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燙的茶水,混雜著茶葉,糊在齊楚嬰臉上,濕漉漉的,狼狽不已。
齊楚嬰尖叫著雙手在臉上扒拉,將黏在臉上的茶葉拂落,露出一張紅透的臉,冒著顆顆晶瑩剔透的水泡。
灼熱的痛楚,仿若密密麻麻的銀針在扎刺她的面龐,雙手緊緊的捂著臉頰,企圖緩解痛苦。尖銳的叫罵:“賤人!你敢毀了我臉!”
齊楚嬰頂著紅腫的臉,目光猙獰的沖上去,想要抓爛龔青嵐的臉,報復!
可,還沒有跨上前一步,被聽到響聲進屋的紅玉給攔住。
“丟出去。”齊景楓目光冷沉,淡淡的睨了眼撒潑的齊楚嬰。“若要分家,你便喚二叔過來,一同商談!”
齊楚嬰哪裡聽得進?臉上的傷痛,提示她臉被毀,早已失去了理智。新仇舊恨,化成熾烈的火焰在心底燃燒。雙手死死的抱著屏風,哭嚎道:“今兒個不給我個交代,休想我罷休!龔青嵐,你不是在意名聲麼?倘若我頂著這一張毀了的臉出去。說是被嫂嫂嫉妒給毀了,你辛苦維護的名聲便沒有了!你不怕麼?”
聞言,紅玉下意識的松手。齊楚嬰感覺腰間一松,立即掙扎出來,想要對著龔青嵐撲過去,被眼疾手快的紅鳶給拽住。
“賤婢!你快放開我!放開我!”齊楚嬰不斷掙扎,雙手被紅鳶、紅玉死死的拖住。索性低頭,狠狠的沖紅玉撞去。
紅玉警覺的松開她,朝一邊閃躲。
“彭!”齊楚嬰一頭撞在屏風上,兩扇屏風轟然倒塌,撞到一些個擺設,屋子裡霎時一片狼藉。
齊楚嬰這一撞,頭腦撞得發暈。半天才緩過勁來,捂著臉大哭:“我不過要求分家,你們便將我往死裡整。連一個丫鬟都敢推著我撞牆!我死了,是不是要對付我二哥了?這樣,便無人能與你們分家產!”破罐子破摔的倒在地上,信口雌黃的指控著龔青嵐。
龔青嵐坐起身,手指把玩著瓷杯,斜睨了齊楚嬰一眼,目光落在她被淚水、茶水糊花的精致妝容的臉上,仿佛幾種不同顏色的顏料參雜,丑陋得難以入目。
微微皺了皺眉,悠悠的說道:“小姑子可是魔症了?齊府分家,不過是將二房劃分給你們住,在外分配一棟宅子,幾畝良田。至於要迫害你?”眉宇緩緩舒展,遲疑道:“小姑子不久便要出嫁,這病……還得趕緊治,倘若傳出去,鳳公子那般的貴人,怕是要生出不好的念頭。”
齊楚嬰被反將一軍,氣得渾身發抖。看著龔青嵐那明媚動人的模樣,心底充斥著惡毒的念頭,頓時惡向膽邊生。一骨碌麻利的爬起身,將桌子上的膳食給掀翻。
碟碟碗碗悉數砸的粉碎。
齊楚嬰快速的撿起一塊瓷片,面目猙獰的撞上龔青嵐:“賤人,我不好過,你也休想安穩度日!”
龔青嵐收回撇向窗外的余光,推開欲擋在她身前的齊景楓,順勢滑下榻,跌坐在地上。委屈的落淚:“我不過過門一月,小姑子便上門來生事。不過說一句話,便咒我守寡,要我的命!這叫什麼日子?若齊府容不下我,我也不留著招人嫌惡。紅玉、紅鳶,你們快快收拾箱籠,我們回龔府!惹不起,我還躲得起!”說罷,抹淚的起身。
齊楚嬰一怔,隨即冷笑道:“賤人!你毀了我的臉,就想一走了之?”伸手將瓷片朝龔青嵐的臉上化去。
“住手!”
方才趕到的齊松一聲怒喝,震得齊楚嬰手抖了一下。齊景楓推開她,抱著龔青嵐起身。
“父親,這個賤人毀了我的臉,毀了我的臉,你要為我做主,討回公道!”齊楚嬰眼底放著亮光,父親來了,是來為她做主的。
齊松提在嗓子眼的心,瞬間落了下來。甩開齊楚嬰拽著他手臂的手,陰沉著臉道:“放肆!快給你大嫂賠罪!”
“父親,你叫我給這破落戶賠罪?”齊楚嬰難以置信的瞪大雙眼,這是在打她的臉!
“孽女!快給你大哥大嫂賠不是,否則,你便去靜心庵與你母親做伴!”齊松強壓下怒氣,瞪視齊楚嬰。剛剛那一幕,仍舊心有余悸。小姑子欺壓大嫂,這名聲傳出去,誰敢娶?恐怕鳳公子都得退了親事!
看著她紅白交錯,冒著水泡的臉頰,心底一陣膩煩。賠著笑對龔青嵐說道:“侄媳婦兒,是二叔沒有教導好她。今兒個多有得罪,還請你莫要往心裡頭去。”
“我也是個做長輩的,怎能與她為難?到底是小姑子,一家人。若揪著她這點錯處不放,外邊豈不是說我狠毒,不容人?”龔青嵐鳳眼裡蘊含著水霧,苦笑道:“我受不起大小姐的請罪。”
紅玉連忙收拾龔府帶來的嫁妝裝箱。
齊松心底‘咯登’一下,這是來真的?
連忙將人攔住紅玉,沉聲說道:“侄媳婦兒,你都說是一家人,哪能說這般見外的話?你無緣無故收拾東西回娘家,傳出去,你也會沒臉,反倒會連累了龔府。二叔給你保證,這樣的事,再不會發生第二次。”
龔青嵐沉默了,思索著他話中的可信度。
齊景楓見差不多,便收勢。擁著龔青嵐一陣好哄:“是為夫無用,讓你受委屈。既然三妹要分家,我依便是。”
齊松眼皮子一跳,凌厲的目光如刀子射向齊楚嬰。齊楚嬰渾身一顫,不敢再鬧。
“侄兒,這事是個誤會。你別放在心上,好好的,咱們為何要分家?”齊松生怕齊景楓不肯罷手,拉著齊楚嬰的手朝外走,邊走邊說:“侄媳婦兒受驚不小,侄兒先好生照料,其余的事兒,往後再說。”
龔青嵐淚眼朦朧的看著齊松消失在簾外,拿著帕子擦掉眼淚,歎息道:“可砸壞了不少好東西。”掃過滿地的瓷器碎片,目光閃了閃:“你會一直牽著我的手走下去的,對不對。”一句輕的能被風一吹便散的話,似吶吶自語,又似在征得齊景楓的肯定。
齊楚嬰那句話,撕裂了她心底深處的傷疤。一想到他今後有可能離她而去,心底便是一陣陣撕裂的痛。
齊景楓目光幽黯詭譎,靜默了良久,清雅溫潤的笑道:“真傻!我這不是很好麼?命由天定,即使有那麼一天,我也希望你開開心心的……”
“不會!”龔青嵐心底發顫,猛然截斷他的話。前世已經驗證了,她不會幸福,沒有他,還有誰會疼惜她?
“難得聰明。”齊景楓無奈的輕歎道:“我比你大五歲,自是會先離你一步而去。”看著她眼角泛著的淚花,轉移話題道:“舅母邀你去一趟燕王府,募善會不過幾日就到了,去商談細節的事情。”
龔青嵐頷首:“明日我便去一趟。”
“明日怕是不行,鳳公子要來府中下定,你如今是主母,便是要接待。”
龔青嵐笑了笑,鳳鳴看著易親和,卻是頗有心計之人。否則,前世又豈會打起清君側的旗號,推翻帝王?
這樣的人物,齊楚嬰怎得會入得了他的眼?
——
齊松怒火中燒,請了府醫給齊楚嬰上了傷藥,便將她關進了祠堂,罰跪抄寫女訓。
齊楚嬰滿腹委屈、不甘,怎會認罰?
她不認為有錯!
她說的每一句話,不都是實話?母親說齊景楓頂多活到二十四歲,若是斷了每個月定例的一次湯藥,最多兩年。
那賤人憑什麼就此毀了她的臉?
更讓她氣憤的是父親明明是他們夫妻兩的長輩,為何要腆著臉陪著小心?生怕得罪了二人?
越想越不甘心,心底的怨恨膨脹,驟然收緊了握著狼毫的手指。‘吧嗒’一聲,狼毫應聲而斷。
望著如幕布的天空,齊楚嬰偷偷的從半開的窗戶裡,爬了出去。跌跌撞撞的摸黑去了玲瓏閣,探頭探腦的查看內室裡可有齊松的人影。
頭剛剛湊近窗欞,恰好這時耳邊傳來丫鬟的嘀咕聲:“露兒,今夜老爺去了柳姨娘屋裡。香姨娘身體不適,已經歇息。你好好在這守夜,我去一趟廚房。”
“珠兒,房媽媽說廚房最近鬧賊,你小心一些。”
聽著漸行漸遠的談話聲,齊楚嬰眼底閃過深思。趁著露兒進了碧紗櫥,悄悄的從一側打開的門進去,摸索著到了內室床邊。目光陰鷙的盯著躺在床上安睡的人,伸手過去。
“啊——”
香姨娘忽而睜開眼,下意識的護著肚子尖叫。
齊楚嬰心頭一慌,連忙解釋道:“我……我不是害你……我……”
“你,你別,別過來!”香姨娘驚恐的盯著蒙著面紗的齊楚嬰,艱難的撐起身子,朝床內退去。
齊楚嬰生怕香姨娘會繼續喊,伸手捂著她的嘴。香姨娘‘唔唔’的叫了幾聲,想要掙脫,嚇得齊楚嬰立即捂緊了幾分。
“你別叫,我來問你幾句話……”齊楚嬰話未說完,黑漆漆的內室,忽而燈火通明。
詫異的回頭,便瞧見齊松臉色陰沉,山雨欲來之勢。
“將大小姐綁起來,鎖進祠堂。倘若再逃出來,你們便一同受罰!”齊松陰冷的目光落在臉色煞白的香姨娘身上,稍稍溫和。待瞧見齊楚嬰松開她,便軟軟的倒在床榻上,心驟然提了起來。
“香兒,香兒……”齊松拍著目光呆滯的香琴。
香琴卻是雙手緊緊的抓著褥子,細致的眉頭因痛苦而緊擰:“痛……啊!我的孩子,老爺,救救我的孩子……”
齊松揭開被子,便看到一股股殷紅自香姨娘的腿間湧出,瞬間染紅了素蘭色的褥子。
“來人,快去傳府醫!快去!”齊松面色,前頭生的幾個孩子,那時他忙著讀書考取功名,無暇分心守在有身孕的二夫人身旁。妾侍的孩子,卻不得他所愛,更是不放一點兒心思。香姨娘不一樣,是他自個相中的女子,溫軟柔美,善解人意。她肚子裡的孩子,是他所期待。
每日起床,每夜入眠,都要與孩子說會子話。卻不曾想,面臨這般的結局!
府醫診脈,詢問了狀況,搖了搖頭:“姨娘本就胎位不穩,需要好生修養。受不得驚嚇、刺激,今晌午,動了胎氣,煎服幾副藥便無事。可如今……”歎聲道:“老夫束手無策。”
齊松受打擊身軀晃了晃,手指大力的攥著床柱,才勉強穩住身形。目光猩紅的看向齊楚嬰,冷厲的說道:“請家法!”
“不——”齊楚嬰瞳孔一縮,心驚膽顫的說道:“父親,不是我,我不是有意的。我沒有要害她,沒有害她。”
齊松鐵了心,看著她如她母親一般愛作,將府中攪得烏煙瘴氣。原就差點逼得龔青嵐回娘家,如今更是害死了他將出世的兒子。
“帶下去!”
“父親!”齊楚嬰淒厲的喊道,她錯了,她害怕了。香琴為了害她,連腹中骨肉都狠心不要,她又如何斗得過?
可,說什麼都晚了!
——
消息傳到大房,已是到了第二日。
龔青嵐無波無瀾,仿若事情與她無關。
“大少奶奶,您怎知大小姐會去找香姨娘?”紅玉疑惑不解的詢問。香姨娘差點被二夫人害死,對二夫人豈會不怨?明知如此,為何要送上門去給香姨娘算計?
龔青嵐淺啜一般茶水,潤了潤嗓子,淡淡的說道:“因為她需要同盟。”
要想對付她,香琴無意是最好的幫手。二老爺齊松寵信她,對香姨娘唯命是從。可唆使二老爺找大房分家,其二便是齊楚嬰根本不打算讓香姨娘把孩子生下來,威脅到齊少恆的地位。想制造成自己暗害了香姨娘的孩子,到時候二老爺定然會為了香姨娘與大房反目!
最好挑撥煽動香姨娘的誘餌便是——管賬!
大房是她,二房是柳姨娘。齊楚嬰若是勸動了香姨娘,不但與她爭鋒相對,同樣會對付柳姨娘,除掉齊楚嬰心中另一個眼中釘。
一箭三雕!
紅玉似乎領悟到,嘴角翕動,忍不住的說道:“真狠毒!”
龔青嵐失笑的搖頭,梳洗好,便帶著紅玉與紅鳶一同去看望柳姨娘。
柳姨娘坐小月子,頭上裹著汗巾,病懨懨的躺在床榻上。瞧見龔青嵐進來,連忙撐起身子要坐著。
“你身子虛,躺著吧。”龔青嵐制止,詢問了一些身體狀況。靜默了許久,才問道:“你不後悔?”
手,下意識的貼緊了自己的腹部。
曾經,這兒也曾孕育過一條小生命。
終是因為她的愚蠢,而成為心中永遠的痛。
香姨娘一怔,水洗一般清透的眸子,染著憂傷。苦澀的笑著道:“我又何嘗捨得?他本就不該來這世間一遭。這個府中,誰會想要他面世?”撫著小腹,感懷道:“他都快長成了,卻因著那些個醃臢的人,他不得不走。我又怎甘心他就這般走了?再如何也要為他報仇。”
龔青嵐抿緊了唇,目光落在疊得四方的百福圖被子上,怔怔的出神。前世,她有身孕時,齊景楓不知從何得知,那一段時日,精神煥發,心情格外的好。
她卻不知他已知曉,當她躺在莊子上,備受折磨的剝奪孩子生命時。冷汗涔涔的看著他,風塵僕僕,一身狼狽的站在內室門口,眼底濃厚的痛苦與絕望。仿佛他所有的希望,在那一剎那,湮滅成灰。
待他故去,她開啟了正屋偏房一直掛著鎖的屋子。裡面布置溫馨而整潔,滿滿當當都是嬰孩的物品。最引她奪目的便是搖籃裡,那一件金線繡滿九十九種不同針法福字的百福被,中間卻是空缺了一個大大的福字,還未繡。
聽長順說,那是他求燕北九十九位福祿雙全的貴夫人繡制。最後一個,便是留著給她親自繡上去。
眼角微微濕潤,龔青嵐眨了眨眼,仰頭將淚逼回眼眶。便瞧見香姨娘古怪的看著她,訕訕的笑道:“想起了往事。”
香姨娘卻是沒有問她,而是神色凝重的說道:“你與大少爺成婚一月,要注意膳食問題。當初我的膳食都是經老爺的手,可最後還是給他們得逞。”
龔青嵐莞爾,她都不曾與齊景楓圓房,也不怕被他們害了去。
“嗯,你自個小心些。”龔青嵐起身離開,在門口碰見了二老爺,福身見禮。望著二老爺急匆匆的跨入內室,嘴角微微上揚。
二老爺對香姨娘是掏心窩的好,所有的份例都是按照夫人的品級來。莫怪二夫人容不下她腹中的孩兒,假若日後長成,毫無疑問的會取代了齊少恆的位置。
走出抄手走廊,迎面碰上了長順。
“大少奶奶,鳳公子來府中下定,老夫人請您過去一趟。”長順候在龔青嵐身後,並沒有如往常一般離開。
紅玉捂嘴偷笑:大少爺這是防著鳳公子呢!
龔青嵐嗔怒的點了一下紅玉的額頭,眼底卻是止不住洋溢著溫柔的笑容。
前廳裡,鳳鳴一襲火紅嵌金錢錦袍,隨意朝椅子裡一坐,輕易的奪取他人的注視。他身上有著極為矛盾的氣質,如火一般張揚奔放,卻又透著一股子慵懶而內斂的氣息。
龔青嵐踏入前廳,入目的便是這樣一副情景。鳳鳴散漫的倚在椅背上,闔眼假寐。身後站著一位黝黑魁梧的隨從,廳中央擺放著八個紅木箱。
眉梢一挑,清冷的嗓音婉轉道:“鳳公子今日下定,可是將庚貼帶來了?二嬸娘合的生辰八字,並不是你給交換的庚貼。規矩還是要守,不如今日裡將‘問名’一同辦了?”
鳳鳴狹長的眸子緩緩睜開,盯著龔青嵐半晌,適才笑道:“原是要問名了解底細,可貴府二夫人到底性子急了些,許多話不給鳳鳴說清楚。”抬手示意身後的隨從,將庚貼遞給龔青嵐。“二夫人拿著鳳鳴的八字去合,難免遭人誤會。全生救的齊大小姐,齊大小姐一心要報恩,不問門第之事,讓鳳鳴刮目相看。便也誠心領他來求娶,日後定是不會虧待了齊大小姐。”
龔青嵐不怒反笑,這才是印象裡傳聞中的鳳鳴。
前世裡,他娶的是當朝公主,清君側之時,不知緣何,傳出公主與人有私情,被賜了毒酒。
這般冷心冷情的人,為了目地不擇手段。他有宏大的目標,娶了齊楚嬰,對他半點好處也無。
早在見到他之際,她便猜出結果。
睨了眼庚貼上李全生的名字,啼笑皆非道:“婚姻之事,豈能兒戲?鳳公子想必早已知曉二嬸娘中意你,你卻偏生不解釋,待事情到這一步才說清楚,不是刻意為之?”
鳳鳴忽而起身,步步走進龔青嵐。長順要擋,被龔青嵐給揮退。
“齊少夫人,鳳鳴給你以牙還牙,不好麼?”鳳鳴傾身貼近龔青嵐的耳邊,輕聲道:“看來鳳鳴自作多情了一番。”
以牙還牙?
龔青嵐渾身一震,他定然是早已調查了自己。莫名的一股寒涼之氣湧遍全身,手腳發涼:“鳳公子慎言。”
鳳鳴別有深意的注視了她一眼,低低的笑道:“你是聰明人,自是明白鳳鳴說什麼。”頓了頓,繼續道:“鳳鳴前日裡去龔府拜訪了龔夫人,她托付我今後多照拂你。”
龔青嵐已經恢復鎮定,撫了撫鬢角,就著椅子坐下道:“不勞鳳公子費心,我自有夫君照拂。今日裡,既然你已經下定,我便將庚貼,與實情稟告老夫人。”頓了頓,補充道:“多謝鳳公子好意了。”
鳳鳴細長的桃花眼中,波光瀲灩,流轉生輝。眼角微微上挑,似笑非笑,透著一絲絲的邪氣。“你可知,你我二人是有婚約?”
龔青嵐失笑:“鳳公子真會說笑,你比夫君大一歲,如今二十有一。母親向來深入簡出,閉門謝客,如何與你說親?”
“你母親與我母親是閨中好友,曾口頭允諾。以玉葫蘆為信物,可家道中變,失了聯系。如今鳳鳴尋來,你卻是早覓良人。”鳳鳴話語中多了幾分無奈,又夾雜著惋惜。
龔青嵐攏在袖中的手指收緊,玉葫蘆母親在她成親之際贈她,少許有人知曉玉葫蘆以及其中暗藏的秘密。
心一沉,霎時明白了鳳鳴話中潛藏的意思。將玉葫蘆自脖子上解下來,還給鳳鳴道:“若是定情信物,我便不好再留著。”口氣淡漠疏離道:“二嬸娘有事出遠門,無法親自招待你們。今日我便不多留,下次納采再好好招待。”
鳳鳴眉頭一皺,手心包裹的掛件,還留著她淺淺余溫。
“全生,日後齊少夫人便是你嫂嫂,態度可要尊敬些。快快見過你大嫂!”鳳鳴讓全生見禮。
龔青嵐只覺心塞,這人擺明給她添堵!
“這是你母親,托鳳鳴給齊少夫人帶來。”鳳鳴將書信遞給龔青嵐,也不為難她,說了聲納采的日子,便領人走了。
龔青嵐若有所思的看著書信,拆開一目十行。母親在心中問候她生活可如意,交代她的身體狀況,隨後末尾處讓她多與鳳鳴接觸。
“燒了。”轉身將信紙遞給了紅玉,遲疑的對長順道:“大爺最近勞累,身體不大好,這事就莫要說與他多心了。”
長順低垂著頭,不語。
龔青嵐輕歎一聲,隨他去!
誰也沒有注意到,原本聽說鳳鳴來下定,歡喜趕來的齊楚嬰。躲在屏風後,聽到了鳳鳴的一番話,眼底淬滿了怨毒之色。
失魂落魄的回到院落,丟了魂一般躺在床上。目光毫無焦距的望著帳頂,臉頰上露出一抹諷刺的笑,扯動了傷口。
她這副德行,又怎能配得上鳳公子?
動了動厚厚包裹的手掌,她引以為豪的針線、琴、畫,因她的手被家法廢了,而變得一無所長。
若是因此嫌棄她,她認了。可為何又是為了龔青嵐,適才如此作踐她?
憤然不甘的躺在床榻上,任由蝕骨的恨意將她吞噬。
——
老夫人收到庚貼,聽了龔青嵐帶來的話,並沒有說什麼,讓龔青嵐退下。
“老夫人,您就這樣算了?”許嬤嬤端來茶水,隨即為老夫人捶腿。
老夫人睨了眼庚貼,譏笑道:“怪得了誰?她若是個聰明的,也不會落到這等下場。鳳公子那等人,豈是她能攀得上?就算是做妾,都嫌寒磣了,還妄想做妻。”
許嬤嬤心底惴惴,原來老夫人一直是明白人。
“老夫人,大小姐畢竟是您護在手心疼寵這麼多年的孩子,嫁給一個奴僕,不是打齊府的臉麼?”許嬤嬤硬著頭皮說道,心裡後悔不迭,當初下錯了賭注。原以為二房得老夫人的心,看來也不盡然。
“你收了許榕多少銀子?這事兒我不便插手,婚事是她自己定下,到時沒辦好,不得咒死我這老東西?”老夫人垂著眼角,臉上透著濃濃的譏誚。她若當真只會撒潑,怎能穩坐這個位置這麼多年,又如何能將小妾與庶子趕出齊府?
許嬤嬤心頭一跳,連忙跪在地上:“老夫人,奴婢鬼迷了心竅……”
“行了,你跟在我身邊多少年了,還不清楚你的為人。她給你就收下,事情成不成另說,反正你也盡力了。”老夫人扔下手中的庚貼,闔眼道:“今兒個大小姐去大房鬧騰要分家?既然,二房提了分家,趕明兒選個日子,分了罷!”
原以為許榕是個厲害的,碰上龔青嵐,卻是落了個敗仗。如何為松兒從那二人手中奪回家產?松兒年紀也這般大了,不可休了再娶個厲害的。難道齊府的家產,就這樣落在了那病癆子手上?
“老夫人……”許嬤嬤這次嚇得不輕,這麼多年,她從來沒有揣摩對老夫人的用意。
“按照當年二老爺簽擬的協議分家。”老夫人說著,猛然睜開眼,厲聲道:“去,現在就叫他們過來分家!”就算將家產撒江水裡,她也不允許銀子落在有姓燕血脈的賤種手上!
許嬤嬤不敢懈怠,連忙遣人去將兩房人喚來。
龔青嵐微微詫異,老夫人這般維護二房,怎得願意分家?
齊松也迷惘,好端端的怎得就分家?
當初母親大鬧了燕王府,逼得大嫂將庶務交給許氏打理,兩房人便簽擬了協議。家主之位屬於齊景楓,不得苛刻了二房。日後若二房主動提及分家,便分文不得。大房主動提及,讓出一半家產。
許氏怎會肯?
可不答應又能如何?大嫂便帶著齊景楓回燕王府,齊家若受燕王府打壓,還能如此興盛?
“老二,當年的協議,你可記得?如今,你房中手頭拮據,便要求分家。我便如了你的意,省的你們不安心,將府中鬧得雞飛狗跳。”老夫人難掩心中的失望,她便是因著愧疚,扶持偏幫二房,可老二卻是個扶不上牆的爛泥。
齊松不搭腔,他本就無作為,若是分家後,豈不是喝西北風去?這一刻,他掐死齊楚嬰的心都有!
“字據,一式三份。楓兒、你、我手中各執一份,做不得假。長勝街的一棟宅子、燕水巷、平順坊的鋪子,便劃分給你們。至於水田、山地,青平縣莊子的管事,是你媳婦的表哥,自是非常熟悉,那個莊子便歸你們。”老夫人淡淡的睨了眼龔青嵐,繼續說道:“老太爺去時,便交代說,倘若分家,便從中給我五分之一的財產傍身。你二叔的便先算清了,不過是把地契交接,不涉及銀子。我的那份,待賬本抄錄好,再慢慢細算。”
“母親。”齊松心中怎得甘心?原本他願意妥協,不過是看在齊景楓沒多少年活頭。生不帶來,死不帶走。如今分了家,齊景楓死了,也輪不到他們二房插手做主。豈不是平白便宜了龔青嵐?偌大的產業都姓龔了!
今兒個在大房,腆著臉賠不是,便是怕他們不罷休的鬧分家。可,大房不鬧,他母親吵著分家。算什麼事兒?
“兒子不同意!”
老夫人仿若未聞,讓綠水去箱籠裡把地契都拿出來。
齊松面色陰沉難看:“行!要分可以。當初的協議是許榕簽擬,我並沒有簽字畫押,做不得數。我不要多了,給個五分之二便是!”
不要多了?五分之二?
聞言,龔青嵐心中冷笑。老夫人抽走五分之一,剩下五分之四,他要走五分之二,豈不是平分了?
“二叔,當年簽字,你也沒有反對。二嬸娘是二房的人,自是代表著二房。燕水巷、平順坊的鋪子,都是老夫人格外開恩給的。若你不滿意,我們可去官府,叫官老爺給咱們分一分?”龔青嵐算是看明白了,果然是什麼鍋配什麼蓋,二老爺也不是個好的。
齊松一噎,臉紅脖子粗的說道:“婦道人家,你懂什麼?就算鬧到金鑾殿我也是不怕,天下間哪有兩兄弟分家產,一個得全部財產,一個淨身出戶的?五分之二你們若嫌多,便將西域、江南、京都三個地域生意交給我們二房,侄兒身體不大好,不適合長途跋涉。”
龔青嵐仿佛聽到一個笑話般,齊府生意主要是西域、江南、京都,這三個第二的收入,占齊府一年總收入百分之六十,他豈不是在說笑話?
“人心不足蛇吞象。”龔青嵐嗤笑道:“老夫人,既然如此,便將家分了罷。按照協議來,若是不同意……夫君,咱們請燕王來,當年他也是做了見證的。”他們給臉不要臉,她又為何不能要挾?
果然,老夫人一聽燕王,立即變了色。
“就這麼說定了!你若再鬧,便搬出府去!”老夫人滿眼厲色的瞪著齊松,心中對龔青嵐更加不喜,惡聲惡氣道:“我的財產,與你們兩房全都無關。我愛給誰,你們都不許有任何的意見。”
幾人都緘默不語,算是默認了。
齊松心底雖是不服氣,卻也不敢辯駁。他最大的優點,便是識時務。倘若鬧下去,他當真會雞飛蛋打了!
老夫人滿意的頷首,將地契給了齊松道:“分了家,便將幾條通向大房的路給封了。你日子也不好過,我便隨著你侄兒一道生活。”
話落,齊松忍不住了,脫口而出道:“不行!你和他們過,財產定然是會給大房。母親,你就自個獨居,兒子會叫恆兒、安兒來伺候您,在您跟前盡孝。”
龔青嵐不知說什麼好,齊松這番話,無非就是想要霸占了老夫人的私產。
不過,這樣也好。若是住在一起,老夫人瞧著她不順眼,指不定如何作!
“哦?若我沒有私產,恆兒、安兒,便不來伺候我?”老夫人氣得臉色鐵青,恨鐵不成鋼的剜了齊松一眼,不容置喙道:“就這般定了,明兒個我便搬去大房。”
一錘定音!
齊景楓握著龔青嵐的手,帶著她離開老夫人的屋子。齊松緊跟著出去,意味深長的看了龔青嵐一眼,陰陽怪氣的對齊景楓說道:“侄兒,你可要活長久一些,別到頭來,這死霸著的偌大家產,最後養了別的野男人和賤種!”
——
龔青嵐穿著蜜合色大朵簇錦團花芍藥紋錦長裙,烏鴉鴉的發髻上斜插著一支纏絲點翠金步搖,皓腕上帶著一只鎏金水波紋鐲子。
坐上去燕王府的馬車。
“大少奶奶,早膳您都不曾吃,先吃幾塊糕點果脯墊墊。”紅玉從櫃子裡端出准備好的糕點,擺在小幾上。
龔青嵐沒有胃口,昨夜裡齊景楓接到長福傳來的消息,便匆忙的離開,至今還未歸府。正巧老夫人搬家,她干脆眼不見為淨,早早的出府。
在紅玉的督促下,勉強吃下一塊芙蓉糕,搖頭道:“可有打聽到大爺去了哪裡?”
紅玉與紅鳶面面相覷,低聲道:“長順半字不肯透露。”
龔青嵐眉頭絞擰,不待開口,平緩行駛的馬車,驟然加速,劇烈的顛簸起來。
龔青嵐被拋得撞上紅玉,雙手緊緊的抓著窗沿,冷著臉道:“發生了何事?”
“大少奶奶,馬兒突然發狂,不受控制。”車夫趕忙回答,一手攥著韁繩,一手不斷的抽打著馬鞭。
紅玉瞧著,差點兒沒氣昏過去。
“住手,快住手!你是心來的馬夫?馬兒發狂,你還可勁抽他,作死麼?”紅玉怒斥道,見車夫不為所動,壯著膽子出來,伸手想要奪回馬鞭。
馬夫趕著發狂的馬突然轉彎,紅玉身形一晃,朝一邊栽去。雙手死死的抓著車夫半個身子垂落在馬車下。
紅鳶看的心驚肉跳,連忙出來將紅玉拉上來。車夫卻是反手一鞭,照著紅玉的臉抽去。
紅玉發了狠,咬牙死死的用力攥著車夫,想把她摔下去,那就一起去死!
省的連累了大少奶奶!
車夫似乎瞧出了紅玉的用意,也不趕馬車,掏出插在馬靴裡的匕首,狠狠的朝紅玉的手掌扎刺。
紅鳶撲上來,抱著車夫的手臂,用盡全力的一口咬下去。
“啊——”車夫吃痛的叫出聲,匕首掉落在車板上。紅鳶見車夫彎身去撿,心頭一緊,一頭將車夫撞開,整個人重重的趴在車板上。撿到了匕首,同時脖子被扼住。
“紅鳶!”紅玉失聲喊道:“你回去,好好護著大少奶奶。”說罷,紅玉死死的抱住車夫的大腿,一手拔下頭上的銀釵,死命的扎刺車夫。
車夫忍受著痛苦,並沒有松手,反倒是馬車顛簸得紅玉快要支撐不住。
“啪!”
龔青嵐拿著小幾上的碟子,對著車夫的頭砸去。
鮮血流淌了車夫一臉,顯得他凶煞的表情格外的猙獰。
見到龔青嵐走出馬車,車夫松開韁繩,奪過紅鳶手中的匕首,猛的砍斷了繩索,瞬間馬、車分離,車上的幾人全都朝地上栽去。
千鈞一發之際,黑、白兩道身影,同時朝龔青嵐掠去。
在龔青嵐墜地的霎那,一條白綾柔軟如蛇般卷住她的腰際,將她拋高,閃身抱進懷中,且迅速的退開幾步與那黑影拉開距離。
龔青嵐嚇得臉色煞白,又驚又怕的“啊!”了一聲,忽然鼻息間撲來熟悉的藥香味,絮亂的似要沖破胸膛的心髒瞬間安定下來。
是他麼?是他來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