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冬菇在羅侯的酒肆裡坐了兩個時辰,回家的時候已經快傍晚。
她把自己甩到床上,仰頭看著屋頂。
冬菇頭有些暈,因為沒怎麼喝過酒,所以小小半碗桂花酒已經讓她有些醉了,她閉上眼睛,似乎還能嗅到那淡淡的花香。
她在下午幫著羅侯打掃了整個酒肆,期間他們的話很少,幾乎可以說是安安靜靜過了一下午,在冬菇打掃期間,羅侯時而幫忙打掃,時而坐下休息。
冬菇注意到他不能站太久,每次幹活的時候都是最多一炷香的時間就得歇息一會兒。有幾次冬菇掃到他的左腳,她已經知道那是假腳,所以更能感覺出來其僵硬不便,冬菇心想也許是木腳太硬,讓他不能久站。
也許有什麼東西可以墊一下,緩和緩和。
冬菇天馬行空地亂想一通,最後竟然睡著了。
此後冬菇像是有心一樣,經常尋覓柔軟輕盈的布料,而且每次去析城送木頭,都會路過羅侯的酒肆看看,有時會坐上一會兒,有時只是打個招呼就離開。
冬菇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非要往這裡來,她就是覺得如果不來一次,不看羅侯一眼,心裡就不太踏實。每每見了羅侯高大挺拔的身影和那雙潭水一樣的眼睛,她的心總會莫名的靜謐下來,覺得貧窮辛苦的生活過起來也有滋有味。
不少村裡人都發現冬菇在析城待的時間長了,好多次送木料都耗了整整一天的時間。不少女人打趣地問她是不是有相好了,冬菇只是一笑而過。
她不是沒有考慮過,但她骨子裡還是個很保守的女人,雖然對羅侯有好感,但她一點都不瞭解他,他們認識也不過短短月餘,就這樣把自己交待出去,冬菇想都不敢想。
可是紙到底包不住火,一次兩次還好,去的次數多了,難免會讓有心人看了去。
羅侯巷子裡的那些鄰居,每天在這條小巷走走過過,總是看見一個女人坐在羅侯的酒肆裡,見著的次數多了,閒言碎語也就傳開了。
竟有女人注意那怪物一樣的羅侯了。
現在這幾乎是整整城南一片地區男女老少茶餘飯後的談資,有人說不可能,有人又說是真看見了,好多次,都坐在羅侯的酒肆裡。
嘖嘖,什麼人這麼有膽量,居然敢碰羅侯。
是不是圖他家的宅子和酒肆啊,雖然家業不大,但好歹也值些銀兩。
有可能,要不誰與他在一處。
小輩的男子們不好多說,只是都好奇地聽父輩們說話。
有人大膽問,那羅公子多大年紀了。
什麼羅公子啊,他那個歲數模樣怎麼可能是公子呢,他十六歲時家裡就開始說親,結果一個說不成,倒給他父親生生說死了。
啊?!說死了?那之後怎麼辦呢?
能怎麼辦啊,在家閒著唄,都二十歲了還嫁不出去,結果就去當兵了。
男子當兵?!
恩,結果回來就成現在這樣了,嘖嘖,已經二十有六了,真是…….
眾人說著說著紛紛撇著嘴搖頭,二十六歲在這個世界已經是做父親的年紀了,羅侯這個年歲還嫁不出去,也難怪大家說三道四。
那他是不是嫁不出去了?
哎呦,我的好柳兒啊,你是好公子,平時不常出門,你是沒有見過那個羅侯,見到保準嚇哭你!還嫁人,看著都噁心。
冬菇在茶館的角落裡坐著,氣得渾身發抖。
她第一次生這麼大的氣,前世身體不好,她一直被教導凡事看開,修身養性,所以她的脾氣一直很好。
可她此時此刻是再也抑制不住。
憑什麼!
他們憑什麼這樣說?!
她蹭地一下站起來,決定不再聽這些人的閒言碎語,她教養良好,不想與人爭吵,況且她覺得自己跟這些人沒什麼好說的。
她走到門口跳上牛車,一鞭抽落,往羅侯的酒肆趕去。
一路上她儘量平靜自己的心態,可是還是氣憤無比。
樣貌是父母給的,殘疾也不是他想要的,憑什麼這一切都要他來承擔?
冬菇越想越難過,最後竟是要哭出來。
最後一個轉角,她趕車駛進小巷,遠遠的,她便看見了羅侯。
那男人仍然是一襲青色粗布衣衫,坐在酒肆內的凳子上休息,木拐放在一邊。
冬菇跳下車,小跑幾步,站在羅侯的酒肆攤口。
羅侯已經看見冬菇來了,可他沒有動,只是靜靜地坐在那,眼睛一直看著冬菇,也不說話。
“我來看你。”
沒有得到回應,冬菇也不在意,她輕車熟路地推開旁邊的小木門,走進酒肆,也不通羅侯說話,看見一個酒罈子上有污垢,便拿起抹布擦起來。
好幾下也沒擦掉,冬菇皺皺眉,四下看了眼,想找水沾一沾。
就在她扭頭的一瞬間,手腕忽然被狠狠拉住。
“你為何還來?”
冬菇心裡漏了半拍,掙了下,沒掙開。
羅侯的手很熱,手掌寬大,冬菇餘光看見羅侯不知何時竟站了起來,而且沒有撐枴杖,只是左手虛點著桌子平衡身體。
拉住她的是羅侯的右手,硬邦邦的,整個手掌都是繭子。
“我路過這裡。”冬菇小聲說。
羅侯握得更緊。
“你為何還來?”
冬菇已經覺得有些疼,可她不敢大的晃動,她怕羅侯會摔倒。
“我來看看你。”
羅侯手上用力,將冬菇生生轉過去跟他面對面。
“你為何還來?”
冬菇抬起眼睛,看著面前的人,他站得很直,眼睛深深地看向自己。
她終於知道為什麼羅侯的目光總是吸引她。
因為在冬菇兩輩子見過的所有人中,他的目光是最堅定的。
即使他身份卑微,樣貌醜陋,又身有殘疾,可他的目光依然是堅定的,當他決定看一個方向的時候,沒有任何事物能讓他退縮。
即使有可能受到傷害,他的目光依舊一往無前。
冬菇忽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我有些擔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