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他們趕赴裕門關時,在半途中遇見的馬車入泥潭的姓鄒的兩公婆。
婦人亦認出來了,局促地笑了笑。
當時,這夥熱心人隻說家在北地,他們就當人家是趕回來尋親的,等他們到了裕門關,遠遠看到與守將們一道行走說事的顧家兄弟與蔣慕淵,才知道對方來歷。
哪怕是曾受過幫助,畢竟身份有別,老兩口就沒有厚著臉皮、大膽地去套近乎,沒想到今日人家先登門了。
顧雲錦笑道:“也是有緣。”
老婦人越發不安了:“是……”
在後頭做事的鄒老漢與兩個兒子也出來了。
兩兄弟是生意人,嘴巴比父母活絡,謝了顧家人在半途中對父母的幫助。
顧雲錦道了來意。
鄒家大哥道:“手劄是有兩本,我去給夫人拿來。”
鄒家二哥思索了一番,道:“夫人為何不找去過外頭的商人問一問?”
顧雲錦道:“也想尋過,可戰事一起,常年走關外的商人都回家鄉去了,沒有留在裕門關。”
“這倒是。”鄒家二哥點頭。
要不是老父老母來了此地,手中又有鋪子,鄒家兄弟也起過回老家的心思。
至於那些走商的,在入冬前就回去過年了,看今年這架勢,戰事不了,是不會再來這兒的。
顧雲錦想了想,道:“鄒二哥可有相熟的商人住在京畿一帶?”
雖說離裕門關遠,但帶消息回去,讓聽風使人去打聽,總是一條路子。
鄒家二哥忙點頭,等他兄長出來,兩人一道理了理,寫了一張名冊交給顧雲錦。
上頭有行商的,還有鏢局走鏢的。
鄒家大哥道:“祖籍京畿的商人不多,江南是最多的。”
顧雲錦道了謝,待出了皮料鋪子,又往下一家尋。
一日下來,收獲不能算多,但在預期之內。
念夏手上有勁兒,一個人全提了,走路生風的樣子,叫引路的官兵都連連側目。
她搬得毫不費勁,跟著顧雲錦進了胡同,還未走到院門口,就聽見馬蹄聲從身後來,念夏扭頭一看,是袁二。
袁二趕得風塵仆仆,下了馬與顧雲錦抱拳。
顧雲錦道:“小公爺昨日出發的,走前交代過,你先在這兒等幾日。”
“原本前兩天就該到的,路上耽擱了,”袁二懊惱不已,偏頭見念夏雙手提著厚厚的書冊,便道,“我來吧。”
念夏隨意提了提,表示十分輕松,並不交出去。
袁二看著她氣都不喘地提進了院子,不由暗暗想,將軍府就是將軍府,連小丫鬟都是練過的,看她這力氣,怕是比老家常年乾農活的婦人都強。
念夏尋了個角落擱了,等明日白天晾一晾,便做整理。
顧雲錦與朱氏、葛氏說了遇上鄒家人的事兒。
“也是巧,”朱氏道,“不過能接父母來過年的商人,肯定是在這兒有些積攢的,是個大鋪子也不稀奇。”
葛氏頷首,半晌,遲疑著道:“他家說得在理,尋走過各處的商人也是條路子,先前在北地替我們收殮了二姑與江家兄弟的那一位,他也說過自家從前是行商的吧?”
顧雲錦記得那老漢:“也不知道他在北地如何了。”
朱氏提議道:“不如我們去北地尋一尋?”
“隻我們幾個?”顧雲錦擰眉,她並非沒有這個想法,只是兄弟們都出征了,她們幾個往北地去,頗有風險,便沒有提。
“狄人眼下無暇顧北地。”朱氏道。
這是實話。
陣線前壓,狄人有人力也會放在守衛山口關與鶴城上,便是出兵,也不會選擇北地這座空城。
幾人商議過後,決定再等幾日,估摸著蔣慕淵和向威的兵力壓到山口關時,便往北地去。
原是三日後出發,卻不想一直飄雪,天亮時還未停。
朱氏看過天色,明日怕是風雪更大,幾人乾脆咬咬牙,趁著雪還不算大,袁二、朱氏、顧雲錦與念夏,四匹快馬往北地出發。
除了落雪,這一路還算順暢。
北地看著比他們前一次離開時,更加蕭瑟了。
雪幾乎未化過,反而又高了幾分,原本還有些堅持留在北地的百姓,也終是熬不住,陸續離開了。
向威不是沒有動過往北地駐軍的心思,只是,狄人未打退,逃難的百姓不會回來,空有駐軍,對著一座被冬雪覆蓋的空城也無用。
興許等雪化了之後,朝廷動員幾波,才能漸漸地有些人氣,但真正的重建,需要在戰事終了之後。
顧雲錦等人去先前老漢收殮遺體的院子、也就是顧微身前住的地方尋找,卻空無一人。
“莫不是也離開了吧?”念夏問道,“明明說了不走的。”
“他腳有傷,想走也不好走,”朱氏道,“我們再尋尋。”
北地佔地在這兒,便是個空城,也不是這麽好找人的,等真的尋到那老漢時,時間已經不早了。
老漢瞧著比先前更消瘦了,兩頰凹陷,顯得眼睛格外大:“來尋老頭子的?老頭子前回說了,這把年紀不折騰了。”
顧雲錦道:“我在整理西域一帶的資料, 翻看了不少行商旅人的手抄、筆記,只是年代久遠,不夠完備。
而老人家你是親身走過的,你能給我們很多幫助,而這份地圖、訊息,往後不僅能給官兵們引路,也能給新上路的商人們一些保障。
興許,我們也能找到讓狄人不能輕易犯境的手段。”
老漢的眼睛沉了沉。
為了說服老漢,顧雲錦有拓印一部分地圖,攤開給他看:“這裡還有一些空白,我找到的資料尚有矛盾,想聽聽老人家你的看法。”
這一趟,顧雲錦做了兩手準備。
老漢能隨他們回裕門關,那是再好不過,若他堅持不離開北地,顧雲錦帶了紙筆,就在這兒聽他口述,說多少記多少算多少。
老漢接了過去,看著看著,眼睛就熱了,他點了點地圖的邊緣:“這個沙丘,老頭子的兄弟們就死在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