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從東邊緩緩升起,漸漸磅礴。
拒馬河上的霧氣漸漸散去,只剩下了薄薄的一層。
就在河對岸,兩千騎兵靜靜的矗立著,沒有絲毫的動靜發出來,就像是雕塑。
這就是遼軍。
沈安在看著這隊騎兵。
戰鬥力不知道,但就憑著這份氣勢,大宋就找不出能相媲美的來。
這就是對大宋無數次勝利之後積累出來的心理優勢……藐視!
沈安看了看隨行的官吏,大多是面色蒼白。
這就和後世的那群軟腳蟹得的病一個樣,今天恐這個,明日恐那個,最後見人就恐……
這都是毛病啊!
得治!
他再看向那些軍士們。
一百騎兵此刻都拿著弓弩,目光警惕的盯著對岸,不見慌張。
一百對兩千竟然不慌亂?
沈安微微點頭,覺得這個大宋還算是有救。
官吏面對遼人腳軟很糟糕,若是軍隊再腳軟,那大家還是趁早洗洗乾淨,恭迎遼人南下最好,免得後面被鐵騎踏破河山,生靈塗炭。
耶律俊下馬,然後眯眼看著對岸。
他的眼睛狹長,有人說他有皇族血統,但官方卻不承認,也沒否認。
他的手非常穩定,舉起來紋絲不動。
“那個少年就是沈安?”
邊上的劉伸面色發青,不知道是被冷出來的還是被氣出來的。
“對,就是他。燒成灰了某也認得。”
劉伸咬牙切齒的說道:“那小賊看似老實,可卻奸猾,某……”
他想說耶律嗣臣就是被他乾掉的,可話到嘴邊卻又縮了回去。
若是他此行大獲全勝,收獲滿滿的那也就罷了。
可他現在宛如喪家之犬,而且使團內部早就統一了認識,耶律嗣臣就是被西夏人乾掉的。
否則咱們怎麽會圍殺西夏人?
這就是師出有名啊!
這時候你反口說是沈安乾掉的,全天下的人都會說你是為了逃過責罰而撒謊栽贓。
那股子憋屈讓劉伸恨不能一頭跳進拒馬河裡,好洗清自己身上的冤屈。
耶律俊冷冷的道:“奸猾那是對你們,在某的面前還未曾見到奸猾之人。無能就是無能,大遼不需要借口,那樣的臣子陛下只會讓他去更遠的草原,去和那些蠻人為伍。”
劉伸面色難看,但卻不敢和這位密諜頭子辯駁。
耶律俊經常能見到皇帝,隻要他在皇帝的面前說些什麽,他劉伸這輩子怕是再無東山再起的機會了。
我定然能再次爬起來,然後再次出使宋國,然後把在沈安身上受到的屈辱一一還回去。
他看著那些殺氣騰騰的騎兵,心中不禁豪情萬千。
大遼有這等雄兵,若是皇帝肯對外擴張的話,宋人……他們哪裡會是對手?
拿下那個花花世界該多好啊!
“對面來人了。”
橋對面來了一個宋人,卻是通譯。
耶律俊點點頭,說道:“去告訴他們,某得知沈待詔年少有為,詩詞了得,就生出了結交之心,先見面了再說。”
通譯飛奔而去,劉伸心想那沈安確實是年少有為,詩詞也還行,可要說結交……
你這是生出了殺心,想弄死他吧。
若是沒有這次見面,要想乾掉沈安的難度會非常大。
這就是機會啊!
耶律俊的手段劉伸多少知道一些,耶律洪基乾掉對頭的時候,這位密諜頭子可沒少出力,各種陰毒的手段層出不窮,讓人膽戰心驚。
沈安……
劉伸看著河對岸顯得有些模糊的沈安,獰笑道:“等下次見面,咱們就是在地底下了。”
兩邊的通譯交換了意見,然後回去各自陳說。
“待詔,他們要先見面才能交換。”
唐仁和饒春來都看向了沈安。
“待詔,某去!”
饒春來見到了耶律俊,這個老對頭的陰狠又浮現在心頭。
他後悔了,覺得此事不該是沈安去冒險。
唐仁猶豫再三,鼓起了勇氣說道:“待詔,某去!某是禮房主事,某去!”
沈安對饒春來點點頭,這事兒皇城司是應當的,所以他無需表示什麽。
但是唐仁卻出乎了沈安的預料。
“可沈某卻是使者。”
沈安拍拍他的肩膀,提高了些嗓門問道:“大宋大在哪裡?”
這個問題無人能回答。
沈安繼續說道:“大宋應當有廣袤的疆土,廣袤的海洋,以及繁茂的城市,富饒的百姓……但這一切都不算大。”
唐仁覺得大宋如果就像是沈安描述中的這樣,那真的可以叫做大宋而沒有任何心虛。
饒春來也覺得真要是這樣,那大宋……
沈安整理著衣冠,然後看了一眼那些軍士,說道:“大宋就是說的人太多,人人都是口頭上的巨人,人人都在說自己有經天緯地之才,都說自己能強盛大宋……”
他的嘴角浮起了一抹譏笑,“可這些所謂的巨人為大宋做了什麽?沒有!遼人,西夏人一說到漢兒,那股子輕蔑的口氣……可我漢兒果真是柔弱嗎?”
他想起了以後的歲月,那些鐵蹄和狼牙棒,而大宋百姓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天靈蓋去抵禦。
――金國有敲棍,我國有天靈蓋!
這是南宋市井百姓的調侃,充滿了樂觀精神,卻也是對局勢無可奈何的最佳寫照。
那些大才們到哪去了?
都特麽的顧著防備武人去了,都顧著爭權奪利去了……
這個大宋沒有人站出來振臂高呼,有的隻是混亂。
他看著那些軍士,微微點頭道:“漢兒曾經在漢唐時追亡逐北,漢兒之名能讓異族聞風喪膽,漢兒……那時的漢兒啊!他們走路都是昂著頭,他們的眼神銳利,他們的身體強壯,他們從不畏懼任何挑戰,並能戰勝任何挑戰,這才是漢兒,這才是大丈夫!”
“這個大宋的柔弱之氣太多了些,少了大丈夫,少了強硬。”
沈安扶了扶頭上的冠,肅然道:“如此,沈某當去。若是一去不回,請諸位轉告陛下,大宋當有大丈夫!漢兒當有大丈夫!”
“待詔……”
唐仁隻覺得一記炸雷在耳邊響起,他喃喃的道:“大宋當有大丈夫……漢兒當有大丈夫……”
“待詔!”
他熱淚盈眶的想去拉住沈安,可沈安的腳步卻快,已然上了界橋。
饒春來的眼睛發紅,喊道:“耶律俊,若是待詔有個三長兩短,某饒春來發誓,傾盡皇城司的人馬,誓要將你千刀萬剮,全家殺絕!”
“漢兒當有大丈夫……”
付銳看著沈安堅定的背影,他急促的呼吸著,覺得這是大宋從未有過的官員。
他見過很多官員,有混日子的,有有抱負的,有平庸的,有出色的……
可誰都沒有把大宋的危機說的這般透徹。
大宋不缺人,不缺錢糧。
缺的是什麽?
缺的就是大丈夫!
缺的就是如同沈安這樣的大丈夫!
他的眸色漸漸堅定, 緩緩舉手:“弩……”
一百具弩弓開始上弦……
這是最新式的弩弓,也是沈安的發明之一。
這些弩弓能夠保證覆蓋住界橋……
付銳回身對麾下說道:“晚些若是危急,我等當舍身為國,把待詔搶回來。為此全軍覆沒也在所不辭!”
他不知道什麽大局,只知道自己所見過的官員裡,沒有沈安這等和善的,也沒有他這等對外能讓人揚眉吐氣的。
為此他願意豁出這條命,只求沈安能平安回來。
而沈安在他們的眼中卻是再也回不來了。
他不是耶律俊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