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雲康道:“這哪裡一樣,戰前推算戰局,但戰場上依舊風雲變化,兩者缺一不可,相輔相成。雲錦終究沒有走過關外,而我替她走了,帶回來的消息也能補足她缺失的部分。”
話是如此說,但作為兄弟,心中依舊割舍不下。
顧雲熙頓了腳步,沉聲道:“我跟你一起去。”
“就你那半桶子只能聽卻說不順的狄語?”顧雲康笑得很隨性,他抬起手拍了拍顧雲熙的臉頰,“你這回殺了多少狄人?你這張臉他們都認得,還是說你要與我一樣,先把臉毀了?”
顧雲熙的話梗在了嗓子裡。
顧雲康卻是渾然不在乎,語調依舊輕松:“你就算不怕嚇著四弟妹,也該想想巧姐兒,你變張臉回去,巧姐兒不認識你了,你可就要哭死了。”
說得再是輕松愉悅,也阻擋不了其中的沉重。
顧雲熙有再多的堅持,都說不出口了。
並不是他舍不掉這張皮相,他也能毀,可他的狄語實在是半吊子,他若跟著去,對顧雲康而言,不止是累贅,更是隨時會被拆穿的風險。
顧雲齊也不說話,他離開北地好些年,這幾年間也沒有需要說狄語的時候,以前學的那些,早忘得七七八八了。
他的狄語,比顧雲熙還不如。
一行人回到營中。
向威合衣小睡了一陣,得知他們回來,又趕緊過來帳中,商議到天明時。
而天色一點點亮起來,顧雲宴與顧雲騫帶著人手,送顧致沅回裕門關。
策馬之時,東升的旭日撒在未化盡的雪地上,刺目極了。
馬隊快馬加鞭,趕到裕門關下,收關口的兵士們迎了他們進去,待聽聞是送顧將軍回來時,兵士愕然愣在了原地。
肅寧伯聞訊趕了過來,他先前對顧家的選擇早有判斷,敬佩之余,更是對顧致沅的下落不明遺憾不已。
如今聽了訊息,有那麽一瞬,肅寧伯以為是顧家為了平息將士之間若有似無的傳言而特特尋了一具遺體回來安頓軍心,可他親眼看著顧家兄弟的小心翼翼,他的心顫了一顫。
“這是顧將軍吧……”肅寧伯上前,低聲問道。
顧雲宴沉重點頭。
肅寧伯長長歎了一口氣,悲痛之余,也是慶幸。
是真是假,他已經判斷,遺體固然已經認不出模樣了,但父子血親之間的感情是騙不了人的,那麽敬重、那麽傷痛。
顧雲騫去鎮子買棺木,消息傳來,百姓們陸陸續續都知道,顧將軍尋著了。
棺木送入營地,顧雲宴親手收殮,一遍又一遍擦拭鎧甲上的血跡。
兄弟兩人親自抬了棺木,穿過鎮子,往田老太太等人的墓地去。
百姓們站在道路兩側,在長鳴的號角聲中,或者哽咽、或是哭泣,目送這一程。
有百姓手快,家裡還有余下的白布,縫了幾朵絹花,越過人群,送到顧雲宴跟前。
顧雲宴道了聲謝,接過來懸在胸口處。
挖土、入葬、豎碑,因著時間緊急,也沒有工夫等工匠慢慢雕刻,顧雲宴席地而坐,用匕首在石塊上鑿,顧雲騫拿著鏟子整理封土。
三根清香,徐徐嫋嫋,叫風一吹,又全散了。
安葬了顧致沅後,顧雲宴他們又回前線去,肅寧伯手書折子,讓人快馬送往京城。
能尋到顧致沅的遺體,而不用受製於狄人,這對朝廷而言,無疑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
休整幾日之後,在一個無雪無月的深夜,向威、顧雲熙帶著一群臂力過人的兵士趁夜色上了山道,潛伏在崖邊,再次確認了糧草的位置。
黎明前最後的黑夜,是一日之間守備最松散的時候。
向威算著時辰,在與蔣慕淵約定的時間之時,他大手一揮,聲音壓低卻堅定:“上箭!”
這一批箭上綁著沾滿了火油的麻布,在向威下令之時,齊齊射向糧草之處。
長箭破空而來的動靜,驚動了守衛,可夜色之中,一時之間無法辨明發生了什麽,只能遲疑著擂鼓。
先前第一批不點火,只是為了不提前暴露,讓更多的沾了火油的羽箭能落到關內。
一旦火光起,狄人很容易就會發現他們的動作。
眼下,是時候點火了。
“上火箭!”斷崖上的向威絲毫不給狄人反應的機會,他身形本就壯碩,臂力驚人,把火油箭點燃,搭箭揚弓。
弓弦震響,火箭如流星雨一般,撕開黑夜,墜向山口關內,落在乾燥的糧草之上,霎時間燒了起來。
守軍此刻終於明白發生了什麽,號角鼓聲急促,催著還在睡覺的狄人爬起來救火抗敵。
那燃起來的糧草堆給了向威信心,他不住催促著兵士們張弓射箭,務必把先前射過去的那些未點燃的火油箭全部點燃。
與此同時,蔣慕淵帶兵壓到山口關前,看到衝天而起的火光濃煙,大軍齊齊衝向關口,要打狄人一個應接不暇。
山口關內,都呼衣衫不整,長發披散。
一面是不得不救的火情,一面是搭著繩索、雲梯攻過來的大軍, 他又氣又急,胸口起伏。
追過來遞鎧甲武器的兵士被都呼一把揮開,他抬起頭,死死盯著斷崖之上,那上頭弓兵一排列一排,隨著號令,火箭齊射,不停落入關內。
他目眥盡裂,從邊上經過的兵士手中奪下長弓羽箭,對著崖上,幾乎把長弓都拉斷。
羽箭直直飛去,都呼臂力超人,這一箭逆空而上,射向正揚弓的向威。
向威瞄的是遠處的糧倉,能不能射到那裡,完全就看運氣,因此他沒有注意到都呼的這一箭。
“小心!”
邊上的顧雲熙瞥見了,身體快於意識,他朝向威撲過去。
這一撞,撞開了向威,卻也把顧雲熙自己的側後背面向了飛來的箭。
幾乎是同時,噗的一聲,長箭刺入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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