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開了個頭,外頭傳來敲門聲,驚雨開門一看,來的是顧雲宴。
“大舅哥有事兒?”蔣慕淵放下筆,請顧雲宴落座。
顧雲宴應了一聲,看了驚雨一眼。
驚雨通透,在蔣慕淵頷首之後,他快步出去,帶上了書房的門,守在了外頭。
顧雲宴深吸了一口氣,道:“今日在北地確定了顧家族親遺體,不知道小公爺在折子上會如何寫?”
蔣慕淵看著顧雲宴,見他神色凝重,便主動把話都戳穿了:“大舅哥想問的,其實是北城牆上的痕跡,我要如何稟告聖上吧?”
顧雲宴苦笑。
他何嘗不知道蔣慕淵很聰明,他一樣知道自己的問題會引起蔣慕淵的疑心,但他不敢全然咽在肚子裡。
事情已經如此了,埋起腦袋不聞不問不做準備,絕不是一個好法子。
顧雲宴深吸了一口氣,直直看著蔣慕淵,道:“你我都看過城牆,這個問題無法回避。
不管那人是誰,他如何做了,他又為何那麽做,我顧家作為北地守將,難辭其咎。
這是顧家的失責,推卸不掉,也沒有臉推卸,我也不想以姻親的身份來求情,讓小公爺替我們瞞下。
而是,能否暫且緩下,給我顧家子弟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讓我們親手把北境收回來,能讓朝廷看在顧家數代英烈和我們兄弟的拚殺份上,饒過女眷和孩子?”
蔣慕淵沒有立刻回答,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反問道:“那個人是二伯父?”
顧雲宴的眸子一緊。
見他慎重,蔣慕淵反而笑了笑,道:“那日從密道口尋到祖母他們時,我就在思索這個問題了。
我甚至和雲錦交流過,為何二伯父會死在密道口、而不是北地城中的某一處。
雲錦當時與我說,沒有鐵證,就不要跟你們提一個字,她怕你們傷心。”
顧雲宴的眼中滿是悲傷,歎道:“大概今日我們發現的,就是鐵證的一環了吧。”
蔣慕淵壓低了聲音,追問了一句:“大舅哥沒有懷疑其他守軍,直直推斷到自家人身上,是否早有預兆?”
“是有些許預兆,卻不知道那個自家人到底是誰,”顧雲宴歎息,“都是血親,沒有證據,懷疑自家人真不是容易事,有時候甚至覺得是不是想錯了方向,杯弓蛇影,根本沒有那個人……”
血親直接的防備猜忌,這滋味真的很糟糕。
蔣慕淵經歷過,自然也懂。
顧雲宴抬眸,問道:“只是,小公爺為何會猜二叔父?為何把同在密道口的雲妙排除在外?他們是親父女。”
他是存有疑心,回北地之後,看任何人都多思量一番,也是直到尋到了顧致澤的遺體,才有七八成把握。
那麽,對顧家毫無猜疑的蔣慕淵,又是如此想到這處的?
蔣慕淵提起茶壺,給顧雲宴添了些熱茶,道:“二伯父的傷情很奇怪,他也不該在那兒,要說有通敵之人,他可能性最大,但雲妙不可能參與其中。”
顧雲宴一怔:“為什麽如此斷言?”
“若是雲妙,她不會選在那天夜裡動手,”蔣慕淵緩緩道,“雲錦那夜夢見雲妙了,會給雲錦托夢、希望雲錦能過得好的雲妙,是不會選擇在雲錦出閣的前一天夜裡,把整個顧家拖進深淵的,雲妙舍不得。”
人的一生由日日夜夜組成,在這其中,自然也重要的、期盼的日子。
而姑娘家出閣,可以說是一輩子裡最看重的一日了,尤其是兩情相悅的婚事。
做姑娘的最後一晚,顧雲錦會歡喜、會緊張、會翻來覆去睡不著,這樣的一夜,哪怕是在數年後回憶起來,都該是甜蜜中帶著些許青澀的酸。
但是,不能夾雜痛苦。
顧雲妙那麽盼著顧雲錦好,她絕對不會願意在之後的每一年裡,在顧雲錦原本應該歡喜的這幾天中,卻因著族親的亡故而傷心。
饒是顧雲宴心情無比沉重,聽了蔣慕淵這番解釋,他也忍不住彎了彎唇角:“小公爺信這個?”
蔣慕淵笑了:“信啊。”
他信的,重生回來,自是信的。
笑過了,蔣慕淵收起了笑容,坐直了身子,嚴肅又認真地道:“大舅哥,今日這折子裡,我只會報顧家傷亡,我對北地破城的任何猜想都不會提及一句。”
蔣慕淵如此“爽快”,反倒叫顧雲宴有些忐忑了。
“眼下,把狄人趕出北境才是最重要的,其他有損軍心的事情,不該攔了收復北境的路,”蔣慕淵道,“哪怕我不是顧家的姑爺,我也一樣不會寫。”
事情有輕重緩急,顧雲宴明白,眼下雖被狄人破了城池、佔了隘口,但士氣正盛,若坐實了顧家通敵,士氣的損失不可估量。
顧雲宴站起身來,對蔣慕淵拱手行了一禮:“我顧家,雖有不肖子,但其余人,對得起天地、對得起百姓,也會對得起小公爺今日的‘幫助’。”
蔣慕淵笑了笑,沒有再多說,送了顧雲宴出去,而後重新坐下,提筆寫折子。
他沒有告訴顧雲宴的是,這份所謂的“鐵證”,他不止今日不報,他以後也不會報。
士氣、民望,這是其中緣由,但最重要的是,他這輩子要好好的活下去,就不能把這樣的把柄遞到聖上手中。
顧雲錦是顧家女, 顧家背上了通敵的名聲,對蔣慕淵只是壞處,而這壞處,能讓他在面對聖上時,毫無還手之力。
如前世一般被聖上逼到絕境?困死孤城?
那他重活一世又圖了些什麽?
不管何種理由,通敵的顧致澤已經死了,活下來的顧家子弟皆是奮勇之輩,收復北境,比清點算帳來的重要得多。
這也是蔣慕淵要袁二快馬送折子進京的原因。
北地局勢與前世截然不同,不管這是孫睿的手筆,還是其他人在作祟,他十之**有下一步的動作。
蔣慕淵不能猜到全局,但也擔心對方會拿顧家做文章,早做防備,總好過受人掣肘之後再尋求反製的機會。
畢竟,京城與裕門關路途遙遠,很容易一步慢、步步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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