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幾個官員失了神,腳下一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薛淮溢愣了愣,很快又醒過神來,跳腳道:“哭個屁!都給老子站起來!”
“可夷陵、夷陵失守……”有人哭著道,“荊州城怎麽辦啊!”
薛淮溢一把抽出了腰間的長劍。
他一介文人,何曾舞刀弄槍,唯一能跟武藝沾些邊的,還是當年書院裡學的騎術。
這劍掛在總督府裡,就是個裝飾,沒有用過。
“媽了個巴子!”薛淮溢不管,他紅著眼,道,“老子跟你們說,失城推出去砍頭丟人,守城壯烈了光榮!敢碰老子的荊州城,老子跟他們拚了!”
薛淮溢的嘴巴向來不講究,想罵就罵,不管帶不帶髒字,他都能罵一刻鍾不重樣的。
他此刻罵得特別凶,這股子怒氣衝冠,不止是他一人,那麽多官吏都叫他罵得熱血上頭,跟灌了一壇子熱酒一般。
“拚了!跟他們拚了!”
“我費了多大力氣才把田地養回來,他們敢踏進來一步,我把他們腦袋擰下來!”
水面上,星星點點的火光越來越遠,漸漸消失在視線之中。
薛淮溢明白,等火光再一次出現的時候,就是他們荊州城搏命的時候了。
戰船破水而行,在沉靜的黑夜裡,水聲清晰。
兩岸隻偶爾有一點兒光,余下的皆是黑暗,但所有人都知道,在他們的上遊,整個夷陵都陷入了戰火之中。
若是攔不住,此刻眼前所見的平靜也會頃刻間消失不見。
何治踏在甲板上,眼睛直視前方,不知道何時會遇上,他不敢放松警惕。
長刀握在手中,何治高聲鼓舞眾人:“他們敢下來就別想回去,一會兒遇著了,給我撞,狠狠撞上去!撞沉一艘不虧,撞沉兩艘賺大了!你們何將軍我,開盤押注從沒輸過,我們贏把大的!”
兵士們振臂,氣勢如虹。
戰船前行,瞭望的兵士吹起了號叫,何治站到了船頭,視線盡頭出現了火光,越來越多,阻住了他們繼續前行的路。
何治的腦袋嗡了一下。
荊州城的江邊,薛淮溢等了許久,遲遲不見戰船衝下來。
他一個勁兒催傳令兵,往上遊去弄清楚戰況。
他提心吊膽地等了許久,每一次報回來的消息都不容樂觀。
夷陵兩岸全是衝天的大火,根本無法分辨裡頭狀況……
敵軍戰船的主力衝出了夷陵,大軍已經壓倒了宜都外頭……
敵軍先鋒到枝江了!主力很快也會抵達!
薛淮溢聽著這催命一般的軍情,狠狠咬住了牙。
從枝江再到松滋,繼續往下便是他們荊州城外,終是要來了……
只是,又等了一刻鍾,新的戰報卻沒有送來,薛淮溢急得嘴巴冒泡,恨不能自己登上那塔樓去看。
傳令兵再一次撲到了跟前:“攔住了!大人!寧小公爺帶著人,在枝江外把敵軍攔下來了!”
一片驚呼聲。
薛淮溢丟開了手裡的長劍,雙手顫得厲害,他喘著大氣登塔樓,才發現兩條腿也沒爭氣到哪裡去。
他望著上遊,一瞬不瞬的,只是隔得實在有些遠,除了衝天而起的黑煙外,看不到什麽,或者說,連黑煙都被黑夜所籠罩著,並不清晰。
而何治看得清楚多了,他已經抵達了枝江。
水面之上,火光衝天,只知道前頭的戰船糾結在一塊,喊殺聲陣陣。
枝江縣城外,因河道地勢,江水從西北而入,從東北而出,幾乎折了個頭,船速在此處不得不壓緩,這也給了防守一方最好的機會。
江南水師調往上遊支援的所有戰船,被敵軍衝得節節後退,一直退到了轉折後,而後再也不退。
戰船在長江上橫向排開,以船體死死擋住了蜀軍戰船東去的路,就算是踏著戰船的殘骸,也不讓喬靖再往東一步!
水面被火映紅,上端被戰船阻攔,下方的水流似乎都平緩了些。
呼吸之中,滿滿都是嗆人的濃煙味道,
何治帶的這些戰船沒有魯莽地貼上去,而是疏散開全力從江裡撈前頭落水飄下來的兵士。
救一個是一個。
何治臂力大,與手下人配合著,很快拉起了三人。
其中一個已經斷氣,一個斷了條腿昏過去了,被人趕緊帶去救治,還有一個嗆了水,吐得昏天暗地。
何治沒法給他慢慢休息的時間,催著問:“前頭戰船上誰在指揮?喬靖在哪艘戰船上?現在什麽個狀況?”
那兵士喘著氣,答道:“寧小公爺趕到了,他指揮的,俺、俺也不知道喬靖在哪兒,但肯定在前頭,兵力差太多了,只能這麽擋……”
何治叉著腰,仰天長笑,眼中帶淚。
喬靖要傾蜀地所有水師之力相搏,那就跟你搏!
即便今日江南水師都沉在這兒,也不會讓喬靖得荊州、得嶽州,圖了兩湖和江南!
哪怕守不住夷陵城只能做出犧牲退讓,也要讓喬靖付出足夠的代價!
蜀地戰船卡在這折角,衝不破防禦,又輕易掉不轉頭,只能與他們死戰到底。
哪怕有僥幸逃脫的,回返上遊時,途徑夷陵,還會再一次受到攻擊,如此接二連三,喬靖使出全勁兒,最後收回去的恐就一兩成。
置之死地而後生。
前方戰船上,蔣慕淵一槍挑開了迎面撲來的敵人。
喬靖帶兵快要抵達夷陵時,蔣慕淵將將趕到夷陵城,他隻來得及和曲甫簡單交流幾句,兩軍就已開戰。
水師戰力遠不及,喬靖又鐵了心要前壓,夷陵根本防不住。
蔣慕淵知會了曲甫一聲,讓他照自己之前和肅寧伯商議好的戰術,把喬靖主力引到枝江。
這等於是放棄了夷陵,曲甫哪裡舍得,可將士們在戰場上最重要的是服從軍令,他配合著蔣慕淵讓戰船以不敵之像步步後退,直到枝江那段轉口,以船體擋住,決一死戰。
蔣慕淵一直在找喬靖,若能在此斬殺這一反賊,蜀地必然內亂,朝廷再要收復蜀地就容易多了。
可入目所及,全是戰船,所有人都在拚殺,尋人談何容易。
瞭望的兵士被一箭射下,墜在甲板上,他捂著傷,口中含血,一字一字道:“最後方的敵船在掉頭,他們要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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