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飛飛還在房間裡不緊不慢地穿衣裳,然後將浴桶拖到房門口,把水倒掉。再然後,她才到火房去瞧張平。
一推開門,袁飛飛看見張平盤腿而坐的背影,嚇得一哆嗦,以為自己的陰謀詭計被識破了。等她稍稍緩過神來,發現不對勁。袁飛飛緩步走過去,等繞到張平身前,看見他閉著眼睛耷拉著頭,袁飛飛立馬笑了出來。
她轉頭看了看空空的茶杯,自語道:「想不到這麼簡單。」一只小飛蟲蜿蜒曲折地飛過來,袁飛飛胡亂扇了扇,又低低地念了一遍,「怎麼會這麼簡單......」
袁飛飛放下杯子,轉身來到張平面前,她抱著膝蓋蹲下去,扶起張平的腦袋。
「好沉呀。」袁飛飛抱怨了一句。
張平毫無意識,身子被袁飛飛一動,失了原本的平衡,向她直挺挺地倒了過來。袁飛飛哎呦哎呦地叫了兩聲,覺得自己撐不住張平的分量,就把他又推回了柴火垛上。
張平手臂微微張開,全無防備地躺在前面,袁飛飛瞧了一會,忽然覺得心裡軟軟的。
她舔了舔牙,心說老爺其實長的還是很俊的。
她又想,張平的俊法同其他男人不同。他的性格沉悶,常常可以幾天幾夜不同外人交流,吃了虧也不會去爭。曾經有一次袁飛飛睡懶覺,張平去外面買菜,碰見個新來的攤主,見張平是啞巴,便欺他銀錢。平白多花了錢,張平也沒有多做什麼,後來被袁飛飛知道了,偷偷領著狗八將那攤位的菜砸個稀爛。狗八說張平太老實了,袁飛飛告訴他,那是因為張平是個好人。
老實或許是出於無力,可張平不是。
張平平日不喜張揚,也從不顯山露水,但袁飛飛生性聰穎,同他生活這些年,又聽了那些傳聞,她心知張平絕不是無能的老實漢。
他有能為,卻不作惡。
所以袁飛飛經常說,張平是個好人。
「只可惜,」袁飛飛伸手勾住張平的一縷頭髮。「你不願意收拾他們。」
也只有在袁飛飛的面前,張平偶爾才能露出心底驕傲不羈的一面。
袁飛飛將張平看得清楚,所以她才覺得他俊——是那種深藏於心,看似風塵僕僕,但只要稍稍吹拂一口氣,便能看見光明的俊朗。
「當然了,眉眼也不差了。」袁飛飛嘻嘻道。她看著張平閉上的眼睛,探過頭去,用食指在張平的睫毛上扒拉兩下,張平一點反應都沒有。
「啊,這麼乖巧。」袁飛飛咧著嘴道。她看著張平,只覺得怎麼看怎麼順眼,總覺得要做些什麼,抓心撓肝,就像腦袋裡長了草一樣。她上上下下將張平看了個遍,最後目光落在了張平的嘴唇上。
張平的嘴唇有著十分清晰的唇線,他的嘴唇不薄不厚,看起來剛剛好。只是他一天到晚除了吃飯基本上不會張嘴,在袁飛飛的印象中,張平的嘴似乎永遠是閉著的。
她看得幾乎出神了。
嘴唇上淡淡的紋路,還有下唇上的乾皮,和嘴角不知何時磕碰後留下的淺淺印記。
天色漸晚。
袁飛飛在今日最後一絲余暉消失前,將自己的唇覆了上去。
她只是輕點了一瞬,然後馬上抬起頭,一動不動地看張平。當她意識到張平是絕對不會睜眼的時候,她抱住他的頭,深深吻了下去。
這對她來說,是全新的體會,她只在金樓見過這種場景,自己卻完全沒有做過。
不過,她心想,又如何。
她曾見凌花沉迷,她好奇地問凌花,「覺得趣味麼?」
凌花打著哈欠說道:「沒意思。」
袁飛飛覺得好笑,道:「沒意思還做。」
凌花看她一眼,笑道:「我做這個是求生活,有沒有意思都無妨。但是——」凌花說到一半,停頓了片刻,又笑著對袁飛飛道,「那些個嫖客我不喜歡,所以才覺得沒趣,若是碰見喜歡的,那這個事就成了天下最讓人歡喜的事情了。」
袁飛飛當時只是哼哼了兩聲。
凌花又對她說:「你還小,不在意這個也無妨。不過,女人喲,天生就會這個……」袁飛飛看她一眼,凌花笑得風騷又嫵媚,「飛飛,我可真想瞧瞧你這冰涼的性子,最後會同什麼樣的男人糾纏到一起。」
什麼樣的男人……
凌花說的對。
女人,天生就會這個。
天色暗淡,夜來臨了。
袁飛飛在漆黑的火房裡,抱著張平的頭,與他額頭相抵。她有些累了,緩緩伸出手指,指尖輕輕放在張平的嘴唇上。許是剛剛袁飛飛太過用力,張平的嘴被磨得有些發熱。袁飛飛一碰見那股溫熱,又覺得身子發軟,不住蜷縮。
她同張平一樣,閉著眼睛,食指慢慢向前,碰到了張平的牙齒。袁飛飛的手停頓了一下,而後托起張平的上牙,將他的嘴慢慢撬開。
袁飛飛的手在無意識地顫抖著。
她覺得自己在做一件無法形容的事情。
張平的殘缺是他心底的一塊禁地,袁飛飛一直走在外圍,從不貿然踏入。但她現在覺得還不夠——僅僅是走在外面,遠遠不夠。她要將那塊禁地的大門打開,不僅要打開,還要全無猶豫地走進去。
撥開的一絲嘴角,就像推開的心門一樣,袁飛飛心癢難耐,翻了個身,壓在了張平的身上。
她又將嘴湊了過去。
第二次,袁飛飛輕車熟路,她並沒有急,而是一下又一下,輕啄在張平的嘴唇上,就像在品嘗田素坊最甜的糖塊一樣。只不過,張平的嘴上沒有甜味,只有隱隱的溫熱,和淡淡的苦茶香。
「老爺……」袁飛飛輕輕念了一句,好像真的在同張平說話一樣。「我要親你了,你願不願意。」
張平安安靜靜地躺著。
袁飛飛裝模作樣地等了一會,然後道:「那就是願意了。」她一邊將臉貼過去,一邊低聲呢喃,「也由不得你不願意……」
袁飛飛將舌頭輕輕探過去,碰到了張平的牙齒,她覺得有些癢,還呵呵地笑出了聲。她的手掐在張平堅實的下頜上,將他的嘴張得大了些,而後將小舌深入張平的口中。
張平的嘴裡空空的,袁飛飛在裡面玩了玩,扭了一圈,轉到下面的時候,碰到了一截軟軟的東西。
袁飛飛一愣,想到是什麼,心裡頓時像揉進一團濃重又輕飄的霧一樣,朦朧又溫柔。
張平的舌頭並沒有被割到舌根,只是多半截,袁飛飛的舌尖輕輕勾畫那截軟軟的舌,清涎垂下,銀絲糾纏。她腦海中茫茫一片,忘卻所有,只能察覺到那截安穩服帖的殘舌。
就是這截舌頭,讓張平這一輩子,再也無法說出一句完整的話語。
袁飛飛是個奇怪的孩子。
她從沒有可憐過張平,也從沒有替他覺得惋惜。因為在袁飛飛的心裡,張平就是這個樣子。
他穩重、成熟,偶爾有些呆愣。
他從不開口說一句話。
在袁飛飛的心裡,張平就是這個樣子。
當晚,袁飛飛花了好大力氣,將張平拖回屋子,放到床上。
她躺在張平的胸口,聽著他沉著有力的心跳,漸漸入睡。
第二天早上,袁飛飛醒得很早,她一睜眼就看向身側,張平還沒醒。袁飛飛心裡有些虛了……
「是不是餵的太多了。」
袁飛飛穿好衣服,飯也顧不得吃,沖出家門直奔狗八而去。
「你下了多少。」
「嗯?」袁飛飛想了想,「全用了。」
狗八:「……」
片刻後,狗八道:「等著吧,明天這個時候差不多能醒。」
袁飛飛:「這麼久!?」
狗八瞥了她一眼,道:「這個量能放倒一頭牛了。」
袁飛飛:「那明天肯定能醒?」
狗八:「差不多。」
袁飛飛得了狗八的保證,回到家中,張平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好像動都沒有動過。
袁飛飛歎了口氣,幫著張平翻了個身。
「自作孽不可活……」袁飛飛撇了撇嘴,打算幹點活。
她把家裡剩下的鐵器拾掇了一下,出門賣。
袁飛飛賣東西有一套,連唬帶騙,中午的時候就把東西賣出去了。而後她坐在路邊,閒得直打哈欠。
張平不在,她連家都懶得回。
直到傍晚的時候,袁飛飛才回家。
結果她一進家門,就看見張平蹲在火房門口啃饅頭。
袁飛飛:「……」
她走過去,「老爺,醒了?」
張平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低頭接著吃。
袁飛飛蹲到他身邊。
「分我一個唄,我也餓了。」
張平吸了一口氣,將饅頭掰了一半,遞給袁飛飛,袁飛飛接過來,跟著張平一起啃。
兩個人和著清風,就著夕陽,將昨兒個蒸的饅頭都吃了。當然,袁飛飛也只吃了半個。
她看著空空的飯盆,道:「老爺,這是兩天的飯呢。」
張平不知道是怎麼了,兩眼直直地盯著院子中的樹,沒反應。
袁飛飛笑道:「你是不是心裡又有事,怎麼吃的這麼多。」
張平轉過來,看著袁飛飛。
他剛昏睡了一天一夜,眼睛中滿滿都是血絲,袁飛飛看著莫名心裡一疼,低下頭,道:「老爺,下次我再也不折騰你了。」
忽然,袁飛飛聽見一聲輕笑,她抬眼,看見張平面容一一雖是疲憊至極,卻依舊十分溫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