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府燈火通明,老夫人披著衣裳,坐在了祠堂裡,邊上坐著齊蟬。
龔青嵐則是神情懨懨的坐在下首的圈椅上,椅子下鋪著一塊雪白的狐皮,看得老夫人眼皮子一跳。馬上將要入冬,這上等的皮草,今年她屋子裡,都不曾送去。
憋了滿肚子的怒火,看著跪在地上的齊少恆、香琴。老夫人端著茶水,淺啜了一口。不禁感歎,囚禁了半個月,折騰得她精神都要失常,原以為這輩子也不會有這樣一天,坐在高高的主位,審批著兒孫。
“大半夜,鬧得人心裡頭發慌。又出了什麼事兒了?”老夫人聳拉著眼皮,睨著下面的幾人。
“老夫人,香姨娘與大少爺在府裡私通。”一個丫鬟跪在地上,將事情來龍去脈說了一遍:“奴婢在偏院當值,遠遠的看著大少爺抱著一個人走來,湊近了發現是香姨娘。奴婢要阻止,大少爺打了奴婢一巴掌,奴婢便去找二老爺了。”丫鬟說著,露出左邊臉頰,面上微微浮腫。
老夫人瞪直了眼,私通?居然生出這等丑聞!
“來人,快將這賤人抓去浸豬籠!”老夫人怒不可遏,一手拍著桌子,指著香姨娘。
香姨娘嚇得肝膽俱裂,美目淚水盈眶,慌亂無措的看向齊松。
“母親,兒子徹查了,不關香姨娘的事。”齊松陰沉著臉為香姨娘辯解。
“都滾在一起了,還不關她的事?要給你生個孫子出來,才算事兒?”老夫人氣得語無倫次,當初就是這個賤人,弄得齊府得罪長寧侯世子,廢了嬰兒的手。如今,更是殘害二房唯一的嫡孫!
齊松臉色難看,龔青嵐適時的說道:“聽說二叔從香姨娘屋裡頭燃盡的香爐裡發現了迷香,在小叔子屋子裡找到沒有用的迷香粉?若當真如此,加上這丫頭的口供,莫不是小叔子對姨娘心懷不軌?”
“你——”老夫人怒指龔青嵐,暗恨在心,卻是找不出辯駁的話。
齊少恆滿目陰霾的看向龔青嵐,觸及到她眼底的陰寒,心底一片寒意蔓延,隱隱覺得事情與她有關。
可,可能麼?
若她有這份心智,為何還會被他騙去長寧侯世子府中?
“大嫂,髒水可不能亂潑,你要想清楚,再說!”齊少恆話裡隱藏著威脅。
龔青嵐嘴角微勾,露出一抹淺顯而不易察覺的冷笑。“小叔子說什麼呢?我這不是就事論事?”
“大嫂說我與姨娘私通,你自個與長寧侯世子有染,又做何解釋?”齊少恆譏笑道,只希望借由這件事,打岔,讓他們把焦點放在龔青嵐身上。父親難不成還會為了一個妾,要了他的命不成?如今,咄咄逼人,不過是在氣頭上罷了。
眾人驚愕,齊刷刷的看向龔青嵐。
龔青嵐錯愕的抬頭,不可置信的說道:“小叔子,我不過說兩句實話,你便如此污蔑我?”
“大嫂,前兩日你是否去了城南的一棟宅子?大哥親自去將你接回府,你去昏睡了兩日。有人親眼瞧見,你與長寧侯世子在溫泉苟且!”齊少恆冷笑,有沒有不重要,反正龔青嵐已為人婦。只要有人指控,她還能脫了身不成?
老夫人眼底閃過興奮之色,這賤人竟然勾搭上了長寧侯世子。這下子,可給她抓到了把柄!
“當真有此事?恆兒,沒有證據,莫要亂說!”老夫人假模假式的板著臉,呵斥齊少恆。
“祖母,世子爺見事發,便拿銀票給我封口。”說罷,齊少恆便掏出了銀票!
眾人一看,當即相信了七八分。
“龔青嵐,你可有話要說?”老夫人厲聲呵斥!
龔青嵐滿臉憤懣,看向齊少恆的目光凌厲坦然:“長寧侯世子不過是瞧著我會一手好茶藝,便將我請了過去,為夫君爭奪鹽池。卻不想,小叔子在背後這般編排我,毀我名聲!”
“你狡辯,若是商談鹽池,為何不是與大哥,而是和你這婦孺?”齊少恆滿臉的諷刺,若不是她,他母親也不至於落到那般下場,他們也不會走投無路。
龔青嵐冷笑,並沒有理會齊少恆,直截了當的走到了齊蟬身旁:“聽聞姑母婆婆有婦人病,姑母為了照料婆婆,略學了一點醫術,把脈應該不在話下。為了證明我的清白,便勞煩了姑母。”
話落,眾人神色不一,古怪的看著龔青嵐。
齊少恆眼底閃過一絲慌亂,想到了與長寧侯世子的話:“你家大嫂不愧是燕北第一美人,可這樣的嬌花,卻無人灌溉,著實可惜了。”
豈不是說,她還是完璧?
當初他只當長寧侯世子說笑——
齊蟬手指搭在龔青嵐的手腕,目光微閃,朝老夫人頷首。
老夫人驟然一驚,這賤人不曾與齊景楓圓房?
不禁為了痛失這大好的機會扼腕,倘若她不是完璧,與齊景楓圓房,即使不是她,也要定了這罪名!
“姑母,大夫說夫君身體虧損,不易行房事,便一直在為他調理身子。”龔青嵐一句話,解釋了緣由。
齊蟬了然的頷首,對齊少恆掩不住的失望:“恆兒,你自個與姨娘有染,你嫂嫂不過說一句話,你便如此誣陷。哪有一點男子擔當氣魄?”
齊少恆面色漲紫,羞憤的垂了頭。
“賜香姨娘毒酒白綾,齊少恆便杖責一百!”老夫人為他胡言亂語,感到氣憤,當即就嚴懲。
“祖母,是這個賤婦勾引孫兒……”齊少恆猛然抬頭,一百個板子,便是要了他的命!
“母親,這不孝子做出有違倫理,敗壞道德之事。該杖責五十,逐出族譜。”齊松鼻子都要氣歪了,在安神香、迷香粉搜出來時,心中認定了是齊少恆所為。香姨娘性格柔弱,斷然不會做出這等喪盡婦德之事。
如今,到了這關頭,還抵死不認!
齊少恆渾身如置冰水,通身徹骨的寒涼。逐出族譜?父親為了個賤婦,要將他趕出府?
“父親,兒子冤枉,冤枉——是這賤婦構陷我,我在外邊吃酒,醒來便是在廂房,對之前的事情一無所知。是她,是她勾引我!”齊少恆也是篤定香琴陷害他,否則,好端端的,為何兩個人攪合在一起?
他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為何香琴要用如此狠毒的伎倆構陷他,無疑是斷了他的生路。若是與父親愛妾私通的罪名傳出去,誰家的女兒願意嫁給他?
這不是毀了前程?
香琴渾身抖的如篩子,屈辱的看著齊少恆,捂著臉痛哭道:“老爺,我死了算了,便不會被如此誣陷。死了,你們要如何處理都好,我聽不見看不見,恰好維護了老爺與大少爺父子關系,莫要因我而翻臉。”
“香兒。”齊松心底對香琴的怨氣煙消雲散,軟的一塌糊塗。
“老爺,妾身不過是卑賤的妾侍,為了妾身與大少爺翻臉,著實不值當。妾身此生有老爺全心相待,死了,也不曾有憾。”香琴悲悲戚戚,話音裡滿滿都是不捨,卻因被逼,而又無臉活下去。
齊松真的愛香琴,恨不得掏心掏肺,即使發生這種丑聞,撇清了香琴主動勾引,而是受害之人,便是心生憐惜,並沒有想過要她死。
此刻聽著她決絕的話,眼底布滿了傷痛:“香兒,你放心,我會為你做主。”轉身,厲聲道:“請家法!”
齊少恆渾身如雷劈,目光恐慌,他的父親竟是真的要捨棄了他。
按在地上的手,不斷的發抖,咬牙道:“父親,我是你的兒子,唯一的嫡子,你真的要為了個賤婦,將兒子趕出齊府?讓齊家成為笑柄?”
齊松有片刻的猶豫,齊蟬卻是開口了:“二哥,不過是個妾。與少爺私通,定是要浸豬籠。至於恆兒,他也是年少糊塗,挨幾個板子,罰跪祠堂。讓母親給他物色妻子,好好約束管教。”
齊松怒發若狂,憤然道:“香兒她是無辜,被這不孝子下迷香,為何罪過由香兒承擔?”
齊蟬哪有不知這個禮,在家族利益上,只能捨棄了:“二哥,莫要忘了二嫂。”睨了眼香琴,冷笑一聲,以退為進?身在富貴大宅,即使你什麼都沒做,說你錯了便是錯了,要怪就怪沒有投生好,做了個人人一手都能碾死的妾。
香琴臉色煞白,目光呆滯,癱坐在地上,喃喃的喊了聲:“老爺……”淚水自空洞的大眼裡滾落,如巖漿一般,灼燒著齊松的心。
齊松捏緊了拳頭,掐死齊少恆的心都有了。
“老二,你若要這個小妾,你便離開齊家,我權當沒你這個兒子。”老夫人看他那德行,就知心軟了,暗歎怎得為個風塵女人,魔症了。
齊松眼睜睜的看著人將香琴拖走,狠心的別開頭,不敢看香琴淒涼悲戚的目光。
“請家法,杖五十,跪在祠堂替香兒念四十九遍地藏經,抄寫九百九十九遍安魂經。”齊松整個人一下子仿佛蒼老了不少,背脊佝僂,失魂落魄的離開。
“出息!”老夫人氣的抄起桌上的杯子砸過去,‘彭’的一聲,砸在齊松後腦勺,破了一個口子,鮮血流淌了下來,齊松仿佛無所覺,頭也不回的離開。
老夫人氣得胸口急促的起伏,兩眼陣陣發黑。齊蟬掐著老夫人的人中,老夫人適才幽幽清醒過來:“混帳東西,還不去領罰!”
齊少恆滿心不甘,他沒有做過,為何要替那賤人超度?
可對上齊蟬陰鷙的目光,脫下了衣裳,穿著裘衣領受家法。
齊家家法有三種,籐條,拶刑,宮刑。
齊少恆咬緊了牙關,承受著籐條抽打在身上的痛楚,每抽打一下,便似有利器劃破血肉,火辣辣的灑了鹽椒水一般,蝕骨焚心的痛。
龔青嵐看著籐條,在燭火的照耀下,一閃而逝的數道冷芒,嘴角微微上揚。齊少恆,好好享受你自己種下的因果吧!
同一時刻,一封書信,傳進了靜心庵。
僻靜的小禪房內,頭發散亂發白,佝僂著身子,面黃肌瘦的婦人,黑瘦髒污的手指拿著齊府送來的信,一片死氣沉沉的兩眼驟然放光。霎時喜上眉梢,她終於熬出頭了!齊家的人要把她接出去了!
哆嗦的拆開信,看到裡面的內容,許榕心口憋得慌,喉嚨梗著一口氣,整個人朝後仰倒。
不!
她的兒子怎麼可能被請家法,給賤妾抄安魂經超度,還被趕出齊府?
越想,許榕心底越激動,渾身的氣血上湧,直沖頭頂,摸著邊上的小木凳,費盡力氣的砸向門框。看著進來的靜心,許榕想要開口說話,卻是半個字也吐不出,指著地上的信封,示意靜心撿起來。
“銀,銀票,送,送陳府給,給嬰,嬰兒。救,救她大,大哥。”許榕說完,便昏厥了過去。
“靜無!靜無!”靜心搖晃著許榕,看著她並沒有蘇醒的跡象,吩咐小尼姑一同將她搬上床。
轉身,出了庵廟。在山腳下的茶莊裡,租了一輛馬車,去了陳府。
陳府此刻氣氛壓抑,人人大氣不敢出。
陳蕭坐在主位,府中的妾侍全都到齊,陳夫人站在屋子中間。
“跪下!”陳蕭臉色陰鶩,銳利如鷹的眸子,逼視著李鳳姣。
李鳳姣倔強的仰著頭,不屈的迎上陳蕭的視線,冷笑道:“陳蕭,我做的,我斷然會承認。你如今憑借著一塊破布,便認定了是我!你忘記當年娶我的承諾?”
陳蕭臉色難看,他只覺得權威受到挑戰,寒聲道:“李鳳姣,你還有臉提當年的事?若你不心狠手辣,我會如此待你?商兒是我的子嗣,唯一的子嗣!”刻意的強調唯一!
李鳳姣心裡委屈,想要說不是的,可她能說麼?
不能!
目光認真的看著眼前更為成熟,更有魅力的男人,李鳳姣嗤笑道:“有了美妾,膩煩我了,便不提以前了?我若要害了商兒,直接弄死了她,何須弄這些個亂七八糟的東西?陳蕭,相識五年,夫妻三載,你還是不懂我!”
陳蕭仿佛被觸到心裡的痛腳,暴怒道:“李鳳姣,你心裡只有你師兄,從來不曾有過我。如今,你說我不曾懂你,你可曾讓我懂過你?不過是你冠冕堂皇的借口罷!在你心中,這世間,只有你師兄才是懂你之人!”手一揮,奴僕將從她院子裡挖出來的木偶,堆放在地上,一共七個。其中有一些個小妾的名字在上面,包括了陳蕭。“我可有冤枉你?”
李鳳姣眼眶酸澀,如同進了沙礫,澀澀的要落淚。可她有驕傲自尊,不容許在他滿屋子的女人面前,丟了尊嚴。
“陳蕭,莫要為你的風流,尋找借口。從我屋子裡頭挖出來的,便是我放的?這些年,我在你心裡頭淡了,你竟是連我字體都忘了。”李鳳姣覺得她累了,第一次,覺得為了一個男人委曲求全,是多麼的蠢不可耐?她的心滿滿都是他,他的心,切割成無數份,她又能占多少?“不是我做的,我斷然不會認。”
“跪下!”陳蕭額角青筋暴鼓,手指捏的‘卡嚓’作響。
李鳳姣筆直的站著,手指緊緊的摳進掌心,尖利的刺痛,讓她時刻保持著清醒,目光平靜:“你會後悔的,陳蕭。”
陳蕭心底慌亂一閃而逝,手掌緊了又松,松了又緊,終究是揮了揮手:“你去落日閣,沒有我的命令,不許走出院子。”杖責和休妻始終說不出口。
“夫人,您就給老爺服個軟,大小姐那麼小,受這等罪,看著就不忍心。”齊楚嬰見陳蕭就這麼輕易的放過李鳳姣,心底怎能善罷甘休?她要的是將李鳳姣拉下主母的位置!
李鳳姣譏誚的看著齊楚嬰,鄙薄的說道:“即使我有朝一日,不再是陳夫人,這個位置,也輪不上你!”
李鳳姣一句‘不再是陳夫人’徹底的激怒了陳蕭,吼道:“滾!”嚇得齊楚嬰跳了一下,面色驚惶的看著陳蕭,滿滿都是恐懼。
李鳳姣諷刺的一笑,轉身就要走。
這時,管家匆匆走了進來,手中拿了一封信:“老爺,這是庵廟裡的小尼姑,讓奴才交給喬姨娘。”
庵廟,這兩個字,使陳蕭接過信。拆開一看,便是幾張銀票,什麼都沒有。
陳蕭生性多疑,看著手中的銀票與庵廟聯系,便是想到了道符厭魅之術。
目光陰厲的看向齊楚嬰,齊楚嬰面色發白,瑟瑟發抖。
“這是怎麼回事?”
管家擦著額間的冷汗道:“老爺,外間的小尼姑說,事情沒有辦成,便把銀票退還給齊姨娘。”
齊楚嬰大驚失色,她何時找了小尼姑?
手足無措的看向李鳳姣,對上她意味難明的目光,腦中想起一個詞:將計就計!
“老爺,不是我,我沒有理由迫害大小姐。是夫人,夫人有了身孕,為了肚子裡的孩子,她肯定會對大小姐起殺心。”齊楚嬰聲淚俱下,哭訴道。
李鳳姣目光陰冷:“齊姨娘消息可真靈通,我即使生下孩子,這財產也與商兒無緣,為何要迫害她?何況,我有了身子,更應該為肚子裡的孩子積德。”
陳蕭渾身一震,這是真的?心中狂喜,可觸及到她冰冷疏離的目光,如一桶冰水兜頭從陳蕭頭上潑下去,透心的涼。
李鳳姣甩了甩袖擺,便穩步離開屋子,回到落日閣。
陳蕭陰冷嗜血的目光,落在齊楚嬰身上:“杖責五十大板,貶到洗衣服。”不過一個買來的賤妾,對峙都不必要,只要不是李鳳姣便可。腳下生風的離開,直直追著李鳳姣,看著她纖細的背影,滿心的愧疚,他怎麼能說出那些個混賬話?
冷靜下來的陳蕭,猶如酒醒之人,對‘醉酒’的話,後悔不迭。保持著三步之遙,不敢再走近一步。
李鳳姣‘啪’的合上門,坐在桌前,疲倦的說道:“琳兒,收拾箱籠。”
“夫人……”琳兒看著氣色不好的李鳳姣,小心翼翼的詢問道:“夫人,發生何事了?”
“琳兒,我們回汴州。”李鳳姣心灰意冷,她能容忍他穿梭在花姿招展的美妾的溫柔鄉,卻是無法容忍那些女人生下他的子嗣。
他們之間,連最根本的信任都消泯殆盡,她還有什麼堅持下去的理由?
“可是您肚子裡……”琳兒疑惑夫人與老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夫人的態度,應是很嚴重。
“隨著我,也不會虧待了他/她。”李鳳姣展開手心裡管家遞給她的紙條,微微一笑,看來她欠了龔青嵐一個人情啊。
半夜裡,陳蕭試探的推開門,有些驚訝的看著一碰就開的門扉。屋子裡,半個人影也無。目光落在床頭,紅木雕花匣子擺放在枕頭上,打開一看,竟是地契庫房鑰匙,心裡忽而被掏空了一般,那個空洞越來越多,仿佛要將他吞噬。在看到一把琉璃鑰匙時,風卷一般的離開。
——
夜幕如潑墨,黑沉沉的,仿佛要墜落。
陰冷空寂的街道,一抹瘦弱的身影,似乎在游蕩,又似乎在等待思量。
身上的衣裳,髒污的看不出原本的顏色,披頭散發,像極了貧民窟裡的小乞兒。
忽而,她抬起頭,看著龍飛鳳舞的牌匾,金色的字體,在夜色裡,依舊熠熠生輝。
女子捏緊了垂落在身側的手,仰著頭,頭發垂落在腦後,露出右邊一個猙獰的‘賤’字。正是被魏國侯府趕出來的三少夫人,李麗影!
她在燕北,已經是‘死’了。原本魏紹勤由著母親處置她,可多年的相伴,終使他心軟。
可魏夫人卻是不想輕易的饒了她,對兒子,恨鐵不成鋼。可那又有什麼辦法?李麗影再心腸壞,再對魏紹勤不好,可她在合適的時間出現,給過魏紹勤一段溫暖,這是無法磨滅的事實。
魏紹勤的一片好心,李麗影並沒有領情。倘若他真的好心,便會護著她,不許他母親刺她黥面。
以至於,她成了李都司府裡的羞恥,母親都不願接納她。這幾日,都是在街頭游蕩。餓得緊了,甚至和她瞧不起的小乞兒爭食。
有時,瞧著香噴噴的香炸酥雞,直流口水。第一次,沖動的搶了一只,險些沒被打死。
這樣的日子,對她來說,每過一刻,都是折磨。
所以,她回來了,她要魏紹勤重新接納她。這世間,除了她,還有誰會嫁給他?
李麗影雙手扒了扒雜亂成一團的頭發,整理了滿身灰塵的衣裳。有著拘謹,她這德行,自己都入不得眼,他們會如何想?
咬緊唇瓣,李麗影拉著鉚釘朱門上的銅環,磕響。
幾聲後,門被打開。門僕看到外邊的人,微微一愣,隨即‘彭’的一聲關上,險些撞上她的鼻子。
李麗影見以往巴結她的奴才,敢如此對她,臉色猙獰,眼底幾欲噴火:給我等著!等我回了侯府,一個個的收拾你們這些踩低捧高的狗奴才!
“砰砰砰!”李麗影鍥而不捨的敲門,震得手心發毛,眼珠子一轉,看到地上有塊石子,立即將石子拾起來,敲砸著門。
裡頭的奴才,誰不認識這個在侯府臭名遠揚的三少奶奶?看著她敲門,一陣響過一陣,不一會,將管家給吵醒。
管家披著外裳,沉著臉走來:“外面是何人?怎得不開門?”
守門的奴僕,有苦難言:“管家,那是三少奶奶……”
“混賬東西!三少奶奶暴斃了,哪來的三少奶奶?”管家說罷,意識到不對:“你說外邊的是……?”
奴僕點頭:“正是。”
糟糕!
管家匆匆的去稟告魏夫人,其中有一個奴才,偷偷的摸著去了後院,三少爺的院子。
魏紹勤坐在輪椅上,看著牆上李麗影的畫像,花容玉貌,怔怔的出神。
隨即,手指夾著畫像,用力的扯下來,揮倒桌上的燭台,掉落在畫像上,不過片刻,便是一堆的灰燼。
魏紹勤示意隨從,將他推到床榻邊,將他扶上床。正欲脫衣,便看到一個奴才,鬼鬼崇崇的在窗戶口。
“他……進……來。”魏紹勤指著窗戶,說話說得緩慢,便是不會磕巴。
隨從出門,將奴才小安給請了進來。
小安一見到魏紹勤‘撲通’跪在地上,當初他受過三少奶奶的恩惠,瞧著三少奶奶落魄,心裡也不太好受,便自主的來找三少爺:“三少爺,三少奶奶在門口敲門。奴才瞧她的模樣,著實可憐。披頭散發,衣裳都看不出原樣,比奴才的日子都不好過。”
魏紹勤眸子一暗,自從她被母親趕出去,便沒有她的消息。原來以為她回了娘家,如今……
終是夫妻一場,即使緣盡,也不忍她窮困潦倒。魏紹勤讓隨從拿些銀子給這奴才,送給李麗影。
小安千恩萬謝,便急匆匆的走了。
李麗影看到手中的銀子,眼底點燃一簇火苗,他還願意幫她,是否心裡還有她?
她不過是做錯了一步,可有什麼關系?反正他也不能行床底之事,有什麼好嫌棄她髒?
想到此,便垂淚的將銀子退還給小安:“我不是來要銀子,我就是心裡放不下夫……三少爺,想見他一面。我知道如今天太晚了,可是我畢竟是個‘已死’之人,若是青天白日裡來,免不了侯府要被人指指點點。小安,我求你成全我。”
小安心裡頭為難,正要開口,便是一陣火光照耀了黑暗的正門。一群丫鬟奴僕,擁簇著魏夫人走來。
魏夫人上下打量著李麗影,微微蹙眉,淡聲說道:“你今兒個來,是為了何事?”
李麗影一見到魏夫人,眼底恨意奔騰,低垂著頭掩飾住,跪在地上懺悔:“母親,兒媳錯了,兒媳錯得離譜。這次是誠心悔過,真心實意的與夫君過日子。求求母親成全我們。”
魏夫人臉色不太好看,原本秉承著不痛打落水狗。誰知給她臉不要臉!成全他們?反倒是因著她這個惡人,拆散了一對鴛鴦!
“這位姑娘說什麼胡話?侯府沒有你夫君,日後莫要上門鬧事,倘若再也下次,別怪我不給你活路!”魏夫人心底恨毒了李麗影,這般作踐了她兒子,放她一命,竟還敢來府中鬧事!
不禁後悔,一時心軟,答應了兒子的請求。
“母親,我是影兒啊,您怎麼能不認識我?我要見夫君,我要見見他。”李麗影起身,就要朝裡面沖,被護衛攔住。李麗影心底恨得咒死這老虔婆,尖利的嗓子叫喊道:“夫君,我是影兒,我來看看你,你快出來啊——你在哪裡——”
魏夫人臉色鐵青,手一揮:“打出去!”轉身,便看到魏紹勤被隨從推出來,立即拉下臉:“這麼晚了,你不休息,來做甚?”
魏紹勤示意她母親回去,目光晦澀的看著瘋瘋癲癲的李麗影,讓隨從把盒子扔給李麗影。“以後……你……你不要……來了。”
李麗影驚愕的抬頭,難以置信的看著魏紹勤,看著魏夫人已經離開,原本對著魏紹勤的凶相露了出來:“為什麼?你嫌棄我便丑了麼?可你也病得不成人形,我這樣不和你般配了麼?你以後也莫要擔心我出去與人私通。這次我誠心悔過,想要與你好好過日子。”李麗影看到他越來越冷的眸子,後知後覺說了什麼,立即哭著跪在地上:“夫君,影兒錯了,影兒這幾日心裡天天想著你,想你過的好不好,吃得好不好,心裡頭發慌,總想著你發病了,可有人守在榻前伺候你。”
魏紹勤手指緊緊的摳著大腿,最後一絲情義,被她這一鬧,消失殆盡。
她不過守在榻前照顧他一次,他護了她三年,也情至意盡。
不知哪裡來的力氣,魏紹勤一把推開了李麗影,讓隨從將他推回去。吩咐丫鬟,把李麗影用過的東西,全都拿出去燒了。
李麗影看著一條大門,阻隔了她的榮華富貴,目光猙獰,憤恨的望著侯府,撿起地上的銀子,陰冷□人的笑了幾聲:總有一日,我定會讓你們跪求著我!
——
龔青嵐收買了喂香姨娘毒藥的丫鬟,按照先前答應她的條件,將她送到了城外,遠離燕北,還她自由。
垂目望著懷中的人,面色漸漸有了一點淺薄的紅,身上微涼,卻不再是寒涼徹骨。手指卷弄著他鋪散的發,捕捉到他微顫的眼睫,之後再無動靜。
龔青嵐微微勾唇一笑,笑意堆滿了眼角,拿著他的發梢,在他鼻尖來回掃動。見他癢的皺了皺鼻頭,趴在他的胸口,聽著他砰然有力的心跳聲,柔聲道:“夫君向來勤奮,今兒個可是在夢中夢見了美事,捨不得起來?”
手指,摸著他的喉結,使壞的張嘴咬了一口。見他倏然緊繃,笑瞇了眼:叫你裝!
“唉,夫君睡了一宿,都不曾沐浴。這一身都有了汗臭味,實在難聞的緊。既然還沒有醒來,我只好親自動手,為你沐浴更衣了。”龔青嵐坐起身,右手勾開他裘衣的帶子,指尖無意觸碰到他的胸膛。下一刻,手腕被抓住,對上一雙清明幽深的眸子:“調皮!”
龔青嵐笑逐顏開,看著他睜開眼,提著的心落了下來。不知為何,看著他溫潤的目光中,那深藏的寵溺,鼻子發酸,右手抱著他的脖子,將臉貼在他耳根,呢喃道:“景楓。”
齊景楓薄唇碰了碰她的臉頰,輕聲道:“發生何事了?”
“沒事。”龔青嵐依舊心有余悸,他發作時的痛苦,歷歷在目。感受到他動了動,抬眼道:“哪裡不舒服?”
“方才有人要為我沐浴,不知可作數。”齊景楓坐起身,一身粘乎乎,不太舒服。看著包扎的手腕,起身朝淨房走去。
“作數,怎能不作數。”龔青嵐尾隨著過去。
齊景楓反倒有些個不自在,眸子暗了暗:“你氣色不好,莫要勞累,喚長順來便可。”
龔青嵐掩嘴一笑,看著他抿緊了唇,不再堅持,她也不方便,左手不能動。
齊景楓洗漱好,便看到床邊堆了兩個包袱,詢問的看向龔青嵐。
龔青嵐笑道:“上次去國安寺,我為夫君祈福,如今了願了,便要去還願,上山住幾日。你身子不大好,剛剛解的毒,不適宜長途勞累,便留在府中。”頓了頓,沉著臉警告道:“不許悄悄跟去!”
齊景楓失笑,搖了搖頭:“注意安全。”
龔青嵐淺淺一笑,將宮陌鑰叮囑的藥,用量,如何煎,用多少水,熬多少量,一一寫下來,一份在紅鳶手中,一份交給了齊景楓。“丫鬟煎好,你看看量可對。”
齊景楓心中微暖,清雅的笑容,如和煦般的春風,吹淡了龔青嵐心中的黑暗。
龔青嵐坐上馬車,為了防止齊景楓起疑,坐著去了國安寺。換了等候在山腳下的馬車,轉回城裡。
龔青嵐擦拭著額間的汗水,看著仰靠在馬車上的李鳳姣,驚訝的挑眉道:“怎得是你來了?”
李鳳姣睨了她一眼,哼道:“接你還不討好了?”
龔青嵐微微一笑,掃了她一眼,眉宇間攏著一抹愁緒,試探的說道:“你和陳員外鬧翻臉了?”
李鳳姣剝著葡萄塞進了嘴裡,口氣清爽利落:“誰為他生氣了?氣壞了可不值當,我在想要不要與你住一些日子。”
“夫妻間的事兒,我自己也不太懂,沒法勸慰你。”龔青嵐想著陳蕭,印象中,他妻妾成群,可子嗣上卻是單薄,睨了眼李鳳姣:“既然忍受不了,為何還眼睜睜瞧著他納妾?你能有魄力,不許小妾生下子嗣,為何不阻止?”可又覺著不實際,男子誰不曾三妻四妾?倘若你阻止,便是要按上妒婦的名頭。心中想若是齊景楓納妾,便是一陣堵得慌。
李鳳姣手一頓,吐出了葡萄皮,拍著手,目光悠揚的說道:“男人願意這一輩子只睡你一個人,那是他心中填滿你,再也無心想著外面的女人。若是他娶了你,口口聲聲說愛你,轉頭不停的與別的女人纏綿。那便是你在他心中份量不夠,就算阻止了一次兩次三次,難保有四次五次六次。既然如此,何必鬧得不愉快?”
李鳳姣滿面寂寥惆悵,口氣裡充滿了疲倦:“我是個女人啊,也會失望、會累。他身邊有形形色色的女人,而我只有他一個。當失去了他的信任,我便是孤身一人。”
龔青嵐了然,不但要應對小妾,還要照顧前頭夫人留下的女兒,更是難做。“出來散散心?”
“不!”李鳳姣看了眼馬車後跟隨的馬車,淡淡的笑道:“我要休了他!”
龔青嵐眼皮子一跳,這是離經叛道麼?
說話間,兩人到了長寧侯府。
長寧侯世子安排了兩間廂房,兩人住在隔壁。
把東西收惙好,龔青嵐坐下來,便從窗欞看到外邊的薄黎希。
薄黎希見他察覺到,手攏在背後,闊步走了進來。上下打量她的氣色,面色依舊蒼白,卻精神十足:“這幾日養得好。”
“有你這吸血鬼,我不好好養著,怕是沒命活下去。”龔青嵐滿目冷清,有著淡淡的自嘲。
薄黎希想諷刺回去,可想到老章的話,咽回了肚裡。“若是……若是你沒養好,便多修養幾日。”話一出口,薄黎希自己微微一愣。
龔青嵐眼底有著詫異,卻是沒有察覺到他的異色,淡漠的說道:“三日一次,若停一次,我的血都救不好你。若是你好心,第三次便尋三株雪蓮,用我幾滴血便可了。”
薄黎希沉默了,雪蓮本就稀有,短短的三日內,尋到三株,難!
“今晚取血,明日你便將我送回國安寺。”龔青嵐心裡頭發慌,有著不好的預感。怕他突然襲擊,若是沒有找到她,兩人會生間隙。
薄黎希哼了一聲,甩袖走了。
半夜時分,龔青嵐來到了藥房,上次的老者不在,她一進來,薄黎希便出去了。
龔青嵐脫掉外裳,把左臂沒有愈合的傷口撕裂,痛得她倒吸一口涼氣,額頭滲出豆大滴的冷汗,接滿一碗,龔青嵐強忍著一波一波的痛楚。許是經歷過一次,動作嫻熟了一些,費力的包扎好,穿上衣裳。
眼前一陣發黑,暈的比上次厲害,元氣本就沒有恢復,又再次取血。待暈眩感散去,轉身離開。卻在看到站在門口,一襲月牙白的男子時,如被電擊,呆呆的怔愣在原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