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是大夫呀,雖然還是個學徒大夫,”夏易的笑容溫和極了,道,“哪有大夫怕疫情危及的?百姓們還等著,我們可不能怕的。”
這話說起來簡單,做起來也不難,只要奔赴現場,全心全意投入進去就好,但就跟上陣殺敵一樣,提著刀槍、跟隨戰鼓衝鋒時是不怕的,殺敵不怕,受傷也不怕,而等下來戰場,夜深人靜一個人擦拭幹了的血時,想起那千鈞一發的死亡,才會真正後怕起來。
吳氏和顧雲錦知道這些,她們出身武門,哪怕父兄們不會願意她們曉得,但多少還是聽說過一些的。
兵士們不會因為怕死就不上陣了,大夫也不會因為怕死就不救人了。
道理都是一樣的。
顧雲錦想了想,道:“那防疫結束之後呢?是不是就回京來了?”
夏易深深看著顧雲錦,搖了搖頭:“不回來,等兩湖安穩了,就與我師兄一道遊醫去,少說也要三五年吧。”
這個答案,叫顧雲錦意外極了。
夏易看在眼中,笑著解釋道:“我其實前陣子就有這樣的想法了,作為醫者,我還有很多不懂之處,眼界也不夠開闊,只是一直沒有下定決心。父親前兩天與我說了之後,我想是到了該出發的時候了。”
吳氏和顧雲錦都十分感謝夏易這幾個月對她們一家的照顧,兩廂認真道了別,這才上了馬車。
夏易站在胡同裡,看著馬車緩緩駛遠,終是長長歎了一口氣。
他其實並沒有騙顧雲錦,他是早有了離京遊醫的想法,但他也確實沒有說出全部實話來。
自從被烏太醫點醒之後,夏易知道他不該再把視線落在顧雲錦身上了,這位姑娘不是他肖想的。
只是,“歡喜”之事,哪裡能夠隨心所欲?
即便是他克制著自己,還是會不知不覺地多看她兩眼,想看她笑,想看她鬧,什麽樣子都好看。
每次去珍珠巷裡看診,對夏易而言,都是既高興又忐忑的事情,但無論他多麽努力地想把心思穩住,終究還是功虧一簣。
夏易生出了遠行遊醫的念頭。
一來是不讓自己再看著顧雲錦了,見過了山河大川,眼界增長、心胸廣闊之後,小情小愛大抵就能拋在腦後了,三五年後,再回京城,那時候顧雲錦肯定嫁人了,他也不至於擺不正自己的位子。
二來,他作為大夫,以後要在行醫路上走下去的,遊醫對他的將來極有好處。
因此,父親一提,夏易就點頭了,今日來與烏太醫告別,本想下午再去珍珠巷的,哪曉得這麽巧。
夏易看了眼祝家宅子,開口問那老仆:“鎮北將軍府往後要搬來此處?我都不曉得祝大人的宅子要出手,這也真是巧了。”
祝家在這裡住了好些年,與烏太醫做鄰居,老仆自然也認得跟著烏太醫學醫的夏易,聞言道:“還未全定下,但大致就是成了買賣了。”
“哪家牽的線?”他明知不該問的,卻終是忍不住。
老仆答得坦蕩:“寧國公小公爺那兒牽的線,好像是顧姑娘托了郡主。”
“原來如此……”夏易道了謝,看著老仆關上了宅門,而後笑容漸漸淡了下來,“原來是他……”
京城官家之中,多少都知道顧雲錦與壽安郡主交好,即便知道是蔣慕淵牽線,也會當是壽安郡主幫了忙,但夏易卻明白,不僅僅是那樣的。
能說得動烏太醫出馬,能讓烏太醫特特提點他,那樣的矜貴人,京裡還能有幾位呢?
有那麽一瞬,夏易有些不甘心,只是不甘心之後,又多了一些放心。
小公爺的名聲極好,品貌端正,年輕有為,文武全才,若他是那個人,絕不會是心血來潮,他一定會善待顧姑娘的。
另一廂,吳氏和顧雲錦回到珍珠巷,仔細和徐氏說那宅子的狀況。
讓念夏備了筆墨,顧雲錦照著記憶,把宅子布局畫下來。
吳氏正與徐氏說到夏易要遠赴兩湖的事情上,她暗悄悄瞅了顧雲錦一眼,壓著聲音道:“我之前就想吧,夏公子挺好的,世代為醫,家風正派,他對我們又格外照顧,最要緊是,我覺得他挺中意雲錦的……
就琢磨著,等大伯娘她們來了,也問問她的意思……
沒想到夏公子要一走三五年,那肯定就不行了……”
吳氏的聲音很低,饒是顧雲錦豎起耳朵,也只聽得斷斷續續的,但不妨礙她領會吳氏的意思。
顧雲錦很是驚訝,提著筆都不知道要怎麽畫了。
她怎麽就沒瞧出來夏易中意她呢?
雖說,夏易的確是很照顧她們,但是照顧她,難道要以心意回報?
她可以感激,很感激的。
話又說回來,還有人比夏易更照顧她的……
也不知道蔣慕淵到哪兒了?
那夜都沒有細細問他,到底是與其他大人一道走,還是獨自快馬加鞭早些趕到兩湖。
顧雲錦的思緒飄開了,直到筆尖墨點暈到了紙上,才堪堪回過神來,她趕忙不再想,認真畫好了布局。
圖紙攤在桌上,三人又一道說了宅子,徐氏亦沒有不喜的地方,便道:“還有幾天就中秋了,大嫂他們也快要啟程了。”
傍晚時,徐侍郎府裡來,魏氏親自來送帖子。
徐令意的婚事有著落了,魏氏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氣色極好,兩家定了八月二十二放小定,她送的就是小定的觀禮帖子。
珍珠巷裡沒有外人,魏氏敞開了說話:“別嫌棄我多事,依著規矩,帖子我必須拿來。
我與老爺、令意,當然希望你們能來觀禮,可我也知道,你們肯定不想回侍郎府裡赴宴的。
碰見嘴巴壞的,還要說之前侍郎府不好,雲錦走了,如今令意嫁得好,雲錦又親近起來了,那真是聽一句就要氣死了,因而不來也無妨的,我們曉得你們的好。
令意這陣子是不方便出門,等過幾個月,再來看雲錦。
喏,這是令意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