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皇后就在側後方。
太陽很大。
陳忠珩過去說道:“官家,打個傘吧。”
太陽不小,陳忠珩擔心他會出事。
趙禎的臉頰有些松弛,他微微搖頭。
“他在埋怨我,一直是。所以他不肯進來,不肯見到我……”
陳忠珩看了一眼側面的曹皇后,目光中帶著哀求。
曹皇后微微搖頭。
從得到趙宗實即將進宮的消息後,趙禎的情緒就不大穩定。此刻他需要的是見到那個人,而不是躲太陽。
那個養子要回來了。
趙禎無子,卻一直不肯放棄,直至如今,他才知道自己沒有那個命。
既然沒有那個命,帝王的本能就會複蘇。
“見過大王!”
喊聲傳來,趙禎的身體一震。他踮起了些許腳尖,眉間微蹙。
“來了!來了!”
一個內侍跑進來,隨後趙宗實走了進來。
他抬頭見到趙禎,止步。
趙禎向前一步,止步。
趙禎的面色漸漸平靜了下來,說道:“你來了。”
“是。”
趙宗實近前行禮,抬頭道:“勞官家惦記,是臣的錯。”
趙禎看著他不說話,氣氛漸漸沉凝。
“宗實才進宮,有些生疏了。官家,那些人給您的名字您不是都不滿意嗎?如今可得了?”
氣氛不對,曹皇后果斷出面調和。
趙禎問道:“你該叫我什麽?”
趙宗實微笑道:“爹爹。”
趙禎的臉上浮起了笑容,說道:“你這一代要帶個日字,中書選了十個,我看來看去,想了一夜,後來爬起來琢磨,最後定了一個字。”
“曙。”
皇子要成為皇太子,之前就要改名。
趙宗實俯身下拜:“是。”
從此他便是趙曙了。
趙禎含笑道:“仲P何在?”
趙宗實說道:“仲P……他在外面野慣了,臣擔心他進宮會犯錯,想緩一緩。”
“好,不過不許長。”
趙禎含笑道:“你便去慶寧宮住下,差了什麽隻管叫人去拿。”
“是。”
慶寧宮差點意思,前面的那套宮殿才好。
不過趙宗實並未在意這個。
他跟著內侍出去,到門外時,緩緩回身看了一眼。
趙禎在微笑,曹皇后神色平靜。
……
“郡王回來了!”
一聲吆喝後,就聽到趙允讓的聲音:“叫魂呢!滾!”
他急匆匆的進了屋子,老仆和阿蘇都忍不住笑了。
這麽熱的天,他穿了好多件衣服,看著整個人都臃腫了一大截。
而且他還戴著個鬥笠,就像是個鄉村老漢。
“熱死老夫了!”
老仆和阿蘇去幫忙,因為衣服穿的太多,脫了一件還有一件,所以半晌才剩下單衣。
“扇風,上冰盆來!”
趙允讓熱的不行,可老仆卻說道:“阿郎,你該去洗澡,不然會受涼。”
趙允讓瞪眼,老仆不為所動:“水早就備好了。”
稍後趙允讓洗澡出來,大笑道:“老夫喬裝在邊上看著十三郎進宮,好生爽快。傳老夫的話,今日府中酒肉管夠,另外……此事韓琦出力甚多,可老夫不喜此人。沈安出力也不少,請了來。”
老仆說道:“明日發解試……”
……
上次科舉考試,太學獨佔鼇頭的場景還歷歷在目,新的一科又來了。
酒樓裡,自詡定然能考中的來放松,那些自認為肯定過不去的也來放松。
“去年一年做的文章和詩詞,怕是比前面二十多年的還多,如今看到題目某就能張口就來。”
“文章呢?”
“文章?文章做多了都有脈絡可尋,看到題目腦子裡就順著來了……”
“隻是苦啊!真的苦!”
“要想做官,不苦怎麽能行?”
“可此次真的是苦透了,一年下來某覺著這人都呆了,滿腦子都是詩詞文章,旁的都沒了。”
“是啊!以前還知道去青樓喝酒玩女人,現在……去了青樓,腦子裡不是女人,而是題目……”
一群考生在互相訴苦,有人起身道:“上次太學一鳴驚人,那些人多得意?這次咱們卷土從來,據某看,這次的考生怕都是在用沈安的題海之法,太學……某看他們此次怎麽哭!”
這話引發了共鳴,有考生說道:“題海之法有用,大用。隻是斯文掃地罷了。太學的學生資質也就那麽回事,難道比咱們高?”
“不可能!”
“天下英才多了去,有幾個入太學的?若非是沈安上次用題海之法打了咱們一個措手不及,他們哪來的獨佔鼇頭?”
眾人都漸漸的興奮起來,有人起身喊道:“諸位諸位,學問在天下,而不在太學,可對?”
這話有些蠱惑的意思。
上一次科舉讓天下考生哀鴻一片,今日大家來此聚會,實則有些誓師的意思。
“對!”
眾人歡呼起來,掌櫃在含笑看著。對於他來說,誰贏誰輸都無所謂,生意好就行。
可夥計們卻聚在一起嘀咕著。
“待詔弄了那個金肥丹,某家裡做出來了。等豐收之後,這日子也就好過了。”
“還有那個救心丸呢!”
“待詔是好人,這些學生不學無術,看著像是……”
“發情的公狗。”
“咦,那人是誰?”
“待詔……”
“見過待詔。”
那些考生聽到聲音都看向門外。
沈安走了進來,說道:“聲音不小。”
考生們有些尷尬,有人說道:“我等卻是忘形了。”
有人卻不服氣,大抵是覺得低頭不爽,年輕人的膽子又大,就說道:“某錢林,見過待詔。敢問待詔,此次太學可能再度獨佔鼇頭嗎?”
有人怒道:“題海之法是待詔所創,拿著待詔弄出來的東西得意,要不要臉!”
“是,不該這般得意。”
“某錯了。”
幾個考生赧然衝著沈安躬身。
喝水不忘挖井人,這是美德。
沈安看著他,良久不語。
錢林依舊昂著頭,絲毫不見害怕。
沈安微微頷首道:“拭目以待。”
他出了這裡就去了太學。
太學今日已經停課了,沈安去時就郭謙他們在,還有十余名老儒。
“學生們可有自信?”
郭謙搖頭道:“平常罷了。如今各地的學生都學會了多做題,學生們都以為把握不大,可……”
他眼中多了欽佩之色,“你請了這些大儒來,專門去探究歷年來的考題,還去琢磨今年可能出題的人,還有可能的閱卷官,看看他們喜歡什麽文風……”
陳本也低頭了,“從上科結束之後你就著手此事,當時某還說你急切了些,可如今某卻服氣了。”
沈安微笑道:“萬變不離其宗,發解試和省試是關鍵,可怎麽才能去猜到題目?怎麽才能寫出讓考官喜歡的文章詩詞?這就要去琢磨。”
“當初有人說人選太多,不好找,可當今官家當政多年,秉性都定型了。隻要經過仔細探究,就像是從湖裡打撈魚兒一樣,不斷縮小范圍,最終確定一個范圍,這便是篩選,也叫做……”
也叫做大數據!
不過此刻沒有後世的條件,隻能人工來分析。
“明年!明年的省試我太學依舊能獨佔鼇頭!”
沈安微笑道:“拭目以待!”
……
發解試依舊是按部就班,開封府的考場裡,考生們拿到了題目,隻是一看,就不禁面露微笑,然後看看左右。
大家都在看著自己的左右,膽子大的甚至還敢回頭。
――妥了!
長時間的瘋狂做題,帶來的是熟練,拿到題目就有了腹稿的熟練。
大家都在微笑,淡定得意的微笑。
春風得意馬蹄疾的微笑。
“坐好,不許交頭接耳,否則都趕出去!”
巡場的人來了,厲色大喝幾聲,考生們趕緊端坐。
此刻大多數考生的心中都在想著一個人。
沈安……
他的題海之法……真的好啊!
至於什麽微言大義,什麽聖人之言……
對不起,此刻某隻想考中,然後走上人生巔峰。
人性在這些細微處被剖開,沒有人能幸免。
眾人低頭,漸漸有人開始書寫。
考場內的氣氛漸漸安靜下來,隻余寫字時的細微聲音。
這是從未有過的。
以往的發解試時,此刻大部分考生都在琢磨題目,愁眉苦臉的打腹稿。
幾個考官面面相覷,有人低聲道:“沈安弄了那個題海之法,如今的考生都是下筆如有神,快的不行。”
“那人……他這是把文章詩詞變成了市井的東西,人人皆可學,人人皆可考,十年之後,二十年之後會如何?”
“到了那時,一次考試蜂擁數十萬人……可怖!”
“那科舉估摸著就廢掉了。 ”
“不會被廢掉,隻能是換個法子,不能再考詩詞文章了。”
“那考什麽?”
“某不知。”
眾人面面相覷,但又覺得這個猜測有些無稽了。
人就是這樣,危機沒出來之前總是樂觀,鴕鳥心態之下,得過且過。
“題海之法……將會改變科舉,這是毋庸置疑的。而沈安作為創始者,必將青史留名。”
“不過太學卻沒了優勢,此次沈安要愁眉苦臉了。”
“他這也算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活該。”
考場內的氣氛漸漸活泛起來,考官們面帶微笑,仿佛就是彌勒佛。