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印吃了酒,又哭了一場,等第二日酒徹底醒了,人也染了風寒。
醉酒、受涼,添上這幾個月的辛勞,又興許是因為大仇得報,屏在嗓子眼的那股子氣消了,黃印的風寒來勢洶洶。
人倒是沒有燒糊塗,就是咳嗽不斷,連說話都艱難。
既如此,黃印也不去給其他人添亂了,老老實實在屋裡養病,余下的事情,自有都察院其他官員經手。
夏易給黃印診脈、開方子、抓藥,見他一個僉都禦史身邊沒跟著個伺候的人手,夏易乾脆自個兒動手,在屋子外支了個小藥爐,搬了杌子坐下,認真煎藥。
藥香濃鬱,夏易聞慣了,不覺得難受,就是屋子裡的黃印被風寒和藥味弄得一個勁兒的咳嗽。
蔣慕淵聽說黃印病了,處理好手頭事務之後,就過去探望。
一邁進去,蔣慕淵就看到了夏易,便問起了黃印的病情。
“黃大人是受寒,歇上幾日,去了身子裡的寒氣,就不要緊了,”夏易恭謹問安後,解釋了一番,“小公爺不用擔憂,黃大人只是咳得凶,沒有大礙的。”
蔣慕淵頷首,想敲門進去,黃印的聲音從裡頭傳出來了。
“小公爺就別進來了,”黃印喑啞著嗓子,“免得過了病氣,我趁此機會歇一歇,不礙事的。”
蔣慕淵習武之人,身強體壯的,倒不介意那些,但黃印堅持,他也就隨了他的意思,隻站在廊下,隔著窗戶與黃印說事情。
都是官場上的正經事兒,只因黃印不住咳嗽,蔣慕淵不得不說幾句就停一停,而黃印的回復更是辛苦,並不複雜的事情,兩人費了些工夫才敲定了。
蔣慕淵歎氣搖頭,道:“怪我,昨夜曉得黃大人吃醉了,也沒有留個人手給你,若有個伺候的人,不至於受了寒。”
當時隔著門,蔣慕淵聽見了黃印壓抑的哭聲。
同樣是哭,中年人表達悲痛的方式與小兒不同,那種想隱忍又忍不住,從嗓子眼裡衝出來的沉悶的哭聲,能直直穿到人心底。
蔣慕淵聽著就不好受,但也明白,黃印只是一時之間情緒收不住,他一定不希望被別人看到他的眼淚,聽到他的哭聲,這是黃印的傲氣。
因此,蔣慕淵沒有留下個人手看著。
若是換位處之,以蔣慕淵的身體是不至於病倒的,所以他也就想當然了,只是疏忽了黃印畢竟只是讀書人,不及他身體好。
屋裡頭的黃印聞言沉默了,而後像是被嗓子癢得難受,一連串的咳嗽聲停不下來。
黃印咳得面紅耳赤,與其說是憋得慌,不如說是羞愧極了。
昨夜半醉半醒,有些話原本是不應該與蔣慕淵說的,黃印早上醒後回憶起來,已經十分後悔了,恨不得蔣慕淵能忘了他醉後的胡言亂語。
兩人不止身份有別,年紀都差了兩輪了,在人生道路上,黃印可謂是蔣慕淵的先輩,結果他這個“老人”,被一個後生給寬慰開解了。
這讓黃印很是不好意思。
他緩了緩氣,道:“哪裡的話,小公爺昨日陪我吃酒,讓我有個酒友,我已經十分高興了,受寒是我自己不仔細,不怪小公爺。”
饒是黃印克制著,蔣慕淵還是從他的聲音裡聽出了幾分別扭。
蔣慕淵見狀,昨日之事便不多提,與黃印告辭。
夏易相送。
蔣慕淵一面走,一面道:“聽起來,黃大人的嗓子很不舒服,除了藥方,你再給黃大人備一些潤嗓的,他還要任職的,嗓子壞了不方便。”
夏易認真點了點頭,道:“這個季節沒有生梨,已經使人去尋些乾品了,梁院判似是帶了些梨膏,備了人手回荊州府去取了。”
蔣慕淵頷首,交代了“缺什麽隻管來尋我”後,便離開了。
夏易的醫術是家中啟蒙,又跟著烏太醫學了好幾年,黃印只是風寒,蔣慕淵對夏易的診斷很是放心。
同時,對於夏易這個人,蔣慕淵是很欣賞的。
夏易那時對顧雲錦心生歡喜,蔣慕淵是知情的。
這也不奇怪,像顧雲錦那般好的姑娘,喜歡上了,不是很尋常的事情嗎?
再者,夏易很是守禮,從未有過半分唐突行徑,他也是個很清醒很通透的性子,烏太醫簡單點撥之後,夏易就拎清了。
說到底,其實是蔣慕淵自己仗著身份,仗著顧雲錦對感情的懵懂和對他的信任,把夏易的心思掐滅在了萌芽之中。
哪怕夏易人品才學都不錯,蔣慕淵也不會把心心念念的姑娘讓出去。
正如他告訴顧雲齊的那樣,顧雲錦那樣的姑娘,就該被人捧在掌心上,他怕別人摔著她,還是他自己捧著放心。
只是,夏易在醫術上終究是有天分的,因此,蔣慕淵也願意給他指一條路,示意夏太醫讓夏易出京遊歷一番。
夏易本身也上進,知道行萬裡路的重要,跟隨太醫院的大人們來了兩湖。
這半年多,蔣慕淵雖然很少與夏易交流,但他聽梁院判說過,夏易增進許多。
不止是在醫術上,更多的是面對病人時,夏易更有自信, 也比從前做烏太醫的藥童時更曉得處理各處關系了。
夏易的心境似也收拾得很好,在聽說蔣慕淵與顧雲錦定下來之後,面對蔣慕淵之時,沒有敵意、不自在,他依舊踏踏實實的,這讓蔣慕淵意外之余,又看重幾分。
如此心性,如此通透,再添上數年歷練,夏易會十分出色。
這廂蔣慕淵對夏易欣賞,那廂夏易亦是極佩服。
兩湖治災不是紙上談兵,蔣慕淵也不是來當甩手掌櫃的,大小事情,他都在安排、準備。
別以為皇親國戚的身份就能在官場上橫著走,夏易聽說過,最初蔣慕淵到兩湖時,荊州府給了下馬威,結果愣是被蔣慕淵給壓回去了,這靠著的是真才實學,是對災情的理解。
能在半年時間裡,就把整個兩湖的官場給肅清了,蔣慕淵功不可沒。
而這麽有真本事的小公爺卻沒有半點勳貴架子,夏易好幾次看到他巡查回來,一身泥濘狼狽,比工部的幾位大人都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