多想,只將手探入袖中,沈著聲邊摸索邊道:「我此番外出,順便回家收斂了一下家中舊物……雖說當初大部分值錢的東西都被逃奴搜刮,所剩無幾,但多少還是留下一些……」
說著,他從袖中掏出一物,遞給雲母。
雲母看著那樣東西面露疑惑,看單陽沒有收回去的意思,才遲疑地伸手接過。
誰知她拿過來一看,才發現手中放得是一支精緻無比的玉簪,簪身通透柔滑,雕紋栩栩若生,即使雲母不懂玉,卻也一眼就分辨出並非凡品。
娘給她寄得簪子固然好看,但無論如何都及不上眼前這支來得典雅高貴。
雲母嚇了一跳,連忙要還,卻見單陽搖了搖頭,硬是將簪子放她手中。
單陽頓了頓,略帶僵硬地解釋:「……這約莫是我祖母或者母親留下來的物件,女子之物,且又是凡品,我留之無用。之前你在那張六的田莊裡救我一命,此物贈你,便當是償還。」
雲母哪裡好意思收這樣的東西?她張了張嘴,正要推脫,但單陽提前抓住了她的手,硬是讓她握住。
他們二人的注意力全被簪子所吸引,以至於沒有注意到院落中有人走出。
他們本就是在白及院落門口碰的面,白及原是心煩意亂無法靜心才難得的出來透氣,一出來便正好撞個正著。
雲母安靜地坐在石頭上,握著單陽給她的簪子神情怔怔,單陽則握著她的手,耳根微紅。
年紀相仿的一對俊秀男女,竟是登對異常。
單陽大約是不曾送過女孩子飾品一類的物件,似是不大自在。只見他不自然地別過臉,難得面露赧然地道:「……我也是覺得襯你,方才擇了這支。且你今年十五,天界雖沒有這般習俗,可畢竟是及笄之年,你許是用得上……我先前說過你像我妹妹,並非隨口而言。我既當你是妹妹,總該有所表示。既然贈你,你收著便是……」
說著,趁著雲母低頭拿著玉簪不知所措的功夫,單陽亦抿了抿唇,低頭看她。他已是站著,從他的角度,正可以看到雲母頭頂柔順的烏髮,還有微微垂下的修長睫毛。
小師妹便是他傾訴已久的狐狸,其實事到如今,他仍有幾分不可思議之感。如今再想她在這裡等他、搶他酒葫蘆的舉動,著實令人胸口發暖……
況且,她當日在田莊中那一箭救了他……
單陽心口微顫,雖說是妹妹,但目光總歸夾了些許複雜,這些複雜又青澀的情愫便是連他自己都尚未弄清楚究竟有何意味。然而他這閃動的神情落在白及眼中,卻讓白及不由得一頓。
少年人的眼神。
他過去許是不明白,如今,卻不會不懂。
胸口一沈,白及下意識地去看雲母,莫名地有些在意她的反應。同時,待他回過神來,身體居然已經朝著那兩人的方向走了過去。
這時,雲母恰巧擡起頭,拿起簪子似要歸還,急道:「師兄,我不能……」
「——師父?」
然而此時,單陽聽到了白及的腳步聲,他先是轉過頭,一楞,連忙恭敬地低頭拱手行禮。
雲母聽到這兩個字,頓時慌亂,差點拿不住簪子將它摔到地上,一擡頭,果然看到師父一襲白衣飄然走來,風姿如往常一般清冷出塵,她心臟莫名地狠狠一顫,有些疼痛。只是雲母來不及顧及這些,手中還捏著那支單陽師兄送得玉簪,便匆忙地站起來行禮道:「師父。」
近日她的嗅覺許是愈發敏銳了,白及遠遠地走來,她仿佛便能聞到他身上那股清雅的檀香味。
師父鮮少在授課之外的時候離開院落,雲母儘管疑惑,卻亦有幾分今日能夠見他的驚喜。
不過,還不等他們想明白白及在這裡做什麼,只聽師父同往常一般開口道:「……她的笄禮日子已定在幾日後,她母親親自寄了簪子過來……你莫要讓你師妹爲難。」
白及這番話顯然是對單陽所說。他語氣平穩,臉上又一如既往的沒有表情,單陽只當他是替師妹解釋。沒想到贈簪子的舉動被師父親自看到還當場點破,單陽自然有幾分覺得窘迫,他臉紅了些,忙躬身道:「原來是這樣……抱歉,師妹。」
「沒事。」
雲母趕忙笑著擺手,心裡倒是鬆了口氣。單陽剛剛回旭照宮,這件事不知道也是正常。她又要將玉簪還給師兄,但單陽依舊搖了搖頭。
「便是及笄禮用不上,也可以當作是尋常的首飾。」他想了想說,「既是家中長輩之物,原先……應當是要給我妹妹作嫁妝的。如今我妹妹已經不在,它留在我手中反倒可惜。況且這即使名貴,終究也是凡物,在這天界一文不值,不過是個念想。你若收下,倒是能讓我有個寄托……你兄長現在也不在這仙宮之中,你要是不介意,不如也將我當作一個兄長,我們也算互補。」
此時單陽的眼神已經清亮,眸中不帶雜念。雲母楞楞地與他對視了片刻,見他堅持至此,終是不好推脫,還是有些猶豫地收了下來,道:「……謝謝師兄。」
單陽點了點頭,又轉身與白及告辭,便轉身往回道場的方向走去,好像是打算繼續修煉到晚上。
雲母習慣了單陽師兄這樣的行事方式,倒沒有在意,只是一回頭,她才發覺現在只剩下她與師父兩人。她本躍躍欲試地想變回狐狸去蹭蹭師父,誰知還未等她變化形態,師父遲疑一瞬,擡起手,輕輕地放在了她頭上,緩緩地揉了揉。
雲母習慣性地低頭瞇眼,乖乖地被摸腦袋。可師父的手卻只在她頭頂停留了不過片刻功夫,不等溫度留下就收了手,雲母疑惑地擡起頭,卻正好對上白及漆黑而安靜的眼眸。
白及一貫沈靜,但不知爲何,今日與他對視,雲母仍是一楞。
白及自己亦是難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胸口百味交雜,頗有些倉皇不知所措。與雲母清澈的視綫一對,他心臟一緊,隨口道:「待你生辰那日,我會給你上及笄的簪子……你可有覺得不妥?」
雲母楞了一瞬,趕忙搖頭。
雖然在凡間及笄上簪的通常都是女性長輩,但天界本就沒有這套規矩,也不在意男女之防,自然不必太苛求形式。由師父給她上簪,她覺得高興還來不及,如何會嫌棄?且師父本就是旭照宮中唯一一個的長輩……只是還不等雲母想明白他爲何這麼問,白及已經點了點頭,一頓,擡手摸了摸她的腦袋,便轉身離去。
雲母捏著手中的玉簪,又望著白及離開的背影出神,有些想不通師父今日的舉動。她擡手摸了摸自己頭頂師父剛才碰過的地方……不知爲何,忽然覺得低落。
……
轉眼便到了及笄這日。
畢竟是雲母生辰,赤霞又是個愛熱鬧的性格,難免要有意弄得隆重些,倒像是比雲母本人還要興奮似的。於是她起了個大早,將雲母從床上拽起來,認認真真地梳妝打扮了一通,還拿出一套提前備好的新衣給她換上。
雲母這個時候才剛睡醒,醒來後便任憑赤霞師姐擺弄,整隻狐都迷迷糊糊的,直到被赤霞師姐一口氣推到鏡前,才猛地清醒過來。
赤霞頗爲得意地讓雲母看著鏡中的自己,笑著問道:「怎麼樣,我弄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