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間微風入殿, 帶來秋天的絲絲涼意,蘇璃打了個擺子。
“良媛冷了?”正在給她量身的女官問道,又看了看大開的窗戶, 斥責婢女們, “怎的如 此沒眼色?還不快去將窗戶關上。”
婢女們趕緊應聲去, 窗戶一關,蘇璃趕緊好了很多。她繼續站直身子, 伸長手臂, 身上隻穿了件薄薄的菱紗小衣,任由女官拿著布尺在她身上比劃著。
“劉掌司入宮多少年了?”她問道。
“奴婢十六歲入的宮, 如今有二十個年頭啦。”她笑著回道。“不是奴婢誇啊,良媛這身姿真是難得一見,奴婢曾給先帝妃子們量製過許多衣裳, 還是頭一回見著像良媛這樣肥瘦均勻的, 身形極好,完全看不出像生了兒子的人。”
蘇璃笑,“劉掌司這才沒來到一炷香,就已經誇了我一籮筐了。”
“可這也是事實, 不虛誇, 良媛確實長得好。”她繼續躬身給她量腰圍,“嘖嘖,良媛這腰線就極好, 最適合穿束腰的衣裳。”
“那就有勞掌司做些束腰的來。”
“自然自然。”
尚衣局已經安靜了快兩年, 前日突然得了皇上旨意, 說讓她們給瑤台宮的娘娘製衣裳,還賞了好些珍貴的料子下來。劉掌司在宮裡這麽多年,什麽好料子沒見過?眼睛毒得很, 隻遠遠的瞧一眼,便知道那些衣料價值不菲,非皇后貴妃之輩不能穿戴。因此,當尚宮要派人來瑤台宮量身時,她自告奮勇的來了。
住在瑤台宮的這位,雖然此時還是良媛身份,可越是這樣拖著,說明皇上越有謀劃。她們在宮裡待久了,這點事看得門兒清,可不像那些眼皮子淺剛入宮的小丫頭,只會嚼舌根。如今新皇登基,后宮也將另是一翻天地,她們這些做下人的,最是需要重新找主子的時候。找對了就高枕無憂,找錯了,那將是萬劫不複。
她已觀察瑤台宮這位許久,雖是個不起眼的國公府庶女身份,但皇上隔三差五的賞賜不斷,可見其恩寵隆盛。因此,此次過來,也正是存了投靠之心。
蘇璃也看出來了,這位劉掌司處處討好,分寸卻又把握得恰到好處,並不諂媚惹人嫌。而且做事有條理,腦子也靈活,光這麽個上午,她就將皇宮裡頭的情況不著痕跡的跟她說了個七七八八。
她初來乍到,最是需要這樣的耳朵和眼睛,因此,也十分配合,兩人心照不宣,聊得頗是投緣。
“如今宮裡就我一人,有時覺得無趣得很 ,劉掌司若是得空,可常來坐坐。”蘇璃說道。
劉掌司受寵若驚,她服侍了這麽多貴人,還是頭一次有人請她常來坐坐的,心裡高興,手下動作更是恭敬了幾分。
“奴婢多謝良媛厚愛了。”
量好尺寸後,蘇璃又讓人拿了些糕點包給劉掌司,“這是皇上今日賞賜過來的,味道極好,我這也吃不完,送劉掌司嘗嘗。”
賞銀錢太生分,送糕點才顯得親切。
果然,那劉掌司眉目更加親厚了些,捧著糕點高高興興的說道:“這哪裡使得?這可是皇上賞賜給良媛的。”
蘇璃笑道:“既然賞了我,那就是我的了,我做主就好,你無需顧慮。”
劉掌司趕緊跪下來行了一禮,“良媛淳厚,奴婢真是三生有幸。”
蘇璃親自扶起她來,並讓彩雲送她出門。
彩雲送走劉掌司後,進殿見蘇璃坐在繡凳上對著銅鏡發愣。
“良媛想什麽呢?快些穿上衣裳才是,別著涼了。”她去衣櫃取了衣裳過來給她穿上。
蘇璃歎了口氣,“我當初不願回宮,就是不喜這些算計,如今卻為了如何生存而費盡心思想著怎麽籠絡人心,實在煩得很。”
彩雲安慰道:“良媛您也莫多想,以您現在的身份,自然是有許多人來巴結的,何須費心?”
蘇璃定定的看著她,“你懂這個?”
彩雲搖頭,“不太懂,但看見過,宮裡就是這樣,您是主子,對於那些人適當給些恩惠就是,她們自然感恩戴德。”
蘇璃不能苟同,下人也是人,主子是否誠心,也能感受得到,如果一味巴結卻得不到誠待,想必久了也會寒心。真心換真心不就是這樣嗎?
“曄兒呢?”
韓曄是團子的新名字,如今進了宮,總不能還團子團子的喊著,便改了口。這一改口,倒讓團子不習慣,往回娘親喊寶寶或是團子,他知道是喊他,可如今喊曄兒,他頭也沒抬,壓根兒都不知道這曄兒是誰人。
“小皇子在外頭跟奶娘玩呢,奶娘抱著他抓燈籠。”
蘇璃探頭往窗外瞧了眼,果然見肥兒子被奶娘抱著,他伸長了手要去夠廊下掛著的燈籠。便也走出去,接過兒子,抱著他一起玩。
沒過多久,瑤台宮又來了人。
婢女來稟報,說蘭英姑姑過來了。
蘇璃詫異,“她來做什麽?”
她已經很久沒見過蘭英了,也差點忘了這個人,不過進宮後聽說她依舊在韓湘君身邊做事,只不過管的地盤更大了 些,從東宮到承安殿。
蘇璃抱著兒子過去,蘭英老遠見她來,帶著人行禮。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覺得這次再見蘭英,她似乎變得恭敬了許多。
就拿這行禮來說吧,都標準了許多,沒了往日的敷衍。
“你來有什麽事?”
既然是“老熟人”,蘇璃就懶得跟她搞場面話寒暄了。
“奴婢奉皇上的旨意,來協助良媛處理一些宮務。”
“宮務?”
“是”,蘭英讓人將東西呈上來,是一個精致的匣子,還有一道聖旨。
聖旨內容大致是說,讓她暫時管理宮務,務必要盡職盡責。蘇璃看完就收了起來。
“裡頭是什麽?”她指著匣子問。
“還請良媛親自打開過目。”蘭英說道。
她神情鄭重,弄得蘇璃一頭霧水,接過匣子,打開來看,是一枚四四方方的印章,上頭雕刻著栩栩如生騰飛而起的鳳凰,金光耀眼。
她心底驟然狂跳起來,隱隱約約猜到這印章是何物,她問,“皇上這是什麽意思?”
“奴婢不敢妄自揣摩聖意,正如聖旨上說的清清楚楚,請良媛暫理后宮職務,奴婢從今日開始,皆會在一旁協助您。”
說是不敢揣測,其實蘭英心裡已經猜的**不離十了,皇上遲遲未給蘇良媛位份,卻先將鳳印交由她保管,同時還讓自己過來協助她打理宮務,此舉無非是在對世人透露,他有意立蘇良媛為後。
不得不說蘭英很是了解韓湘君的意圖,他的確是如此想法,拋磚引玉,做法委婉卻強勢。對於立蘇璃為後,他不能明說,若是明說了定會激起朝臣們的強烈反對,而只是下旨讓蘇璃暫理后宮,如此一來,眾人都清楚他的想法。想反對卻站不住腳,想反駁卻尋不到依據,因為只是暫理宮務,此舉只能讓他們啞口無言,先憋著,等憋久了,自然就習慣了。待習慣了,有些事提出來就順理成章了。
韓湘君就是這麽謀劃的。
而蘇璃卻有些摸不清楚他的意思,拿著印章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還是蘭英之言解了她困惑。
蘭英說:“眼下宮裡無其他宮妃,也無皇后,但后宮諸多事需要有人做主打理。奴婢雖接管過一段時間,但總歸不合禮法。如今有良媛在,此事交與您最是合適不過。”
這麽一說,蘇璃就懂了,那就是在皇后進宮之前,讓她先代為管著唄。想了想,也沒什麽不 好,趁此機會摸清楚這皇宮裡頭的情況,也沒什麽壞處,至於懂不懂管理,不是還有她蘭英在嗎?
於是,她便心安理得的將鳳印收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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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安殿。
韓湘君手上捏著份周折,是禦史大夫龐騫上奏的,這已經是他第三次提選秀之事了。龐騫此人,原先是個不起眼的保皇派成員,在扳倒王家時,曾為他出過力,因此,新朝建立後,以從龍有功自傲。保皇派與他為首,這批人原先在先帝時被王家勢力極四皇子勢力壓製得久了,如今一朝得勢,一改往日低調的做派,倒是在朝中頗有些目中無人。
這個龐騫便是如此,仗著資歷,三番五次進言,插手后宮之事。然而誰人都清楚,他之所以這番積極不怠,就因膝下有適齡之女可入宮罷了。
想做第二個王氏,簡直不知所謂!
他冷嗤一聲,將奏章撂下,揉了揉眉心,問道:“印章送過去了?”
羅青趕緊回道:“皇上,蘭英已經送過去了。”
“那她如何說?”
“呃......蘇良媛沒怎麽說,她已經收下了。”
收下了?那是高興還是不高興?他讓蘭英將風印送過去,除了暗示想立她為後之外,也是想先安她的心。上次因為曄兒上玉蝶之事令她不開心,他也清楚,估計是擔憂他的承諾沒法兌現吧?
有些事,他不想嘴上說,承諾再多又如何?他更願意用實際行動體現。對於立她為後,他決心已下,再是不能更改,也不想更改。因此,希望這枚鳳印能讓她明白他的心意。
“她此刻在做什麽?”
羅青看了看天色,日頭正盛,“想必良媛正在午歇。”
韓湘君點頭,“你派人去看看,若是她醒了,就請她來承安殿,就說......朕有事找她。”
他唇角微微勾起,已經迫不及待想見她高興的模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