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雲錦沒有打斷徐令婕的意思,就這麽聽她說完,然後才重新坐了回去。
沒有掰開徐令婕拽著她衣角的手,顧雲錦沉沉看著徐令婕,低聲道:“是啊,很冷的。雖然都是春天,可現在過了清明,彼時還只是三月初,那年的冬天又長,我毫無防備摔下水,就算我知道自己不會死,也很冷很怕。”
徐令婕的眸子緊了緊,眼淚流得更凶了:“我不知道是這種感覺,我……對不起……”
“對不起?”顧雲錦笑了聲,不是嘲諷也不是質疑,只是有一種意外之感。
她從來沒有想過,那年的舊事,會從徐令婕這裡收到一句“對不起”。
以至於這種意外讓顧雲錦很久都沒有再說出話來。
徐令婕顯然不太適應顧雲錦的這一種沉默,尤其是在笑聲之後,她本就不是一個能敏銳辨明旁人未出口的話的人,此刻又是受驚之後,越發辨不清楚,隻當那一聲是嘲笑。
“雲錦……”徐令婕的聲音抖得越發厲害,“我那時候推你下水,不是想害你,我這麽說,你信嗎?”
顧雲錦點頭:“我信。”
徐令婕只是傻,卻不是壞。
她信了楊氏的說辭,她以為楊昔豫是個好人,她覺得顧雲錦與楊昔豫能兩情相悅最後和和美美……
她天真起來,比曾經的顧雲錦還要天真。
所以,顧雲錦會惱徐令婕,卻不至於真的去恨她。
那到底,不是真的想讓顧雲錦墜入煉獄的惡意。
徐令婕的眼睛睜大了些,顧雲錦緩緩卻沉沉的頷首給了她勇氣,她繼續道:“可我終究是推了你,那之後,你跟我們就生分了。我知道是我欠了你一回,剛剛柳媛逼得太過了,我滿腦子都是坑她報復她,可我也在想,還你一次……
你受過的難,我也受一回,你是不是就……”
徐令婕是一面哭一面說的,她哭嗝不斷,說到這裡已經接不上氣了。
緩了好一陣,徐令婕才期盼又遲疑著問:“我們,算扯平了好不好?”
顧雲錦下意識地抿了抿唇。
她想,徐令婕是真的天真,直到此刻依舊天真。
這世上,哪有扯平這種事情呢?
事情發生過,就不可能全盤抹去。
那年落水是真的,之後十年的經歷也是真的,若是抹平了,上一輩子的顧雲錦又算什麽呢?
傷害不會抹去,前世的所有都是她親生經歷過的,成了內心最深處的烙印。
最終,造就了現在的這個她。
沒有所謂的原諒,僅僅只是深究無益。
顧雲錦看著徐令婕,道:“我與你之間回不去,我與舅娘之間也一樣回不去,就好似舅娘與楊家,回不去的。做人還是往前看吧,總歸現在這樣,也沒有什麽不好的。”
徐令婕緊緊咬著唇。
顧雲錦又道:“我已經嫁人了,你最多也就這一兩年,我與你好或者不好,也就是如今日這般偶然見上一面,不可能像前些年那樣,從早到晚都在一處……”
“我知道,可我……”徐令婕吸了吸鼻尖,眼睛裡的那些許期盼全部都消失了,隻余下傷心,“因為你不缺人護著了嗎?不缺人待你好了嗎?”
顧雲錦微微一怔,想了想徐令婕的話,突然就彎著眼睛,淺淺笑了。
誰不希望身邊有人待自己好?
顧雲錦小時候別扭,推遠了父兄,推遠了繼母,直到入了京城,遇上了徐家人。
彼時沒有她希望的關愛,因而,哪怕是一丁點的溫暖,都會想要收在掌心,滴水當湧泉。
何況,楊氏和徐令婕,彼時是真真待她好。
或者說,徐家那兒,除了閔老太太一個人惡言惡語的,其他人待她,就算不似楊氏那般一口一個“心肝寶貝我的兒”,但也不差。
徐老太爺偏愛兒子,對顧雲錦這個冒出來的外孫女與親生的孫女無甚區別,舅舅們不方便與外甥女單獨說什麽,兩位舅娘的態度便是舅舅的態度。
魏氏隻與閔老太太、楊氏有心結,根本不會來跟顧雲錦過不去。
而兄弟姐妹們,無人為難過她。
主子們如此,底下人對顧雲錦自然也看重,若非這樣,就她以前那連兄嫂的臉面都不管的脾氣,又怎麽可能在侍郎府裡開開心心住幾年呢?
不過是溫暖罷了。
也正是他們如此,雖然心裡對落水有遲疑,還是信著楊氏,依著舅娘的安排,嫁去了楊家。
等顧雲錦恍然大悟時,想到楊氏的那一刀子才扎心扎肺的痛。
被營造出來的所有溫馨崩塌了,她看著雕欄玉砌變成了殘垣斷壁,站在廢墟之中茫然又無助,不知道什麽是真、什麽是假,連從前幾年間的美好都不敢信了。
那些美好,是不是編造謊言的一部分……
一旦開始懷疑和猜忌,那便是全盤的否認與不信。
前世,顧雲錦通透得太遲,在楊家那兒進不得退不得,以至於衝到楊氏跟前問前事的心氣神都沒有了,今生,她正好在落水後醒來,遇上那個節骨眼,心裡壓了數年的氣一並迸發了,恨不能把所有的一切都撕開來,要一個血淋淋的結果。
她鬧了,也撕了,在滿城風雨中搬回了北三胡同。
那時候的她, 豁得出去,自然什麽也不顧,但終究,有那麽一人顧著她,握著她的手,牽著她撥開層層烏雲,看清楚所有過往。
她知道了,那幾年的好是真的,哪怕楊氏夾雜了私心,但到底是呵護過她的。
徐令婕也是真的傻,可沒有害她的心。
殘垣斷壁是真,雕欄玉砌也是真的。
無需為了其中一面而全盤否認另一面,因為,都是存在的。
一如現在,殘垣斷壁依舊在,搬開來重建,也不是曾經模樣。
誰也別想抹了誰的過去。
只是其中,又有了新的亭台樓閣,是蔣慕淵一點一點替她搭起來的,比月中瓊宮還叫人向往。
“是啊,我現在,真的不缺了。”顧雲錦道。威武不能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