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世,她的身體其實比從前好了太多了。
前世的她,二十歲出頭就成了個病秧子,其中原因不少,顧雲錦久病雖不沒有成醫,但這輩子聽了烏太醫不少話,也漸漸明白了“鬱結不散”是很重要的一環。
情緒不佳,憋著一股子氣,她又沒有好好鍛煉過身子,漸漸就成了那樣子。
後來去了嶺北,糟心事兒是少了,但那兒的氣候不利於她恢復,也確實沒有好大夫仔細調養。
今生,顧雲錦自個兒要強,體質自然康健許多,只是肚子裡懷著一個,拖累了不少。
可這種拖累,甘之如飴。
西林胡同那兒,吳氏帶著催生包,抱著盛哥兒來看她。
盛哥兒快兩周歲了,顧家那一群孩子裡,他年紀最小,豐哥兒他們哥幾個鬧騰還帶不上他,有那幾個調皮的在前頭比較,盛哥兒反倒顯得文氣極了。
“也就是現在,”吳氏把兒子放在羅漢床上,笑呵呵與顧雲錦道,“再過兩年,一樣是個小霸王,你是沒瞧見,那群臭小子鬧起來,連隸哥兒都能滾得一身泥。”
顧雲錦樂不可支,要她說,隸哥兒便是在泥裡滾兩圈,那也是最好看的泥童子。
吳氏說了會兒孩子趣事,又問:“我生盛哥兒的時候,沒有嚇著你吧?”
顧雲錦微怔。
“別怕,”吳氏又道,“你別光聽我喊得凶,我能喊說明我有力氣,聽穩婆的吸氣呼氣,就那麽一回事兒。”
顧雲錦莞爾。
女人生孩子都是鬼門關,她知道吳氏在安撫她。
“沒怕呢,我現在就盼著這小東西趕緊出來,我狠狠親他兩下,叫他整日兒踢我。”顧雲錦道。
吳氏笑個不停,把自個兒兒子抱過來,道:“我先把盛哥兒借你?你使勁兒親。”
顧雲錦也不跟他客氣,摟著心肝侄兒重重親了一口。
盛哥兒樂得哈哈笑,抱著顧雲錦的脖子回了她半臉口水。
姑嫂兩人逗了好一陣,外頭來傳,說長公主歇午覺起來了,想抱盛哥兒過去。
吳氏自是答應,跟顧雲錦一道起身去了。
盛哥兒正是討喜時候,長公主抱在懷裡就舍不得松手,問了孩子日常不少事兒,又道:“我向來愛熱鬧,偏府裡靜悄悄的,我想含飴弄孫、孫兒還要一個月才來。
你莫要顧忌什麽規矩、時令,我盼著你們三五不時地就帶孩子們過來。”
吳氏笑著道:“原先我們四房獨獨在京裡時,也空落落的,後來孩子們都進京了才算熱鬧起來,您不嫌棄他們吵,我下回帶他們過來。”
話聽著客套,但吳氏和顧雲錦都知道,長公主是真心實意地喜歡孩子。
長公主隻得了蔣慕淵這麽一個兒子,好在還有壽安在跟前,可孩子們都有長大的一日,再也不是小團子了。
蔣氏族中不與國公府一道生活,長公主的身份擱在這兒,亦不能對孫仕、孫栩太過偏愛,蔣慕淵寵孫栩也就罷了,長公主再經常逗孫栩,那真不合適,因而她只能長著脖子盼親孫兒。
好在,快等到了。
待時辰差不多了,長公主才萬般不舍地把盛哥兒送還給吳氏。
吳氏起身告辭,不肯叫顧雲錦送她,隻讓念夏陪著。
行到二門上,趁著沒有外人,吳氏低聲問念夏道:“穩婆有沒有瞧過,是哥兒還是姐兒?”
念夏搖了搖頭:“穩婆沒說,說了也不見得準。”
話雖如此,但吳氏還是盼著顧雲錦能生個兒子。
當然,生個姐兒,蔣家上上下下也會無比喜歡,把小姑娘寵到天上去,就如吳氏自己,她若生的是個姑娘,顧雲齊一樣樂得走路撞柱子。
可就是因為太像了,吳氏才會知道孕婦在其中的壓力——不是來自丈夫、婆母的,而是自個兒跟自個兒較勁。
寧國公府隻蔣慕淵一人,顧家四房的男丁亦只有顧雲齊一個。
誰不盼著人丁興旺呢?
若不然,田老太太當時也不會給四房續上的這個孩子取“盛”字了。
吳氏與顧雲錦親近,打心眼裡盼著她能平順、高興,不管是旁人的還是自己內心的,一丁點壓力都不要承受。
“我就問問你,你千萬別跟雲錦說,”吳氏交代念夏道,“我都緊張,明明我自個兒臨盆的時候都沒有那麽慌。”
念夏笑著點頭。
只是,哪怕吳氏不說,長公主和蔣慕淵都閉口不提,顧雲錦還是會與自己較勁的。
不止操心是哥兒姐兒,還時不時琢磨孩子聰明嗎、健康嗎,白天覺得她跟蔣慕淵的孩子必然會是天下最最好的,夜裡又擔心他體質不強不足以繼承蔣慕淵那一身武藝。
顧雲錦笑話蔣慕淵每時每刻瞎操心,其實她自己一點也沒好到哪裡去。
大抵,這就是父母心,從孩子還沒落地,一路操心到他成親生子還放不開手。
顧雲錦倒也不瞞著蔣慕淵,兩個新手父母互相笑話一通,正是有這麽一個一樣焦急、期盼的人陪著,心裡的慌亂隻冒了個小芽芽,卻沒有一路瘋長。
最後的這些日子, 在顧雲錦複雜的心情裡飛快過去,幾個嬤嬤看了,她臨盆就是這幾天了。
產房早就布置妥當了,隨時都可以用上,助顧雲錦生產的嬤嬤都是宮裡的老人,很有經驗,其中一圓臉的鄧嬤嬤當年還接生了蔣慕淵,她開朗健談,與顧雲錦說了不少小公爺落地時的趣事。
六月的天亮得早。
夫妻兩人都習慣了出晨功,時辰一到,也就醒了。
顧雲錦當然揮不了拳、也踢不得腿,就慢悠悠地在廊下走動幾圈,簡單活動活動身子。
蔣慕淵練完了,看著時辰要往宮裡去。
顧雲錦送他到院子外,兩人正告別,蔣慕淵就見顧雲錦的眉頭皺緊了。
幾乎是難以抑製地,顧雲錦整個人往地上縮。
蔣慕淵眼疾手快,一把將人撈進懷裡,架著她,給她當支撐。
顧雲錦也想站直了,可她肚子墜得厲害,渾身骨頭跟被抽了似的使不上勁兒,額頭靠在蔣慕淵肩膀上喘氣。
一邊喘,顧雲錦一邊想,也不知道小娃兒哪裡來的力氣,這一下夠痛的。
這麽不心疼她,等出來了,她要先打兩下再親。
輕輕地打,重重地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