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金色的陽光照耀在朱紅色的宮牆上灰黑色的琉璃瓦,依舊驅散不了那深宮冷寂。
沈青嵐第三次來到御書房,鎏金碧玉,精致奢華。
即墨擎天端坐在高高的龍椅上,龍椅很寬敞,寶光流轉,映照在他明黃龍袍上,金線散發著光芒,將他灰白的面色映襯得有些容光。
沈青嵐盈盈一拜,見了禮。筆挺的立在一旁,目光清冷的看著落座在一側的赫連拉。瞥見她眼底的挑釁,微抿著嘴角,翹了翹。
殿中寂靜如死,內侍宮婢皆退了下去,將朱紅雕龍的門扉合上。霎時間,將半數光影遮蔽在外,大殿中光影綽綽,明明暗暗,掩去了殿中幾人的神色。
“嵐兒,赫連公主身兼西域使命,與大越永結秦晉之好。景楓是一介奇才,得赫連公主相中,願與你共侍一夫。你如何看?”即墨擎天睜開眼,緩緩的開口。他的面色蒼白暗黃,雙眼無神,神色孤郁。
大抵是這一場大病,耗損了身子。如今方醒,終是不能與往日不可同日而語。即使毒解了,也多是體弱病多。
心底有些堪不透,若是他聯合毒布的局,設計皇後。理應不該一年才醒來,況且解毒是齊景楓從薄夫人手中得到的解藥。毒根本就沒有打算為他解毒!
而且,從那日毒對皇後下藥來看,同樣不是皇後的人。那麼毒毒害皇上,又謀害皇後,究竟是要做什麼?
如今,她以知曉毒就是安平,安平對自己這般殘忍,又與皇上、皇後陽奉陰違,斷然是有自己的謀算。
難道是為了替麗妃報仇?
轉瞬,沈青嵐便否認了!
“那便不能委屈了赫連公主,公主身份尊貴,定然是要相等身份的男子,才能匹配。”沈青嵐溫婉的說道,朝赫連拉友好的點頭:“西域王將兩個公主送來大越,可見誠意十足。知曉咱們大越委屈了赫連公主,定當會誤解了咱們大越羞辱他,並不知皇上是給了赫連公主恩典。”
即墨擎天目光沉沉的看了沈青嵐一眼,依舊是舌燦蓮花。
赫連拉心中冷笑,早就知曉沈青嵐不會這般好說話。興許得到了即墨擎天的認同,有了依仗,便不緩不慢的說道:“父王自來便疼愛本宮,從不曾為難過本宮,早已知曉本宮要自己選夫。當然,在大越皇下旨時,本宮定會修書一封給父王,將緣由說明。”
“聯姻之事,關乎兩國國體大事,且能作為兒戲?公主如此任性妄為,那是西域王疼寵,並不知朝堂之事。若此番西域王偕同公主一道而來,斷然是不會由著公主如此胡來。”頓了頓,沈青嵐看向即墨擎天,毫不畏懼的說道:“想必皇上心中早有了決斷,不會令兩國臣民失望。”
即墨擎天垂目翻閱著奏折,並沒有回話。
赫連拉卻是坐不住了,沈青嵐先貶後褒,若是大越皇依舊要賜婚,便是也如同兒戲,任性妄為!甚至將兩國的臣民都拉出來說事,不過是嫁個公主,與他們何干?
心中怒海翻湧,緊了緊拳頭,強壓下怒火。忽而,看到皇上看的奏折,靈光一閃,冷笑道:“燕王世子妃也說本宮身份尊貴,也不能妄自婚配。而這大越除了大越皇,便只有燕王世子了。本宮雖然孤陋寡聞,卻也耳聞過燕王府的傳聞,世子爺將來要承襲燕王爵位,便是一字並肩王,屈居皇上之下,至高尊榮,足以與本宮匹配!”
沈青嵐一愣,倒是忘記這一茬了。
眼底有著微微的惱意,安生的做著齊家的家主,哪裡會招惹這麼多的狂蜂浪蝶?
即墨擎天見到沈青嵐眸子裡那一閃而逝的嗔怒,微微一怔,像極了當年的秦姚。想到他一醒來,便得知秦姚產下一個兒子,便止不住的失落。他成了大越的九五之尊,依舊沒有得她正眼相看。
她的女兒,與她有著相同的容顏,卻是截然不同的性子。比她要出色許多,反觀他的女兒……心裡霎時有些不是滋味。
“嵐兒你說的固然有禮,但是景楓的身份,比朕的皇兒身份還要尊崇。配赫連公主,足以。”即墨擎天眼底有著堅定,不容置喙的說道:“至於西域王,朕自會修書一封。”
沈青嵐心一沉,即墨擎天擺明了一語雙關,若是不願意與赫連拉成婚,便自動撤去燕王世子的身份。不禁冷笑道:“我沒有共用一夫的打算,赫連公主相中了我夫君,那是我的眼光好。若是要嫁給我的夫君,那便慢慢等著,等著我和他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緣盡後,你再上!”
赫連拉面色微微一變,來不及開口,便聽到沈青嵐一臉歉意的說道:“不過他的生生世世我都預定了,看來你是沒有機會了。”
即墨擎天眼底布滿了陰霾,渾身散發著上位者的威嚴。
沈青嵐只覺得一陣壓迫感襲來,卻依舊挺直了背脊,眉眼含笑的看著即墨擎天,仿佛是事外人一般。
即墨擎天面色鐵青的說道:“你是要抗旨不成?”
“皇上若以此相逼,有何不可?”沈青嵐一甩垂地的寬大水袖,渾身氣勢凜然,尊貴之氣,仿佛自骨子裡而出。
即墨擎天看著殿中央的女子,身子單薄,卻是渾身蘊藏著一股強大的力量,似乎隨時都會迸發。
究竟是什麼,讓她這樣自信的讓她與他當庭抗禮?
沈青嵐若知曉,毫不猶豫的會說是深愛!
若非愛的刻骨銘心,她又怎能在這一路的刀光劍影下,與他攜手走到至今?
赫連拉見即墨擎天沉默,以為他是要就此妥協,精致的五官,稍顯扭曲的說道:“聽說世子妃視貼身丫鬟為姐妹,既然如此,肯定是會願意為她付出一些。恰好本宮手中,有一顆解藥,就看世子妃的誠意了。”
沈青嵐看著她手中的瓷瓶,心裡閃過掙扎,收緊了攏在袖中的手指,輕輕的說道:“抱歉,我沒有公主看得上的東西,公主看得上的,卻是我無法割讓的。”說罷,沈青嵐滿身疲憊的對即墨擎天道:“皇上若是無事,臣婦便告退了。”不等即墨擎天恩准,便後退了幾步,轉身離開。
她不想追究為何赫連拉會有紅玉的解藥,但是她可以明確的知道,她不會松口。
紅玉在她心中雖有地位,卻不及齊景楓之重。若別無他法,她唯有離開大越一陣子。
走出宮門,天空細雨霏霏,落在她垂落在胸前的青絲,如同絨毛一般,覆上一層銀白。仰著頭,清涼的細碎的雨絲落在臉上,混沌的大腦,清醒了不少。
坐上馬車,一路顛簸的到了燕王府。掀開簾子,眼角余光瞥到一個火紅的身影,立在屋簷下,腳下堆疊著濃稠嬌艷的海棠花,目光溫和清淺的望著她。
他的眼睛很美,一雙勾人的桃花眼,專注的看著你時,仿佛蘊滿溫情,含情脈脈。此刻,隔著朦朧細雨,依舊可以看見他琥珀色的眸子裡星輝細碎,美的攝人。
莫怪那一日,曲明倩和她說:鳳鳴就是長了一雙專門勾人的妖精眼,看你一眼,就醉了。再看你一眼,便丟了魂。
我那時候,還那樣的小,他不但看了我許多眼,最後該死的沖我笑。當時就一個念頭:完了!這輩子死他手裡頭了!
起初不以為意,如今,倒是能明了幾分。
鳳鳴拿著油紙傘,緩步走了過來,撐在她的頭頂上。拿著帕子擦拭著她的發,眼底堆積著笑容道:“進宮了?”
沈青嵐頷首,踩著木梯下來。踏著雨水濺起地上圈圈漣漪的積水,快步走到簷下:“你今兒個怎得來了?曲明倩呢?”四處張望,並沒有見到那率性的女子。
“走了。”鳳鳴似乎不願意多談曲明倩,轉移了話題道:“昨日之事很抱歉,我疏忽了……”
“鳳鳴!”沈青嵐制止了鳳鳴後面的話,他並不是她的什麼,只是有著淺薄血緣的表哥。他已經為她做的夠多,真的已經夠了。認真的看著他說道:“你有你的生活,不要圍著我的生活打轉。曲明倩她很好,看得出來,她很喜歡你。和她在一起,你會幸福。”
鳳鳴臉色微微一變,沉默了半晌,微微一笑:“嵐兒,我現在就很幸福。這些先不說,娶了旁的女子,不過是耽誤了她。即墨擎天疑心極重,他雖然信任我,卻是不會准許我與東月國聯姻。”
一句話,斷了他與曲明倩的姻緣!
沈青嵐輕歎,轉過身不看他。
鳳鳴看著她單薄的身影,似乎又清減了不少,看起來有幾分孤絕寂寥。
“鳳鳴,我會助你得到那個位置。局時,你給我和齊景楓自由。”沈青嵐脫下脖子上的掛著的玉指環,放在鳳鳴的手心:“這是藏在燕北寄夏山莊財產的鑰匙。”
鳳鳴心頭一慌,不知她要做什麼。
“日後莫要再來了,有事便交給暗一,讓他傳給我。南王的事情,你自己處理好。”沈青嵐徑自走進燕王府,厚重的朱門沉沉的合上。
鳳鳴看著手心的玉環,上面還殘留著她的余溫。恍惚間,憶起了在國寺,她將那個玉葫蘆,塞在他的手心。就此了斷了二人之間淺薄的牽連,如今更是要斬斷二人所有的糾葛。
緊緊的收攏手指,大力的仿佛要將指環嵌進血肉。
嘴角凝著一抹苦澀的笑,他終究是不夠愛。不如齊景楓那般愛,若是全心全意,又豈會因著旁的女人抱著他睡,便動了心思?
——
齊景楓將姐兒抱著放在床榻上,姐兒笑著蹬著雙腳丫,雙手放在身側,還沒有學會爬。只是雙腳一蹬,整個人便往前推了一下,便離齊景楓近了。
咿咿呀呀的抬著頭,沖著齊景楓咧開沒有牙齒的小嘴,笑得雙眼如彎月,星光璀璨。劃船一般的搖晃著手,努力的蹬著小腳丫,口水直淌的朝齊景楓的方向滑動。
齊景楓眉目溫柔,伸著手,與孩子說話。
姐兒被逗得啊啊直叫喚,興奮的使勁蹬著腳丫子,一到齊景楓的跟前,便張著她胖胖的手指,抓著齊景楓的臉,張嘴咬了上去,蹭了齊景楓一臉的口水。
齊景楓嘴角上揚,眼底的笑容濃郁,掏著軟絲錦帕,擦拭著姐兒滿嘴口水,隨即擦干淨自己的臉,看了眼姐兒尖尖十指上透明的指甲,拿著小剪刀修剪。
姐兒如胖胖的蟲子一般,在床榻上爬動。齊景楓板著臉,說了聲:別動!
姐兒似乎聽懂了一般,吸吮著手指,睜圓了水晶一般的眸子,好奇的看著齊景楓,卻是沒有再動了。
齊景楓清淺一笑,專注的修剪著指甲。隨後,抱著姐兒,在她額間印了一吻。
沈青嵐看著這溫馨融洽的氣氛,竟是有種融入不了的錯覺。在照顧孩子上面,她比不得齊景楓,甚至從她醒來,大部分的注意力被身子較弱的哥兒給分走,對姐兒甚少關懷,難得的關懷備至,卻令她受傷。
作為母親,她很失職。
臉上掛著淺淺的笑容,走了進來,看著在嬉戲的父女倆,伸手逗了逗姐兒,笑道:“你對她這樣嬌寵,小心日後養成個小霸王出來。這樣一來,你便不用憂心門檻幾日一換了。”
齊景楓撓著姐兒的癢癢,姐兒咯咯直笑,卻是不會爬,由著齊景楓撓著鼓囔囔餓小肚皮。
“人不求多,貴在精。若是有一個男子,願意用生命疼寵她,就是門可羅雀,我亦是無憂。”齊景楓語氣雖有幾分漫不經心,神色卻是極為嚴肅認真。
沈青嵐手一頓,便看到姐兒抓著齊景楓的手指放在嘴裡。齊景楓輕柔的松開,抱著她起身,坐在桌旁將溫著的羊乳,一勺一勺的喂給姐兒吃。
心中霎時百味雜陳,這些原本該是她做的,如今,全都由齊景楓一手操辦,甚至那日得知姐兒被嬤嬤照顧不利,嗆了水,便親自給姐兒沐浴,倒是哥兒,便沒有怎麼理會。
想到此,沈青嵐疑惑的問道:“你為何不問哥兒?”
齊景楓目光不曾離開姐兒,小心翼翼的喂著羊乳,清雅如風的說道:“誠然哥兒身子弱,你們對他關照過一些,卻是無意間忽略了姐兒。我若不對姐兒上心,誰能給她多一些的愛護?哥兒有你們照顧得妥當,我自是心安。”
沈青嵐一陣啞然,竟是無言以對。
手心手背都是肉,卻被齊景楓說的極對。這一路來,她可不就疏忽了姐兒?雖然心裡對他們一樣的疼愛,但是不由自主的偏向了身體弱小的哥兒。
“你莫要自責,這是人之常情。我對哥兒也是心憂,若是孩子少了關愛,大了或許心態不一樣,容易壞了孩子的情誼。”齊景楓安撫的看著沈青嵐,說話間,姐兒已經睡了過去。方才那一番玩鬧,想來是累及了。
齊景楓將孩子放在床榻上,蓋上小被子,嬤嬤立即候在一旁守著。
齊景楓便起身去了書房,沈青嵐也緊跟著過去,恰好在門口碰見了端著膳食的長福,將他手上的膳食接過,進了書房,合上了門。
齊景楓翻看著賬目,眉頭緊鎖。
“怎麼了?賬目出現問題了?”沈青嵐將膳食擺好,湊到齊景楓的身旁。
齊景楓搖頭,手指如飛的撥弄著算盤,提筆寫下一串數字,擱下筆,起身道:“先用膳罷。”
沈青嵐睨了一眼賬目,回到桌旁,替齊景楓布菜。
齊景楓看著碗裡的魚肉豆腐,微微一怔,執筷吃了一口,吃著飯。
沈青嵐見他突然臉色沉了下來,緘默不語的用膳,一時無措起來。輕柔的問道:“不愛吃這個?”
齊景楓抬眸,目光清清淺淺的落在她的身上,看著她眼底的那份小心翼翼。心陡然一沉,大殿之上的事,心中是大喜大落。
緩緩的搖頭,優雅的將魚肉豆腐慢條斯理的吃下去,啟口道:“還好。”
沈青嵐將他喜愛吃的水晶蝦餃,夾著放在他的碗裡:“那吃這個。”
齊景楓垂目,望著碗中精致小巧的蝦餃,頓時味如嚼蠟。放下碗筷,漆黑的眸子,沉沉的看著沈青嵐:“這是你愛吃的。”
沈青嵐心中狠狠一震,怔怔的看著他。原來不是他喜歡,而是因為她喜歡,他才愛吃。
“嵐兒,不必勉強自己,那日對你的話,依舊生效。”齊景楓執筷,想要吃飯。忽而,看著這滿桌子精致的菜色,竟是毫無胃口。便起身去算賬!
坐在書案後,卻是怎麼也看不下賬本,等著沈青嵐開口。
沈青嵐動了動嘴皮子,默默的收拾著碗筷,裝進食盒中。給他斟杯茶,放在書案上,便提著食盒走出去,遞給守在門口的長福。
齊景楓聽到門扉‘彭’的合上,不知是松了口氣,還是心底有著失落。她是尊敬他的,亦是尊重他們之間的感情,他很欣慰。
放下賬目,齊景楓想到她眼底濃濃的疲憊,收惙了一番,便出了府。
徑自去了慕容清雲在京都的宅子。
慕容清雲對齊景楓的造訪,並不意外,他能夠等到今日來尋他,耐性也算是可以的。沒有因為那個女人,而亂了方寸。
齊景楓在慕容清雲的對面坐下,看著桌上擺放的殘棋,一拂衣袖,瞬間便散亂了。
“你——”慕容清雲臉上隱有怒容,看著上面黑白棋子雜亂無章的堆積在一起,眼底燃燒著火焰。
齊景楓修長的十指,撥弄著棋子,恢復了方才的一盤棋。可卻是將方才的白子,換成了黑子。
慕容清雲一怔,眼底掠過一絲詫異,他的記憶力當真是不可小覷。
“解藥。”齊景楓沒有廢話,直接道出來意。
慕容清雲恍然明白他這麼做的用意,無非是在說他的記憶很好,莫要糊弄他。
“沒有。”慕容清雲攤手,一副無奈的模樣。
“紅玉身上的毒,是你養的蠱毒。”齊景楓曾經在玉女峰看到慕容清雲將新培植的蠱毒給人試驗,便是紅玉的狀況。
“不是說了太遲,解藥已經無濟於事。唯一的途徑,便是去隱族。”慕容清雲笑意漣漣的看著齊景楓,想要看出他眼底的挫敗,可失望了。齊景楓的眸子如湖水般,沒有晃蕩一絲漣漪。
“你的目地。”良久,齊景楓才開口道。他早已察覺慕容清雲的目標在沈青嵐,許多次對嵐兒起了殺機,卻終是隱忍了下來。
三番兩次的要將嵐兒帶去隱族,必定有著目地。
慕容清雲挑眉,直言不諱道:“這一世,沈青嵐只能是呆子的!”
“不可能!”齊景楓想也不想的駁回,若是如此,他寧願這一輩子欠了長順與紅玉。
慕容清雲不以為然,只是呵呵輕笑了幾聲,對這個結果早就有了准備。慵懶的躺在長長的石凳上,望著灰蒙蒙的天空道:“你若是不介意,還有一個法子,便是讓沈青嵐與呆子生一個孩子,我便成全你們。別忘了,若不是呆子,你們這輩子恐怕就沒有了夫妻的緣分。”
齊景楓微微一愣,斂去了眸子裡的暗芒。
“慕容清雲,莫要得寸進尺。任你讓你,不是懼你,怕你,而是念在你是嵐兒的恩人上。莫要逼我對慕容家動手!”齊景楓也不再和顏悅色,冷峻的面容覆上了寒霜。
慕容清雲雲淡風輕,似乎對齊景楓的話,不曾放在心上。
齊景楓也不在意,只是淡淡的說道:“嶺南的桃花釀,極好。”目光流轉,將慕容清雲驟變的神色,盡收了眼底。
慕容清雲不過以為齊景楓大放厥詞,威脅他罷了。卻不知,他竟是當真知曉隱族在何處!
眼底有著暴戾,卻十分清楚,對付齊景楓不是明智之舉。但是想到前一世齊景楓對沈青嵐的所作所為,便知眼前之人是個十足的瘋子,為了那個女人,怕是機關算機,付出所有。很有可能,當真對慕容家下手。
他雖是不孝子,卻不想做慕容家的罪人,這個罪名太過沉重,他背負不起。
“你給她三日時間,我便給你一日時間。”齊景楓說罷,便走了。卻聽到慕容清雲冷笑道:“齊景楓,你有本事便滅了慕容氏一族,你這輩子定然會悔不當初!”
齊景楓步伐一頓,沒有回頭。
慕容清雲大笑了幾聲:“你認為她是怎麼重新來過?若我不放手,她定會與我一並形魂俱滅!”
一石激起千層浪,齊景楓心中駭人,不認為慕容清雲在說假。冷眼回頭看向慕容清雲,殺機乍現。他不願意去猜測沈青嵐的重活,是慕容清雲動的手腳,若是如此,便有可能沈青嵐的命數也能被慕容清雲改變。
沈青嵐的命,握在慕容清雲的手中!
慕容清雲斂去了方才的輕狂,散漫的繼續仰躺在長凳上,緩緩的說道:“不信,你便試試。”一把匕首,落在了齊景楓的腳邊。
“慕容清雲,你有就成的把握吃准我不敢妄動。但是人一旦有了弱點,那剩余的一成,會成為你致命一擊。”齊景楓漆黑的眸子裡墨色翻湧,轉身出了月亮拱門,看到一襲灰青衣衫的納蘭卿,微微頷首,便徑自離開。
納蘭卿蹙眉思索著慕容清雲的話,看著他背影孤寂的坐在那裡,沒有人清楚,齊景楓擊潰了他心底的那唯一一處的柔軟。慕容家,確實是慕容清雲的軟肋。
他身上背負的,不允許他拿沈青嵐和齊景楓博弈。
原本慕容清雲是勝券在握,將齊景楓捏得死死的,卻不知,齊景楓才是那個掐著他命脈的人。齊景楓能夠為了沈青嵐捨生忘死,慕容清雲惹急了齊景楓滅了慕容家,雖然有可能沈青嵐會隨著慕容清雲的死香消玉殞,但是齊景楓能隨她一同死去。
而慕容清雲卻是不能夠隨著慕容家的滅亡而死去,而因他滅亡的慕容氏罪名,沉重得他承擔不起。
“放手吧。”納蘭卿清冷的說道,一手搭在慕容清雲的肩頭。
慕容清雲回頭,看著納蘭卿,冷笑道:“不可能。”
納蘭卿沉默了半晌道:“若是我有依托你做何事,那都是前一世的事,並非我今生的本意,所以你不必執著。”
慕容清雲眼底充血,驀地抓住納蘭卿的手,怒道:“你忘了你的使命了?還是你真的愛上了那個女人?若是如此,便更應該將她帶回隱族!”
納蘭卿沒有言語。
“我後悔了,當初不該由你出來尋她!”慕容清雲滿目的猙獰,狂怒的如同一只野獸,摧殘著周邊的殘枝枯木。
納蘭卿並沒有阻止他,看著庭院裡滿目蒼夷,笑容裡有著一絲悲涼:“慕容,這是命!命中早已注定!”
慕容清雲動作一頓,滿目陰霾的說道:“那我更應該拆散他們才是。”
納蘭卿見他已經聽不進勸,也懶得多費唇舌,轉身離開了宅子。拿著一封信給巷子裡的小乞兒,讓他們送到燕王府,便出了城。
——
沈青嵐拿到納蘭卿給她的信時,心裡一陣欣喜,立即讓暗一一路追隨著納蘭卿,保證他一路因著沒有銀子趕路,而耽擱時辰。
暗一知道納蘭卿有多不靠譜,便喬裝著一個老叟,與納蘭卿一同結伴去尋紅玉。
沈青嵐高興的想將這個消息與齊景楓分享,府中來了一個意外來客——安平。
沈青嵐目光微沉,讓人將安平請到花廳,並沒有立即過去,而是俯身親姐兒一下,姐兒卻是笑彎了眼睛,吐著口水。沈青嵐看著她一嘴的口水,這一下無論如何也親不下口。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道:“壞家伙!”接著道:“與你爹爹一樣壞。”
看著一旁的哥兒,沈青嵐方一起身,便聽到姐兒哭了。回身抱著姐兒起來,輕輕哄著姐兒不哭,放在小搖籃裡。蓋上小薄被,看了二個人一眼,便轉身走了。
“哇——”
姐兒閉上眼睛大哭了起來。
沈青嵐覺得古怪,難道姐兒要她抱?
輕輕拍著姐兒的小胸口,姐兒不哭鬧了,沈青嵐站在一旁看著,哥兒閉著眼睛睡覺,姐兒眼底水汪汪的蒙著水霧,小鼻子一抽一抽的,嘴巴扁扁。
沈青嵐叫嬤嬤看著,便打算離開,又不放心,轉身就看著哥兒伸手抓姐兒的耳朵。姐兒不知怎得回事,也伸手抓哥兒的臉。
哥兒扁著嘴巴,與齊景楓一個摸樣裡刻出來的眼睛裡,蘊著清澈的水汽,委屈的看著沈青嵐。
沈青嵐一陣失笑,檢查著姐兒的耳朵,抓得紅紅的,哥兒的臉上也有一道傷痕。姐兒那一下,是用了力氣勁。
沈青嵐點點哥兒的鼻子,輕輕柔柔的說道:“你是小男孩,可不許欺負女孩子,姐兒是你的姐姐,莫要惹她哭。”說罷,親了哥兒一下。
沈青嵐看到哥兒扯了扯嘴角,對著她笑。微微一怔,難道是方才自己忘記親他,才捉弄姐兒?上一回也是,她抱著姐兒,這家伙就陷害姐兒。
這才四個月,便如此有靈氣,大了興許便是一肚子壞水了!
這一回放下孩子,便沒有再哭。來到花廳,便看到安平坐在一旁,觀賞著手中的錦囊,聽到腳步聲,側頭看著沈青嵐說道:“麗妃在你手中?”聲音沙啞,雖然沒有燒啞,卻是燒毀嗓子。
沈青嵐但笑不語,就著太師椅坐下,端著丫鬟捧上來的熱茶,喝了一口,才說道:“看來公主當真是不在意麗妃,既然是不在意,她在何處,也與公主無關了。”
安平饒有興味的看著沈青嵐,輕柔的一笑道:“若我要知曉呢?”
“那便要看公主的本事了。”沈青嵐放下手中的茶杯,斜睨著安平,漫不經心的說道:“你不是毒。”
安平臉色倏然一變。
“聽說毒遍體是毒,他的血滴上一滴便是寸草不生,而你為了得到鳳鳴的信任,傷了胸口,卻是毫無大礙。證明你不是他,但也與他關系匪淺。”沈青嵐根據自己這些時日來的推斷,說了出來,也是因為如此,才會沒有十足的把握安平是毒。
“是與不是有很大的關系?”安平避重就輕,目光卻是陰冷了下來。
沈青嵐輕笑:“我猜一猜,他應當是死了。或許,你是他的徒弟,扮演著毒,對你許多行事,很方便。你的舉動是對的,若不是你洩露了,恐怕當真沒有人想到嬌柔的殘缺公主,會是人人聞之變色的毒。”
“你是如何發現的?”安平臉色微微一變,因為沈青嵐說的不錯,毒是她的師傅,因著智臻而死。只是她扮演的極為成功,不知沈青嵐怎麼發現的!
沈青嵐看了一樣她的手,眸光微轉道:“公主嫁到國師府,便在手上帶著手鈴,上面纏繞著繩索,門口敲動,鈴鐺便會晃動,你便會有反應,這是你的障眼法,為了證明你是聾啞人的道具,卻也洩露了你。正因為這樣,你習慣了帶著鈴鐺,適才會在林子裡,你救薄黎希的時候,傳來一陣鈴鐺聲。”
安平微微一愣,沒有想到是因為如此。伸手覆上手腕,依舊有著鈴鐺。
“後來發覺你的身形,極為相似。那個刺殺你胸口的刺客,全都是你安排的吧?當時費盡了苦心。”沈青嵐神色淡淡,知道毒是安平後,心裡絲毫沒有輕松,仿佛真正的危險,才從此開始臨近。
安平目光有些詭異的看了沈青嵐一眼,撫摸著手腕上的鈴鐺,冷聲道:“為何不告訴鳳鳴?”
沈青嵐暗暗心驚,還真的是安平的人。
那些人的身手,絕對不亞於金甲衛。她手中掌握著這樣一支神出鬼沒的殺手,究竟要做什麼?
“你該知道,你不管做多少,都不曾得到過他的信任。我說與不說都一樣,或許他早已知曉了答案。”沈青嵐不以為然,她都能發現,何況是與安平日益住在一起的鳳鳴?
安平沉默不語,似乎對這個答案在意料之中。想到鳳鳴那妖媚的男子,長得比女子美,卻又不失陽剛之氣。想到他可能早已猜測她的偽裝,那麼她做出的那些事,倒顯得太過愚蠢,虧得那般陷害曲明倩,他沒有對曲明倩做任何事,甚至一句重話都不曾說過曲明倩。
或許那日鳳鳴救她,不過是為了與她圓了這一場戲。
扔下手中洗得發白的錦囊,眼底閃過不知名的情緒:“麗妃是生是死,隨你處置。為她爭取活了這麼多年,也算對得住她的生養之恩。”說罷,安平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沈青嵐笑著看了眼那錦囊,聽到珠簾的晃動聲,側頭望去,便見到麗妃面色蒼白的望著安平離開的方向。
沈青嵐並沒有打擾麗妃,麗妃雖然關在石洞裡,對毒的事跡,卻是知曉的。或許,能從她的口中,套出安平究竟要做什麼。
麗妃沒有想到女兒不管她的生死,心中的喜悅,一掃而空。
“我要進宮。”良久,麗妃才開口道,眸子裡一片堅定。
沈青嵐眼底閃過思慮,點了點頭,道:“不急,我如今達成你的願望,你自是要回報我。對無用的棋子,我向來不會多花費心思。”扔下這一句話,沈青嵐意味深長的看了麗妃一眼,轉身走了。
麗妃眼底閃過掙扎,雖然安平捨棄了她,可安平到底是從她身上落下的一塊肉。望著皇宮的方向,麗妃一言不發的被暗衛帶著去了暗室裡。
方才一躺下,渾身便如鈍刀子在割肉一般的痛,蜷縮著身子,在床上打滾,越滾便越痛的厲害。
滾落到床上,渾身沁出濕冷的汗水,麗妃咬緊牙關,拍打著門扉,尖銳的喊叫道:“我要見燕王世子妃。”心底隱隱有著不好的預感,她對沈青嵐生出了背叛的心思,便渾身如刀割,仿佛在承受著凌遲。心裡陡然一陣心驚,瞳孔驟然一縮,拍打得更大力:“燕王世子妃……我要見世子妃……啊——”忍受不住的跌落在地,再也生不出一絲力氣喊叫。
看守麗妃的暗衛,急忙去找沈青嵐。沈青嵐聽到暗衛的話,眼底閃過冰冷的鋒芒,看來麗妃對她起了殺心。擺了擺手:“莫要理會!”
暗衛領命下去。
就在這時,陸姍面色焦急的走了進來,撞了暗衛一下,悶頭沖了進來,急切的說道:“世子妃,薄夫人死……死了。”
沈青嵐驟然一驚,霍然起身道:“怎麼死的?”心裡有著不好的預感,若是尋常之死,陸姍根本不可能如此慌張。
陸姍臉色不太好,猶豫的說道:“被毒殺,薄夫人手中握著您的玉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